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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归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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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见证了春秋四季,温暖与寒凉交替,从万物复苏走到寒冬腊月,永恒不变的是一望无际的苍穹。
地平线与天空交汇之处,一个小银点现出,飞速地靠近“膨胀”,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架客机稳稳地降落在了福安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
乘务打开前侧舱门,放下舷梯后,陆续有乘客出来。全程十五个小时的旅途,导致各个面有菜色。
正值冬季,酷烈的东北风一茬接着一茬刮来,没裹严实的乘客立马缩起脖子,快步往候机楼走去,想着早点取到行李,好拖出一件外套御寒。
人潮中,一对男女尤其惹眼。
两人的年龄约莫差了十岁。
女人披散着海藻般的棕色卷发,薄薄的空气刘海刚好盖过眉毛,巴掌脸藏在其中,显得极其精致小巧。
明明只浅浅化了个淡妆,却像只活灵活现的洋娃娃。
女人被冻得搓手又跺脚,不断往围拢在嘴边的掌心哈气,试图给身体增添一点热度,但粉色毛衣搭配印花丝绒裙的装扮,明显抵御不住刺骨的寒风。
男人将脖子上浅灰色的毛巾解下给她围住,温柔地笑道:“谁跟我说这里的冬天不冷,只要穿一件毛衣就够了?”
“哎呀,才刚刚迈入十二月份,十年前明明就不冷的。”女人搜肠刮肚想出了个原因,“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今年冬天是60年来最冷的冬天!国内专家都是这样介绍的。”
男人戴着副无框眼镜,五官深邃笔挺,笑起来很是温柔。
淡淡的两条眼纹,诉尽了沉淀的岁月,让他的气质增添了平和的庄重感,典型的知识分子长相。
保养得不错,只单侧的鬓角生了点点白发。
“裹紧点,都冒鼻涕泡泡了。”男人细致得将围巾收拢了几分,虚虚地打结时,小拇指蹭到了她的下巴。
“才没有!”女人不自然地头朝后避开了他的触碰,随后双手捂住了系好的围巾,回身往舷梯下跑去,“我们别挡住通道,该被骂了。”
结果一脚踩空了,头朝下往舷梯底部栽去!
好在两人说话耽搁的功夫,前边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不至于砸伤无辜路人。
女人惊叫一声,绝望地抱住了脑袋,做好头破血流的心理准备时,却意外跌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小心。”
对方跃过舷梯扶手,将她圈抱住,却瞬间被下冲的巨力带倒。
他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扶手,好在紧要关头稳在了最后一节台阶处。
冬风将他的短发吹得凌乱,但丝毫不减其嚣张。
字面意义上,这人长相正典的痞帅,特别是右眉峰处一道小指长度的暗粉红色疤痕,与短发中挑染的一绺紫发,让他整个人彰显着极致的嚣张。
他穿着黑色系的工作服,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了领口的那颗,衣服甚是服帖,恰当完美地展现出他绝佳的身材。
左胸口的铭牌写着:南元 福安国际机场地勤临时工。
围观群众的惊叫声瞬间转为惊呼声,特别是女乘客们,几乎同步地捂住了嘴巴:
“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UNBELIEVABLE!”
“我现在再摔一跤来不来得及?”
……
现场传出了数声手机相机的“咔擦”声。
熟悉的嗓音让尘封的记忆死灰复燃,梁才雪的心漏跳了半拍后,快速紊乱地超负荷跳动着。
她站在高一节的台阶上,受重力与惯性的影响,半边身子往下倾,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
却也因此,在抬起头时,几乎与他平视。
“好久不见。”
南元露出灿若星辰的笑容,这张脸比十年前成熟,臂膀间具有更加恐怖的爆发力,唯一不变的是,眼神中不可一世的桀骜。
梁才雪怔愣了一瞬后,表情立刻冷却了下来。
章良哲随之小跑下来:“才雪,你没事吧?”
