《装腔》深海游鱼

1、相亲

　　夏日的风都透着一股潮热，在被高楼包围的斑驳老城区，这股潮热便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这片区域比普通的老破小还要再早一些年头，大部分都是农村自建房。如今，拆迁户搬走，年轻人流失，这里只剩下了一些老人，以及个别因为生计租住的打工人。

　　童湘不知道是该为被发现住在城中村难堪，还是该为这位相亲对象的死缠烂打引起频频侧目难堪。
　　穿着时尚的公子哥，除了长相不太行外，身上随便一件就是名牌，开的车也是玛莎拉蒂，却为了追她站在潮热的破旧街角。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冯欢难以置信，眉梢微微凝出一股喜意。
　　童湘秀眉微蹙，一股不妙感涌上心头。

　　这位朋友婚姻介绍所里的大客户已经缠着她三天了。本来说是刚开业，假装相亲帮忙凑业绩，结果童湘因为白皙精致的小脸被一个富二代看上了。
　　她不管怎么拒绝都不顶用，甚至蹲她上下班，下楼取快递又撞见，阴魂不散的让她浑身难受。

　　“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童湘定定神，决定先随便说一个列表朋友当挡箭牌。
　　冯欢却冷笑一声：“介绍所的红娘说了，你是主动找来相亲的，还能有男朋友？拒绝我也找个好理由。当我女朋友有什么不好？你不用开那个破厂，也不用住在这种地方。”

　　本来童湘是想留分薄面的，毕竟她是帮朋友冲业绩的。
　　但现在她却不想忍了，说什么都好，但是不能贬低她的娃厂。
　　在潮热的湿气下，童湘言语冷了几分：“冯先生，我住在哪，干什么，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她随手指向城中村门口的小商超：“谁说我没有男朋友？我对象就在里面买东西，我站在这里是想等他。”
　　因为附近有居民楼，这里的生意很是不错，人来人往，多是一家三口。她是出来取快递的，这话听起来很假。

　　童湘本意也不是为了自证，只是话已出口，她面子薄，硬撑着反驳而已。
　　刚想严明再缠就报警，商超的橡胶门帘处突然钻出一个提着袋子的人来。

　　他头发略长，凌乱中却井然有序，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骨来。
　　身形懒散，衣着宽大，这样的穿着要么是时尚杂志前沿，要么是街边流浪乞丐。

　　但是很明显，孟行是前者。他穿什么都能穿出一股小众时尚的美感，得益于他完美划分的身材比例，以及他那张引人遐想的俊美脸庞。
　　第一次见他这幅造型时，童湘还以为这是什么动漫里走出来的人物。
　　太慵懒，太二次元了。

　　童湘列表没几个熟悉的男性朋友，但是她租住的小楼里却有一位奇怪且冷淡的帅哥邻居。

　　她急速指向了商超门口排队买烤肠的孟行：“没错，就是他。”
　　言闭，童湘学着公子哥的姿势，冷笑打量着冯欢：“就你长这样，也配得上我？回家撒泡尿照照吧你，多亏了你，我才意识到颜值有多重要，这才火速脱单。长我男朋友这样的都是倒贴上来的，你这样的当舔狗都不配。”

　　冯欢长着蒜头鼻和一副拥挤的五官，就算跟远到看不清详细五官的孟行对比，那也是完全比不了。
　　家里有钱还沦落到跑到新开的婚姻介绍所相亲的，性格和长相多半都有点问题。

　　童湘好笑的看着他怒骂一句给脸不要脸，转身钻回玛莎拉蒂，只给她留下一串儿车尾烟。

　　【你这‘大客户’可真难伺候，人终于被我气跑了。】
　　童湘没好气的打字。

　　【辛苦了辛苦了，[给大佬递茶.jpg]真的太感谢了！反正他已经付过介绍费了！湘湘，今晚还有一场，你来不来？】

　　童湘想要拒绝，消息那头却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样：
　　【不是客户相亲！是我们老板的人脉，交个朋友的饭局，好多婚介所的老板都会去哦！】

　　【求求你了湘湘，介绍所没几个员工，我人还在外省替一个富哥看面相拉红线，老板孤身一人去，连个助理都没有，这多不合适！】

　　童湘无奈应下了她。
　　她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软，她这朋友在她落魄的时候帮过她很多次，她完全无法拒绝。

　　【地址发我。】
　　【湘湘最好了！】

　　潮气卷着风吹走了她多余的思绪。童湘抚平耳边碎发，准备去马路旁边给快递打电话，转身却对上了孟行那双漂亮冷漠的瞳孔。

　　他似乎已经盯了她好久，提着的烤肠热气都不再冒了。

　　“聊完了？”

　　童湘惊的手机屏都摁灭了。
　　烤肠队伍那么快？

　　虽然是邻居，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他俩第一次对话。

　　孟行这张脸是真的好看：极其优美的五官比例，硬朗的脸颊轮廓，泛着冷色的眼眸，俊气至极。

　　表情没什么温度，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安静，身上还有一股清透的香水味儿。再搭上这身散漫的穿搭和凌乱的发丝，显出一股奇怪的，只能在二次元都市漫画里才能见到的神秘男主气息。

