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月沉沉藏海雾》明裕

19、晋江独家发布

　　那天晚上，姜海雾将小姑娘那句“你好呀”收藏，并来回听了无数遍，将要上床睡觉时，才发现星星小夜灯似乎坏了，她捣鼓了许久，始终也亮不起光。

　　这么些年来，星星小夜灯始终守在床头，每晚睡觉时亮起那点朦胧的光。
　　姜海雾习惯了这点光，总要看着它亮起，才能够安然入睡。

　　可如今，它坏了，亮不起光了。
　　星星小夜灯是荆问送的，姜海雾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荆问，可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居然是小姑娘雨中打伞的画面。
　　她用力摇晃着脑袋，试图回想起荆问的长相，脑海中的画面却始终被带着笑的小姑娘霸占。

　　姜海雾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略微皱了下眉，把星星小夜灯放回原处，想着明天拿着它去镇上检修一下。

　　没有了星星小夜灯，也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她撇了撇嘴，关了房间灯，利用手机电筒的光亮爬上了床，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意外的是，她很快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她在天上快乐地奔跑，随手摘一朵云都是甜丝丝的棉花糖，睡梦中也下意识地舔舐着嘴角。

　　由于睡得太好，次日醒来，她完全把检修星星小夜灯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到了晚上才想起。
　　她总以为昨天晚上是个意外，担忧着星星小夜灯没有了光，她会难以入眠，结果又睡了个好觉，于是又忘了要检修星星小夜灯。

　　如此反复多次，她也发觉，她的睡眠质量好像跟星星小夜灯没有关系了，即便没有它，她也能睡个好觉了。
　　渐渐地，她便无所谓星星小夜灯亮不亮了，就让它待在那里，安静地待在那里。

　　又过了一个周，姜海雾打扫房间，轻轻擦去了星星小夜灯上头的灰尘，想着它既然坏了，索性把它收了起来。
　　又觉得床头空荡荡的看起来不太美观，便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竹编蝉，放在上面用作装饰。

　　很显然，这只竹编的蝉是小姑娘送给她的。
　　因为李帆婚礼那天，姜海雾说她最喜欢的动物是蝉，所以小姑娘便用空闲时间编制了一只竹蝉，让李永智带给她。

　　元旦节快到了，教育局规定的假期是周六、周日、周一，刚好三天，分别对应12月31日、1月1日、1月2日，自国庆节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个假期，田稔村小学的教师群也开始热闹了起来。

　　[周晓瑜]：家人们，三天假期你们有什么打算啊？
　　[方桓]：肯定是要出去玩卅
　　[叶琳]：要不咱们组队去雾都？离得又近，到市里坐高铁，一个半小时就到了
　　[林兴]：+1
　　[周晓瑜]：+2
　　[方桓]：倒也可以，就是去市里得花点时间
　　[周晓瑜]：赵总有车啊，问问她去不去，她如果要去，就可以开车去市里，找个停车位，然后直接坐高铁！
　　[周晓瑜]：@赵雯雯

　　大概十五分钟后，赵雯雯回了条语音消息：“刚刚在忙呢，你们要去雾都啊？可以啊，我正好没安排，不用去市里坐高铁了，我直接开车去雾都。”

　　[叶琳]：太好了！那咱们统计下人数
　　[叶琳]：1
　　[林兴]：2
　　[方桓]：3
　　[周晓瑜]：4
　　[叶琳]：等等，去雾都怎么能不问一下海雾本雾@姜海雾

　　姜海雾本想默默看戏，没想到他们主动cue了自己。
　　腊月初十是小姑娘的生日，正好就在元旦节当天，她虽然没有明着跟她说要替她过生日，但私下里还是做了不少准备。
　　因此，元旦节她算是有自己的安排的，自然就不能跟他们一起去雾都了。
　　更何况，赵雯雯的小汽车是五座的，加上赵雯雯，要去雾都的人正好有五个，刚好能坐满一辆车，姜海雾如果要去，那人数就多出来一个了。

　　于是她连忙在聊天框内打字：“我元旦节约了朋友，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你们去吧，玩得开心哦。”