正要接回梁才雪时,南元已经先一步将她扶正了。
“谢谢啊。”
章良哲礼貌地跟南元道了谢,带着梁才雪准备随着人流往出口处走去。
南元拦在了两人面前,准确来说,是拦在了梁才雪的面前,他露出标准的“空姐笑”,字正腔圆地介绍道:
“梁才雪小姐,很荣幸告知你,你被选中成为我们航空公司当前季度唯一的幸运客户,将免费体验我司的SVIP待遇,享受独人独间的贵宾厅,稍后将有工作人员将你的行李带来。”
南元热情周道地伸出手,准备带她往SVIP通道走去。
“不用了。”梁才雪拒绝道。
南元:“是这样的,你的行李,工作人员已经带到贵宾厅了。由于是单人试点活动,只致力于服务一位幸运客户,麻烦同行的章先生,自行前往候机楼的行李提取处,凭登机牌领取行李。”
言毕歉意地朝另一边伸出手,示意章良哲随人流滚远点。
好看的桃花眼虽然是带有弧度的,笑意却不达眼底,眼神里分明掺着几分属于男人的挑衅。
章良哲扶了扶眼镜,审视意味十足地与他对视着。
“我拒绝。麻烦你们再把我的行李送回提取处,我更愿意凭借登机牌排队领取行李。”梁才雪不愿再与他纠缠,拉起章良哲的手就要绕过他。
南元先一秒跨步拦住了她,随后“接通”了对讲机。
“好的,好的。”短暂的通话后,南元一改之前的说辞,“恭喜你,梁才雪小姐,公司领导临时决定,允许你携带一位乘客陪同体验SVIP待遇,这位章先生的行李,一会儿工作人员也会及时送到贵宾厅。”
颇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两人只能妥协地跟随他进了贵宾厅。
正如南元描述的,贵宾厅里没有外人。配备有休息室,茶桌沙发,精致可口的吃食,最新周刊的杂志与书籍等,一应俱全。
不过两人提到了行李后,甚至不曾坐下喝一口水,就各自搜罗出一件外套穿上,立刻出了机场。
梁才雪拒绝了南元找好的出租车,转而在门口拦截了另一辆。
两人在后排落座后,驾驶座旁的车窗被敲响了。
“满员了。”司机喊了声,见对方依旧在敲,不耐烦地降下了车窗,吼道,“不是说满员了吗?你是……”
显而易见的“耳聋”两个字未说出口,司机就虎躯一震,谄媚味十足地喊了声老板。
“下车。”
听闻老板吩咐,司机虽满头雾水,但身体力行地马不停蹄地解了安全带,让出了驾驶座。
南元“鸠占鹊巢”,通过后视镜与梁才雪对视,解释道:“手痒开了家出租车公司,专门做机场的长途生意,请了个职业经理人代为看管,暂时还没亏过钱,就一直开着了。”
他已经换下了地勤人员的工作服,穿了身蓝色休闲服,头发还喷了定型,一改刚才痞帅不羁的风格,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颇有种阳光小狼狗的感觉。
自古红蓝出CP,梁才雪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章良哲笑道:“南元先生真是年轻有为。”
南元挑眉道:“我们九零后是比较青春活力,比不上章先生这样的七零后,老成持重。”
一个七零后尾,一个九零后头,刻意掐头去尾,他就是故意的!
梁才雪讽刺道:“如果国内的职场没经历过重大改革,早上普遍下班时间在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碰上实打实为员工谋福利的老板,可能还会提前到十一点。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五十八分,南元先生的兼职工作,作为机场的地勤人员,现在出现在这个出租车上,算不算早退?”
