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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分家(下) ...

  •   场面一度难以收拾。

      贺乙觉着大伯娘虽常常倒打一耙,黑的能说成白的,说出这么番话并不奇怪。但大伯却没有直接反驳大伯娘的说法,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没有实证的事儿,他不可能轻信,但他望向舅老爷的目光里,不免掺了两分质疑。

      舅老爷作为当事人,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依旧拿余光偷看贺乙,面容和蔼又怪异。

      贺永兴的手还在抖,但其面上已恢复了平静,瞧不出有何异样,甚至还让舅老爷继续分配。

      里长咳了咳,示意可以继续。

      最终合算的结果是,贺乙只需出三分一的丧葬费,略计一两余三百文。该部分贺乙没异议,贺永兴也没纠缠的打算,如此便过了。

      其后,是贺乙爹娘遗产的分配。

      因贺乙未及弱冠,又未成家,先前他爹娘的遗产由阿嬷保管,阿嬷去世后,本该换大伯来保管。可现下要分家,大伯便无权这样做,贺乙理应拿回他爹娘的遗产。

      贺乙的爹,贺永泉,曾当过一段时间陆商,赚得盆满钵满,但这钱大抵都交予公中了,不然贺家也不能又是养猪又是养羊,还遭得住大伯一家子大手大脚地花钱。

      而这早已是烂账一笔,他爹又去得突然,没留遗书,因而明面上能留给贺乙的,仅有那笔为他未来婚娶而蓄的银钱。可偏生阿嬷去世后,她老人家的厢房是由曾浅浅来清理的,里头的东西有甚没甚,皆由他们一家子说了算。而贺永兴说没见着有什么银钱。

      贺乙当然不信。因为依阿嬷那性子,大伯一家对她那般排挤,无论是替贺乙着想,还是为她自己,皆不可能分文不藏。

      但他当时在山上,没法在场看着,现下说什么也迟了。有没有这笔钱,已无从得知,更别说具体有多少。

      贺乙不知,但贺永兴固然是知晓的,贺永泉给贺乙存了足有十五两银子。他见贺乙无计可施,心情大好,道:“可别说你大伯我没关心你,这里有半贯钱,这笔钱可是咱专门替你存的,想着留给你娶媳妇用,从你十四存到了你十八这年。喏,拿去吧。”

      那口气大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给的好几两,然而所谓备了四年竟只有区区五百文,真就备提亲礼都不够花用的。在他们村,要想娶个正儿八经的媳妇回家,三五两银当是少不了的。

      贺永兴给得这般轻易,证明他爹给留的银钱远不止这个数。但能要为何不要,那可是钱。他不仅要钱,还要站着把钱要了。于是贺乙依旧一副翩然模样,全然不见有被羞辱到的气愤,古井无波地将那半贯钱收下了,连道谢都带着漫不经心。

      贺永兴本想着挫挫贺乙的锐气,但对方不接茬,搞得他人没气成,倒损了五百文出去,不禁有些怒不可遏。

      贺杰想去将钱抢回来,再次拍桌而起,“给你钱你这什么态度,不想要就还回来!还给你脸了?!”

      “我有说我不想要么?这可是大伯一番心意,虽说少了点,跟我爹给我留的完全没法比,但毕竟那是你爹,不是我爹么,理解,理解。”贺乙其实心里远无面上那般淡然,父亲给原身留的银钱被他们昧下,他却只能刺他们几句,着实憋屈得很。现实总是不如人意,机会也需要等待,总会有讨回来的时候,到那时,便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贺乙调整好心态,让舅老爷往下捋关于他娘遗产的承继。

      这部本应是直观无争议的,贺乙的娘多在做家中事务,进项仅有绣花织布、做竹编一类,交了公中后便不剩什么了。此外,便只余嫁妆是可讨的。

      而嫁妆有何物什,有银钱几何,皆需要嫁妆单子来核对,对这事熟悉的人,便只有曾浅浅了。

      贺杰沿着贺永兴的指示,来回跑了两趟,才堪堪将他娘请了出来。曾浅浅出来时,眼眶还红红的,她双手一摊,便道:“什么嫁妆单子,真当他娘是大户人家出身了,抬回来时就没携什么像样的嫁妆,都是不值当的东西,何来单子呢?怕是一只手数得清的。”

      那么久远的东西,贺乙搜不出记忆来,“那大伯娘还记得有什么吗?”