　　不论放在哪都是会成为焦点的一张脸。
　　但是童湘知道这都是表象。

　　一年前，孟行穿着格格不入的西服，身上一股清冷气质，直接搬入她家对门，共属同个房东。

　　房东说小伙子人很好，要好好相处。她毕竟是看着少女漫画长大的，对门住了个显眼的帅哥，自然是多有留意。
　　西服和城中村，这个配置魔幻的像是漫画中才有的场景。

　　直到他换下正装开始散漫，后续两个月都没出门。
　　某次回家路上童湘撞见他，惊讶的想着毕竟是唯一的邻居，刚洋溢好热情的笑脸，就当场被他擦肩而过，没说出的问候梗在喉头。
　　后来这种事情越来越多。

　　她抱着娃厂的纸制账本打招呼，他说‘不买保险’；娃厂业绩上涨，她高兴买了水果到处送，结果第二周楼下垃圾桶里就出现一袋腐烂的苹果；逢年过节，她写了好多对联，刚敲响他家门，一道机械音就从门上传了出来：

　　“哔哔——推销退散——哔哔——推销退散——”

　　在这只有两个人的小楼里，他对她视而不见。
　　现代社会，很少会有人会沟通邻里，但这个城中村人太少了，比普通居民楼更加孤独。

　　童湘跟这里的老人们十分熟络，但却跟自家对门的邻居完全不熟。
　　她能在路上撞见他肆意散漫的穿着，也从楼下瞥见他睡在挨着窗户的床旁，慵懒的宛如一只惬意的猫儿。

　　至于他出门时必喷的香水，童湘也闻得出来，那是她以前很喜欢的一款，售价极其昂贵，在浓烈的雪松味散去后，会透出一股木质感的清冷。
　　像是在寂静的森林夜晚，照进来的皎洁月光。

　　怪人。

　　一瞬间，童湘脑子里闪过数件二人不太对付的场景。
　　现在又要再添一笔。

　　“倒贴？”孟行那副迷人的桃花眼静静的看着她。
　　“……”果然被听见了。

　　童湘硬着头皮想要解释，但孟行却静静开口：
　　“你可以试试。”

　　“……”嘲讽她是吧？

　　二人首次正面开口对决，场面却不怎么美好。

　　看着孟行离去的身影，童湘带着一股莫名的揪心接了快递车的电话，拿到了娃衣厂寄来的打样。

　　【童话玩偶定制：大大！来看稿图打样！记得发博哦么么】
　　【路遥知马力：知道了。】

　　刚想退出聊天界面，她突然心念一动，又敲下了一行字。
　　【童话玩偶定制：大大，新稿，可以先给我一张吗？】

　　童湘紧张的么么都忘了发。面对这位不管是商业效应还是本身能力都很强的画师，她总是显得悲喜交加。

　　喜的是，她喜欢的画师大大每次回她都很快，而且稿子质量非常高，人又勤奋，这两天又在微博预告要出新稿了。
　　悲的是，大大画稿太抢手，总有同行要出几倍的价格砸钱购买，毕竟路遥知马力的稿子每次打样完都能掀起娃圈大地震，不少人猜测她是专业学设计的。

　　童湘不知道这次的新稿有多少人预订。
　　但是她每天都对着大大卖萌，还经常去微博底下蹭位置，至少，起码，也能占四分之一个亲友位吧？未知的新稿占一个坑，应该……

　　【路遥知马力：好。】

　　答应了！

　　童湘捧着手机飞快打下一行字。
　　【童话玩偶定制：太感谢了大大！么么么么，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我唯一的神话！！】

　　-

　　童湘抱着手机对着公主裙左拍右拍，调整好图后，她发了打样公告到微博上。
　　很快有人刷到了这条公告，不断的开始聚集起来。

　　【好美！这是路大的稿吗！】
　　【路大没画过这种类型的公主裙吧，但是真的太美了吧】
　　【跟之前的高温丝妹妹是一套的吗！快上架！！我的荷包已经按捺不住了】

　　这条娃裙是她找路遥知马力单独约的。
　　给出的要求就是简约、华丽、朦胧感、惊艳、公主。虽然用这种抽象的形容词来约稿一般会被打死，但是路遥知马力就是这么神奇，不仅修改了自己一贯绚丽二次元的风格，还交出了一张简约却震撼人心的稿子。

　　这位大大甚至亲自推荐了几款布料，画了打样设计图，成品做出来像是点点星光坠在绚烂的湖边，纯色的大裙摆配着巧妙的剪裁设计，仅是一层亮色薄纱，便将裙角衬出一股超凡脱俗的美感来。

　　她就知道，路遥知马力，肯定是学服装设计的！

　　童湘高兴的回起微博：
　　【是的哦，跟高温丝妹妹是一套的，是厂娃厂衣哦~】

　　接手外公小破厂的一年来，童湘重振毛绒厂，签订了很多毛绒玩具销售的渠道，也购买了新机器，钻研新绣法，乘着棉花娃娃的东风在网上杀出一条血路，目前已经是棉娃圈最大的知名娃厂，做出来的几乎全是爆卖的小网红。