　　1月1日当天早上六点，姜海雾的闹钟响起，她霎时清醒，连忙起床洗漱。
　　温度仍在零上，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可水龙头里的水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已经有些堵塞，水管里不停地发出“咕噜”“咣咣”的声音，放了许久才满了半盆。
　　姜海雾将手伸进水里，冰水侵蚀着她指节上的冻疮，痛得她龇牙咧嘴，对“冰冷刺骨”这个词又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总算洗漱完毕，她换好保暖的衣裤和鞋子，随即走出了宿舍门。

　　冬至刚过不久，太阳直射点仍在南半球，田稔村昼短夜长，此时天还没有亮，昏昏暗暗的，有点看不清地上的路，姜海雾不小心踩到颗石子，趔趄了一下，差点摔跤。

　　站定后，她拍着胸脯喘气，又继续向前走。

　　田稔村开往镇上的最早的一趟大巴车是七点钟发车，她可不能错过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大巴车的停靠处，距离发车还有五分钟时间，她原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没想到等她上车时，车上几乎都坐满了人。

　　勤劳的田稔村村民，个个扶着背篓，背篓里装满了新鲜蔬菜，有萝卜、白菜、豌豆尖等等，看这架势，应该都是去赶集的。

　　姜海雾找了位置坐下，身后有人认出了她，用方言向她打着招呼：“姜老师，你也去赶场啊？”

　　姜海雾在田稔村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赶场就是赶集，于是回应道：“对，我去买点东西。”

　　一路上，车上的乘客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车子里没有开空调，却始终洋溢着热情的气氛。

　　姜海雾在快递站下车，却发现快递站大门紧闭，她这才想起快递站九点钟才开门，不由得懊恼地咬了咬嘴唇，早知道就不来这么早了。

　　但一忽儿她又收起了懊恼的情绪，既然快递站没开门，那就先去取蛋糕，反正她提前跟蛋糕店的店长说过了，说好的事，总不能毁约吧。

　　她转过身，沿着街边走，慢慢地走到了蛋糕店门前。

　　今天是赶集日，这家蛋糕店里头果然站了不少顾客。
　　有位妈妈牵着个小女孩，称了两个泡芙，一个递给小女孩吃，一个自己吃，泡芙甜蜜，她们脸上也挂着甜蜜的笑容。

　　姜海雾凑到店员跟前，询问道：“你好，我是田稔小学的，我在微信上跟你们店长说过的，预定一个蛋糕，不知道做好了没有？”

　　店员忙说：“做好了做好了，一开工便先做了你的蛋糕，早就包装好了。你等等啊，我去里头给你拿出来。”
　　她走进了里头的屋子，不一会就提了个蛋糕礼盒出来，她把礼盒转了一边，指给姜海雾看：“皇冠、蜡烛、小打火机、贺卡都绑在这儿呢，您说了贺卡别写字，所以我们放的是空白的贺卡。”

　　姜海雾接过蛋糕礼盒，微笑道：“谢谢，辛苦你们了。”

　　“不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有了，那我先走了，拜拜。”

　　“好，祝您生活愉快，欢迎下次光临。”

　　姜海雾又走回快递站，此时已经九点半了，快递站也开了门。
　　她经常在网上买东西，快递站的负责人也眼熟她了，一见她便笑着说：“又买东西了？”

　　“对。”
　　姜海雾看着手机报出了取件码：“24057，麻烦帮我找一下。”

　　“好嘞，你等等。”
　　不一会儿，负责人在货架上取下了一个较为大件的快递，隔着快递包装袋试了试，忍不住嘟囔道：“倒也不怎么重，用盒子装的，是什么快递呀？”

　　姜海雾如实奉告：“是生日礼物。”

　　负责人这才看到她手中的蛋糕，豁然开朗，忍不住问道：“今天是你生日啊？”

　　“不是，是我朋友的生日。”

　　负责人把快递递给她，祝福道：“那祝你朋友生日快乐。”

　　姜海雾捏起快递一角，攥在手中，笑着回应：“我替她谢谢你了。”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姜海雾便乘大巴回学校。
　　她本来打算等回到宿舍后，再给小姑娘打电话，让她来学校，也好给她个惊喜。
　　没想到才刚回到学校，老远便看见小姑娘在自己宿舍门口站着，似乎是等了很久。

　　姜海雾下意识地把蛋糕和快递藏在身后，又想到一会儿要摸钥匙开门，肯定得把快递和蛋糕放下，总归是藏不住的。
　　深吸了一口气后，决定不藏了，她忙不迭地迎了上去，笑着说：“这么早就过来了？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呢。”