      “记得!咱村出嫁规格有高有低,她那是最次的,针线枕被是有的,剪子银两便不见有了。”曾浅浅不愿看旁的人的目光,于是只翻看自己的手指,一面看一面说,言语依旧刻薄。

      贺乙着实是不了解当年爹娘婚娶的细节,过去太久之事无从考究,但对于原身爹娘感情甚笃一事,是记忆深刻的。贺乙便道,“银钱是比良缘重要,即便所嫁非良人,众目睽睽之下被扇脸也比去过没银钱的苦日子强。”

      “你!!”曾浅浅哪能听不出贺乙在讥讽谁,一气之下死死抓住了贺杰的手臂,指甲都深嵌入肉里,疼得贺杰一手肘要将亲娘顶开去。

      贺永兴则脸色铁青,看来也被气得不轻。

      口头上扳回一城的贺乙,清楚在这上面没什么能掰扯了,便主动揭过了这环节。余下的便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譬如家里的两头猪、一只羊,贺永兴他们搬家带不走,找屠户宰好后,能卖的部分便都卖了,卖不掉的则留着自家吃。原身虽也尝到了,但仅尝到猪蹄这些本朝人觉着脏,即使便宜也没多少人会买来吃的部位。至于卖了多少钱,贺乙记得很清,因为当时就是让他运到镇上卖的,共卖了八两银余三十文钱。再以人头均分的话,怎么也得分个二两银给贺乙。但如前面所提,这笔钱已算入公中,因此他除了先前分到的一贯钱,并不能再得什么了。

      还有家里的鸡鸭,因体型小,在镇上的宅子里好养活,所以五只母鸡、两只公鸡、两只母鸭,还有十来只雏三黄鸡,贺永兴他们皆想带走,而余下那四只幼年乌鸡,则打算丢给贺乙,大致是嫌弃乌鸡的气味太臭了。

      贺乙岂能让他们想那么美,又是一番掰扯,然后他得了一只母鸡、四只雏三黄鸡和四只雏乌鸡。

      家中还有头唯一的牛,是记在贺永兴个人名下的,贺乙分不得。

      最后,尽数算下来,贺乙得六亩水田,两亩旱地,九只鸡,银钱方面则有进账十二两银五百文钱,扣除丧葬费应出的一千三百文,终得十一两银二百文钱。

      结果报给里长后,大伯一家子恨不得咬碎槽牙,曾浅浅一时也顾不上先前与丈夫的矛盾,走到他和贺杰身旁去,窃语道,“这笔钱断不能出,我就是用这笔钱雇人拿下他的贱命,也不会给他!”

      贺杰固然不忿,但他深知他们家底厚实,他又尚未当家,素来只会花天酒地,当然不知这钱有多难挣,因此见着他娘那么恨,稍稍有些被吓到了。

      他小声道,“娘,冷静,冷静。这点钱,给他便是了。”

      曾浅浅吊高眉梢便要发作,贺杰连忙续道,“等我当上衙役,无论是吃了咱的钱,还是他自己的钱,通通都得吐出来!娘你放心,他得瑟不了几日的。”贺杰的脸上随之现出奸险的邪笑。

      这话倒是说到曾浅浅和贺永兴的心坎上了,等他们家在镇上站稳脚跟,什么好处什么钱拿不到呢!那美好图景,他们也不知梦过几回了,怨毒不平的心情稍稍平和了下来。

      一番纠结过后,他们勉强达成了共识,先不生事,就让贺乙拿走。

      后头的交付签契书顺利进行。

      贺乙有些不敢相信竟能如此顺利,摸到那几锭银子的一刻,还有些恍惚。银钱田契都拿到了,贺乙扫了眼堂屋正中的神龛,寻思趁着里长在,顺势讨要阿嬷的灵牌试试。他便也去问了,谁知大伯一家竟还执着于在外人面前演孝道,道:“没放出来是因昨日才制好灵牌,今日辰时才取回。”

      贺永兴言说会将阿嬷灵牌供奉起来,如此一来,灵牌是不可能给贺乙持有了。

      贺乙:“……”若不是看大伯那家子各个脸色像生吞了蝇虫一般难看,贺乙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以此不让他取走阿嬷灵牌的了。

      考虑到他没分到房屋,祖屋又归大伯一家,比起被赶出去,还是得早作打算,找找哪儿能租住一段时间。起房子的事,他专业对口,不难办,但买地选址不易,没现代建材也是麻烦,都得慢慢来。

      送舅老爷和里长走时,贺乙便问里长,哪儿能租到房子住。

      “租?”里长回道,“村里没多少游人前来,离官道又远,行商之人俱不多见。这村里啊,不像镇上,总之不如何见将房子租给外人住的。”

      里长顿了顿,又道,“呵呵,实在找不到地儿住,要买地的话,尽管来找我。”买地的抽头可就多了,但又不好如此直白,好歹卖个人情,是以里长跟也出来送人的贺永兴装模作样提了一嘴,叫他让贺乙先在家续住个几日。

      贺永兴本在盘算要不要将贺乙立即赶出家门,岂料里长随即就敲打了这事,他盘算落空,气不顺,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驾牛车的车夫终于从别家院子走回来了,里长和舅老爷便要爬上车去。

      这牛车后板座很高,踏板不好踩,贺乙便上前充当扶手,搀了一把他们。

      搀舅老爷的时候,贺乙明显感觉到对方偷着捏了捏自己手臂,顿时有些反感,但对方一把年纪,他松手怕是会将人给摔了,便终究没躲开去。

      今日又多得舅老爷相助,不然分家能谈出个什么结果,他还真不知晓。贺乙心下便有些微妙,垂眸作揖道,“舅老爷保重。里长慢走。”

      “不用送了,回去罢。”舅老爷笑着道。

      随后,牛车碾在凹凸不平的土道上,摇摇晃晃地远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分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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