南元对此表示了百分百的赞同,随后利落地拨通了个电话:“喂,我早退了,是,违反了你们公司的工作纪律,不不不,我必须离职,带头肃清职场的不良作风。
半天的工资捐献给你们机场,建议给SVIP的贵宾厅换套餐饮,你们厨师做得太难吃了,我带去的客人一口都没吃。”
挂了电话后,他将手肘搭在降下的车窗上,朝司机招了招手,高效地做了个实打实为员工谋福利的好老板:“以后都十一点下班。”
司机受宠若惊,在为自己明天是否会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而被开除头脑风暴时,梁才雪已经拉着章良哲下了车:“我们坐公交。”
附近的出租车都不能坐了,于是她托着行李找到了个地下通道,成功走到街对面,等到前往常平县方向的公交车坐上,前后花费了半个小时。
一天的运动量抵上过去的一年了,梁才雪却很是自强地拒绝了章良哲帮忙拉行李的援助。
结果才刚上车,才记起自己尚未将米元兑换成人民币,章良哲倒是带了,不过只有百元钞票,大抵也是没想到回国后,第一乘坐的交通工具会是公交。
司机摁了摁喇叭,催促道:“不要挤在门口了,后边还有人呢。”
章良哲正要将百元钞丢进投币箱里,后边的人已经陆续涌了上来,硬生生将两人挤到了后头。
不多时,整个车厢便满员了,过道上都站了不少人。
两人被挤到了后头的角落里,难以再回头。
章良哲只能将钱递出去,麻烦同车人一个接一个将其投进投币箱里。
司机“目光如炬”地盯着上车的人,声如洪钟地说道:
“上车该刷卡刷卡,该投币投币,车上有监控,都自觉的啊。速度速度,都速度点,别跟裹了脚似的慢吞吞的,说你呢,你……老板?”
司机硬关上前车门,右脚缓缓踩下油门,正欲启动车辆之际,被紧贴着内车门强挤上的,一个年轻俊俏男人震慑住了。
司机盛气凌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顿时结了巴,惊恐道:“老老老老板,你是来查岗吗?我没有开车玩手机了!”
一车人齐刷刷地看向南元,前一秒还在抱怨,领导没事来微服私访干啥,耽误车辆起步,在看到南元堪比明星的俊朗笑颜的后一秒,怒气瞬间消散了干净。
南元朝众人挥了挥手,清了清嗓子后,摆出了领导的架势:“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逛逛。”
“开慢点,安全第一。”
“好的好的好的!”
尽管不明白领导没事在下班高峰期挤公交逛什么,但司机还是狗腿地应下了。
于是,这辆公交车以逆天的蜗速行进在公路上,先后被九辆电动车超越,成功垫了底。
梁才雪本欲在县城的某一站下车,再上辆面包车回家,结果公交车才开上中间路段的跨江大桥,她就受不住下车了。
脚刚落到实地,她就靠在桥边,哇啦啦吐了一堆,接过章良哲递来的矿泉水瓶漱完口,又猛喝下几大口水后,才平息了胃里的翻江倒海。
章良哲贴心地递来了颗糖,以免呕吐过于剧烈导致低血糖。
南元紧跟着他们下了车,此处是市区与县区之间的过渡地带,大桥下是一条大江,附近没有居民区,因此也没有商贸集市等建筑。
空的出租车一般不往这溜。
在国外待了几十年,章良哲对国内的各方面都不大熟悉,正愁在这偏僻的地带,该拨打什么电话进行求助时,南元已经不计前嫌地二次伸出了援助之手。
一通电话过后,不到十分钟,公司旗下的出租车就开来了。
南元照例将司机驱赶下车,载着两人开往了齐岳村。
车上开了暖气,很是舒适。
上车后,梁才雪就将围巾解下了。
两人皆甚是疲惫,聊了两句后便纷纷靠在车后座上小憩,章良哲贴心地将围巾撑开,搭在她裸露的脖颈上。
南元默默将搭在车载抱枕上的手收回,难得闭上嘴巴,只在梁才雪睁开眼查看开到哪了的时候,从后视镜中给她投去一抹帅气逼人的笑容。
靠近齐岳村的那段公路,全程五公里,几近笔直。因为靠近乡下地带,越是驶近,车辆越是稀少。
每年政府皆派下修路工养护修补,相比较十年前,明显不见因大型车辆超重导致的断裂与坑洼。路上又未设红绿灯,因此车辆匀速且快速地行驶着。
昏昏欲睡的梁才雪转瞬睡熟了。
结果在齐岳村的村门口,被突如其来的刹车给震醒了。
好在原本车速不快,章良哲又及时拉住了她,在身体前倾四十五度的情况下,没撞向挡风玻璃。
村口的路面宽度可并排容下两辆轿车,南元转弯开向村里时,另一辆轿车正从里头开出。
一左一右本互不干扰,但南元蓦地刹车,导致对方车辆差点剐蹭了他的车,反射性地猛打了方向盘才避免了车祸。
“会不会开车啊!”