　　小姑娘看到姜海雾手里的蛋糕，雀跃的表情藏都藏不住，她晃了晃手中的红本本，兴奋地说：“姐姐你猜猜这是什么？”

　　姜海雾把快递递给她，“拿着我开下门，外面冷，先进屋再说。”

　　进了屋后，姜海雾把蛋糕和快递放到桌上，这才接过小姑娘手中的红本本，笑着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把名字给改了？”

　　“猜对啦！”
　　小姑娘把身份证拿了出来，放到姜海雾眼前，笑得比花朵还灿烂：“这是我的新身份证！从今往后，我就叫李沉月啦！”

　　姜海雾盯着身份证上的“李沉月”三个字，转而看到她脸上的笑容，被她的笑容带动，也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好听，真好听。”

　　“那是。”李沉月骄傲地扬起下巴，“也不看是谁起的，姐姐起的当然好听了。”

　　姜海雾被她逗乐，宠溺地轻笑了一声后，便低头翻看着手上的户口本。

　　下一秒，笑意凝结。

　　她注意到，即便李沉月比李永智先出生，即便李永智比李沉月年龄小，可户口本上，李永智的页数依然排在李沉月的前面。

　　记得初来田稔小学时，姜海雾接到任务，帮助一年级的新生做入学登记，那时她翻阅了很多很多个户口本，注意到两个现象：
　　第一，不论年龄大小，男性永远排在女性前面。
　　第二，孩子永远是随父姓。

　　姜海雾没有弟弟，又是随母姓，自然对这种情况无比不解：法律规定，孩子可以随母姓，也可以随父姓，有特殊情况的，还可以随第三姓，怎么这里的人全都“一边倒”啊？

　　其实不止是田稔村，放眼全国各地，都是如此，且从来如此。
　　可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从来如此，便对么？”

　　姜海雾滞了良久，直到李沉月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疑惑道：“姐姐你在想些什么呢？”她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她继续看着户口本上的内容，翻到李沉月那一页，心内五味杂陈。
　　看到文化程度是文盲或半文盲时，不由得有些心酸沮丧。
　　看到姓名李沉月、曾用名李招弟时，不免又有些热泪盈眶。

　　她终于有属于她自己的名字了。

　　那她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吗？
　　会有的吧。

　　姜海雾合上户口本，把它还给李沉月，随即捏着下巴，故弄玄虚地说：“既然我猜对了，接下来，该你来猜了。”
　　她指着桌上的蛋糕，“猜猜看，这个生日蛋糕是为谁准备的？”

　　李沉月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嘴唇，扭捏道：“我……我不知道。”

　　姜海雾皱了皱眉，故意疑惑道：“这个生日蛋糕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呢？今天是谁的生日呢？”

　　李沉月红了脸，娇俏地说：“姐姐你明知故问。”

　　看到她红脸的可爱模样，姜海雾也不逗她了，哄小孩似的道：“好了，我记得的，是李沉月的生日。”
　　她打开蛋糕礼盒，将十八根蜡烛悉数插上，让李沉月坐在蛋糕前，把皇冠给她戴上，随即点火，然后拍着手为她唱着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歌非常简单，每一句都是差不多的调子，可李沉月却听得心潮澎湃，十八年来，她听过了许多次生日快乐歌，只有这一次，这首歌是专门为她而唱。

　　姜海雾微笑着说：“李沉月，许愿吧。”

　　李沉月“嗯”了一声，双手交叉握拳紧贴下巴，微微低头，最后闭上了双眼。

　　在她闭目许愿的时间里，秒针走了二十三步，姜海雾悄悄举起手机，将这恬静美好的画面定格为永恒。

　　李沉月睁开眼睛，歪头看着姜海雾，“我要吹灭蜡烛了哦。”

　　姜海雾点头不语，李沉月转过头去，“呼”地将十八支蜡烛一口气吹灭。

　　撤掉了蜡烛后，姜海雾把空白贺卡放在桌上，坦白说：“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但你来得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写贺卡。”
　　她想了想，从笔筒里抽出一支中性笔，飞快写了四个大字，然后递给李沉月：“这是我对你的祝贺。”

　　李沉月接过贺卡，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汉字，但这似乎有些难为她了，她只好仰起脖子问道：“姐姐，是什么祝贺啊？”

　　“得偿所愿。”姜海雾说，“我祝你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