　　这不仅得益于童湘良好的眼光和审美，也得益于跟娃圈知名娃妈、知名画手的合作。
　　她已经在准备打造自己的品牌店铺，从毛绒玩具更进一步发展娃衣产业。从五六十的白菜价格到几百块一件的精美小件，甚至到bjd、小布，真人童装、洛丽塔，和明星品牌合作，卖真人限定棉娃和娃衣周边等等。

　　一条徐徐展开的光明大道正在向她展开。
　　光靠卖便宜的毛绒玩具可达不到她想要的收益，营销宣传成小网红也要砸大钱，但是棉花娃娃不一样。

　　为了这条路，童湘买了一家偏僻的小型制衣坊，还准备发展线下商铺，她已经提前看上了城中村不远处的大型商超。

　　这里虽然不是市中心，但是附近有郊区游乐场，还有大型动漫城，二次元棉娃当然得在这附近开家打卡店了。

　　处理完线上公告，又跟商场负责人打完了电话，童湘在厨房洗了水果，摆在了略显拥挤的小桌上。

　　厨桌相框里，一个笑靥如花的中年女子眼神柔和，直视着镜头。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光华璀璨的珠宝点缀着容颜。

　　“妈妈，我们离目标又更进一步了。”童湘轻声出口，“厂子已经逐步办起来了，家里也没有动作，您不用担心。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打算额外买个蛋糕庆祝一下。”

　　她收拾东西准备去看铺子，斑驳小楼里铁门开启时声响很大，而且挂的还是老式铁锁，是相当复古的设计。
　　楼里破旧的边边角角都沾了一些杂乱的绿色，童湘下楼时，看见对面的铁门也挂上了沉重的大锁。

　　孟行不在，他竟又出门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的摩擦，现在童湘对孟行的行踪颇为在意。

　　【老板，青梅煮酒因为店铺又被人举报了，款项锁在微店里提不出来，害怕耽误约好的现货发售日，想要赊账先做着。】

　　娃厂经理的消息打断了她的思绪。
　　童湘才刚进商场电梯，她是准备去订好的商超铺子看看。

　　青梅煮酒是娃圈的知名娃娘，她新开的五个娃都在童湘厂子里进行大货制作，个个销量几千甚至大万，是实打实的网红娃妈。
　　这次童湘的品牌计划也是少不了她的知名度加成。这还是青梅煮酒先提出来的，先做一小批她家娃的现货，放到线下抢购刺激一下圈子，等炒热了再趁热度卖厂娃。

　　娃厂收获了热度和利益，她收获了更高的粉丝黏性，还能趁热放出新出的稿图炒作。
　　这一年里，跟青梅煮酒合作过很多次的童湘没有想太多。

　　【那就先赊着。先做50个现货出来。】

　　“别挤了。”一句凉凉的声线从头顶传来，语气有些不善。

　　童湘后知后觉的抬头，发现孟行竟然站在她身后。
　　漂亮的下颌骨上杵着一副看过来的桃花眼。深色的领口和墨染的发丝衬托下，他脖颈白皙的像是脂玉。

　　电梯里站满了人，她一路被挤到最里面都没有感觉，还在下意识的往后退。
　　她光顾着发消息了，完全没意识到周围萦绕起来的清冷香气。

　　“……不好意思。”童湘扣住手机，看着那道散漫的身影挤下了电梯。

　　……这才到二楼。

　　不是，对她意见就这么大？

　　童湘没被这个小插曲影响到，她很快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商铺计划，以及负责人发给她的装修要求。

　　三楼的电梯门徐徐张开，童湘已经换上了一张公式化的笑脸，熟悉的负责人就站在一旁等她。

　　但是他旁边却多出了冯欢那张挤在一起的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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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童湘整个人都是麻的。

　　如果早知道冯欢二代的就是门口的商超，打死她也要陪人演完整出相亲戏码。
　　商铺直接告吹了，得罪的相亲对象怒不可遏，直言要让她在这附近租不到任何一间铺子。

　　冯欢甚至还带了几个美女过来，一见童湘过去就招呼人过来，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实体店没了，那线下卖的现货也即将告吹，更别提她还提前算好了要赶上动漫城的大型漫展。

　　【奶油不够了，送货时间能否晚一点？】
　　童湘订生日蛋糕的小店发来了信息。

　　徐徐晚风里，是夹杂着潮气的咸。
　　她没了庆祝的心情。

　　【抱歉，不能按时就退了吧。】

　　童湘打算收拾东西准备晚上的饭局，娃超却又爆出一件大事。

　　【路遥知马力v：#棉花美娃娃#@青梅煮酒，此人拖欠娃衣稿费两万块，骗了我十几张稿子，已经打样的有五六件，现在娃超挂人[图片][图片][图片]】

　　她的手机震了又震，是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