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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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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然,是京中望族晏大夫的独子,袭了官位,是十足的纨绔子弟。写得一手好华赋,富丽精工,一时间,是洛阳纸贵。
这样的人——苏还莺想,若是没有那样自私轻率的父母,自己也该是这样吧。只是命运多舛,多少注定都只做了孤烟一缕,在尘埃中蔓延,有点落魄,有点嘲讽。
如是苏还莺有些嫉妒晏子然。
汴京城里的晏大夫,端的是足风流,只合得与文人墨友,联袂登楼,雅集唱酬,只合得与红衫翠袖,烟花卷陌,缱绻温柔,自在逍遥,笑弯那一双桃花眼。
只是可惜,苏还莺生的,不是那么一双桃花眼,而是狭长犀锐的一双凤眼,而眼角,纵是满荡着笑意,也掩不住个中三分疏离。
如是苏还莺忘不了晏子然,忘不了那一双桃花眼盈盈笑意,忘不了酌沉楼里初逢时,那人拱手道一句“小园忽得东风到,却疑已是故人来。”风流得意中那一个故人,便像是他打趣的一句“山中兄,恁久不见。”
其实人也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总是艳羡别人身上。那些可能是自己失去的东西,又总是欣喜别人身上、,与自己太相同的那些东西。他苏还莺如是,晏子然亦不能免俗。
晏子然当真是艳羡,艳羡苏还莺覆手之间决胜天下的那份豪气,艳羡他苏还莺名满天下的卓智绝才风流轻薄。可惜他看不见,苏还莺眼角的那一份倦意,只是注意那挑起的眉目间一点戏谑,三分嘲弄。
如是,晏子然也就忘不了苏还莺。
汴京苏宅,虽不算富丽,却是真雅致。想现今这么个风流潇洒的文宰,金瓦红墙倒也真是十足的不衬,如是恭帝特意从水乡十里的苏杭请了师傅,仿着那青瓦白墙的水榭亭台造了一处苏宅。
极尽风雅。
这是晏子然第一次到苏府时的感觉。苏还莺花中爱荷,树中喜松,如是引着见苏文宰的路上尽是怪柏奇松,走尽珑玲的回廊方见了一池荷花,廊尾一点竹亭,斯人就那么自如潇洒的倚在亭里,把玩着一朵冷绿的荷,嘴角三分说不明的美意,眉目上挑,自成一段疏然淡薄。
“苏大人,好雅致。”
“我还以为,你会道一句苏东风。”
苏还莺仍是把玩着那只冷绿的荷,似笑非笑,看着面前一揖的晏子然,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东风先生好雅致。”
“只是,现今,没了。”
起身,拂袖,掸坐。一气呵成,待到晏子然回味过那六个字时,斯人的一点五纹罗衫早已在怪柏丛中,化成了一缕轻云。
苏还莺这辈子,最厌恶的,便是做作之人。
如是当年,恭帝面对着他留红楼里山中兄的戏谑,笑而一揖,便再让他忘不了那一分泰然气韵。
若是晏子然?或是换了自己,怕也是要手忙脚乱的解释,弄巧成拙,平白当一回跳梁小丑吧!
苏还莺想,斯人那份举手投足间的坦然自若,怕是自己穷尽一生也学不来的。
如是苏还莺想起恭帝,总有无名的三分怅然,更一分妒忌。
晏子然忘不了苏还莺,不仅是忘不了斯人那一份决胜千里,睥睨天下的豪气,更忘不了初访苏宅时,斯人眉目轻薄见那一份显而易见的倨傲。
苏还莺,举手投足间,都是晏子然穷尽一生也学不来的羁狂倔强,就像是恭帝之于苏还莺,那一份无法琢刻的自若从容,那一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自若从容。
如是晏子然当真是垂慕于苏还莺的,而苏还莺未尝不赏恭帝一双青眼。
晏子然第二次见到苏还莺时,是九卿朝列的金銮殿堂,斯人着大红朝服,持笏板,列万臣之首,高谈雄辩,方寸之间,举手投足,竟能见了倾城意味。
果是人间奇才。
如是当日朝罢归府,晏子然再度登访,仍是昔日的一池荷花,仍是那一盏风雅亭,仍是疏离倨傲的苏还莺,端了薄酒一杯。
“苏相果是满腹经纶。”
“这般倒胃口的话还不如当年苏州茶馆里赵老儿,好歹也晓得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刻薄尖酸的要命。
苏还莺当真是艳羡晏子然的,可越是艳羡,便越是看不上那一点世家子弟的市侩鄙俗。
晏子然仍是归的落魄。
落魄到将自己的影子点染成了恭帝眼中的一分笑意。
晏子然前脚迈出了苏府,后脚恭帝就踏进了苏还莺的一盏风雅之至的潋滟亭。
“莫不是还莺今日也要唱一出藕花深处的戏?”
“刚才看见晏子然了?”
苏还莺瞥了恭帝一眼,也不接应恭帝的打趣,径自问了句不关痛痒的话。
“看见了。失魂落魄的要命。”
“不能怪我。”苏还莺一面斟着酒,看着恭帝脸上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应和道:“昔年里我初见他是酌沉楼里一句小园东风,当时便念着,若非是幼时的那些变故,我也应是如此呢,便以为他是文人风雅。”
“只是可惜,晏子然似乎不是苏君初识的那个汴都城里的晏公子。”恭帝接了酒,抿着唇,笑的若有若无,“你定是受不了他那一个市侩俗鄙。”
“好一个市侩俗鄙,果然是山中兄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