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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尖酸刻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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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还莺总不记得,他在恭帝面前,总是能敛了眉目间的三分疏离,笑开了那一双犀锐的丹凤眼。就像是苏还莺总不能忘记,晏子然一揖之间的少年风华。
事实上也就是如此。纵然苏还莺尽伴恭帝捭阖开益,算尽机关,看惯了恭帝的泰然自若,覆手风云,可是恭帝在苏还莺心中,仍是那个落魄乡绅的山中兄,仍是苏州城里那噙着笑,默然不语拱手一揖的风流子。如是纵然晏子然数次在苏还莺面前失态而逃,可苏还莺心里的晏子然仍是那个少年得意轻狂自在的富贵公子。
按照酌沉楼掌柜李滟翛的话说,这就是傻,就是贱,自欺欺人的营生还干得这般顺心如意。
可李滟翛呢?还不是为了一个柳然漪,巴巴地舍了金陵的好景美人,将逍遥自如的酌沉楼搬到了这烟火汴都。
如是说,这般精明的人,口口声声说别人是儍是贱,可自己呢?不过也是将那自欺欺人的营生操持的得心应手。
可最终苦的还是苏还莺。
李滟翛是没见得有多高明,可人家好歹是两情相悦恩爱情浓,可苏还莺呢?
而晏子然当真是割舍不下苏还莺。
割舍不下苏还莺举手投足之间点染的倨傲。
说来晏子然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苏还莺在心口上绘了一张文士风雅晏公子的影子,便当了真。晏子然又何尝不是呢?晏子然眼里,只有斯人的倨傲不羁,可是那份夹带在斯人眉梢的疏离疲倦呢?他总是看不见,他总是视而不见。
如是晏子然也仍就是恋着苏还莺。
汴都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暮秋的光景,就已经零零星星的下起了小雪。苏府留了一池残荷,没能听见雨声,倒是平添了三分颓败的意味。
苏还莺身子有寒症,不到冬天,就捧着一盏小火炉,一张脸苍白的吓人。恭帝看不下去,便打发了苏还莺归了江南。
苏还莺回江南的那天,汴都破天荒的是个艳阳天。恭帝亲自到渡口送行,苏还莺一脸嘲讽,酸兮兮的地来了句:“果然这老天是有心和我作对,我想留下的时候,这天气寒冷的要命,我这一要离开,便有了好颜色。”
恭帝习惯了他的腔调,也就一如既往的笑,只是笑,笑而不语,反正苏还莺也没打算让他说话,也省的自讨没趣。而一旁的晏子然却仍是不长记性,也酸兮兮地接茬道:“那苏相便不要回去了。”惹来苏还莺一记白眼:“晏大夫还真是把自己当个人物。”于是又成了恭帝脸上的一点笑意,笑得诡异,笑得猖狂。
苏还莺看着恭帝笑得恣狂,也起了玩笑心意,不急不缓地道:“晏大夫若是真没事闲的,倒不如帮在下把宅子里的那一池残荷拔了,顺便也能捞上两斤莲藕补贴生活。”
果然是嘴下一点阴德不积。
倒也是巧,苏还莺前脚离了汴都,汴都的天气马上变了晴空万里,不见一点阴霾,而苏还莺的南下之路上是所过之处,大雨滂沱。于是苏还莺的心情也就像这大雨一般,看不见一点笑模样。
苏还莺南下的第三天,到了临淄。临淄两年大旱,这回倒是下起了瓢泼大雨。临淄的县官顶着雨求见苏还莺,提着两只土鸡,大呼苏相圣明,总算是把雨给临淄带来了。苏还莺一张脸是五颜六色,嘴角抽动个不停,半晌之后,咬着后槽牙来了一句:“托天子洪福,临淄风调雨顺,岁岁平安。”说的县官脸上笑开了花。
据说后来恭帝听说了苏相的亲民事迹,特地修书一封,驿寄给了苏州老宅里喝茶的苏还莺。苏还莺看后,很给面子的在街上大呼:“皇恩浩荡”,面目狰狞。那一张上好的澄心堂纸上寥寥勾勒一句“苏卿柔情似水”,苏还莺不用想都知道汴都里恭帝提笔的模样,噙着笑,张狂之至。
恭帝的信来了没两天,晏子然的信也到了。中规中矩的老横宣,字体竟是书呆子才钟情的正楷。
其实苏还莺不是看不惯规矩清晰的字,他也写楷书,一手嶙峋有力的瘦金体,看着就有一份文人气韵。
说来字体,苏还莺是真讲究。他自己写得一手好章草,章草是古隶的草体,放荡不羁中有着那么一份稳扎稳打,落笔随意,功力自现。正好合了苏还莺的性子。苏还莺也喜欢恭帝的字,恭帝习的是魏碑,笔体厚重,有一份泰然自若在里面,一笔一划透着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