司机临走前,降下车窗骂了句。
南元将踩刹车的左脚收至了一边,短短一会儿额角便冒出了汗,神色明显不自然,很是紧张的模样,甚至有点恐惧?
左脚似僵硬过后发麻的笔直状,有点像PTSD?
但转瞬南元就恢复如初,明媚灿烂的嬉皮笑脸,能闪瞎方圆百里的人。
梁才雪一时有些分辨不出他是否是故意的,问道:“你没事吧?”
“快到了,醒醒神。”南元恶作剧地笑了笑。
三分钟后,车辆停在了梁才雪家的别墅门前。
二层楼高的小蓬草丛已经整块被铲除,门前地拓宽了数倍,外部连通的碎石子小路也铺上了水泥,平坦又干净。
附近的房屋未推翻重建过,变化不大,焕然一新的当属自家别墅。
外围四个墙面都贴上了光可鉴人的瓷砖,老式推窗全换成了铝合金门窗……完全可以媲美齐岳村“新村计划”,建的那两大排统一规划的新别墅。
王芝凤早已等候在家门口。
五十岁的年纪,虽然提前染烫好了头发,但依旧稀疏毛躁得很,横生的皱纹导致她面部皮肤松弛,嘴角往下耷拉,露出了点苦相。
“妈!”
“雪雪!”
离别十年,母女俩甫一见面,未说上两句话,就相拥而泣。
微信视频里的平面人物,跟现实的触碰委实是不一样的。
如此耽搁了小数分钟,王芝凤替她擦干了眼泪,嗔怪道:
“好了好了,这大冷的天,一直杵在门口吹风像什么话?”
随意地用袖子将自己的眼泪鼻涕擦去,上下打量了章良哲一眼,和蔼地笑道:“这是小章吧?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一看就是肚子有墨水的读书人,跟雪雪电话里说的一个样,快进屋吧。”
“硬菜准备好了,在锅上煨着,蔬菜怕凉了得现炒,你们先在客厅坐会,我马上就好。”
王芝凤招呼着两人进屋,章良哲推着两个行李箱,梁才雪抢先一步溜进了厨房:“妈,我给你打下手!”
“你慢点,厨房瓷砖油腻腻的,别滑倒了。”
王芝凤无奈地回头交代了句,马上要关上铁门时,一只脚却踩点卡了进来。
王芝凤唬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南元。
“小元?”王芝凤重新打开铁门,华夏式打招呼道,“吃了吗?”
南元提出两大袋的新鲜食材,弯腰从口袋里刁出一张百元钞票:“没呢,饿死我了,伯娘,我来蹭个饭。”
“……”王芝凤恨不得收回刚才那话,可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带食材就算了,你小子是把我这当餐馆了,还要付钱啊?”
“这是雪雪给我的车费。”南元叼着钱,仅靠灵活的舌头与上下唇的碰撞说话,委屈道,“买食材花了两张,还剩下一张。”
王芝凤这才注意到,出租车还停在门口。
“……”王芝凤再度被这一声亲昵的称呼给噎住了,“是你小子开车送他们俩回来的啊?太不像话了,这么见外多伤人啊,这钱小元你收下,算伯娘提前给你的压岁钱。回头伯娘帮你教训雪雪。”
边说着,边将百元钞票塞回了南元的口袋中,随后接过一袋子食材,拉着他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