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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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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赢允的伤养了月余,渐渐能下地走动了。
孙禅枝的药庐建在洞庭湖边,三面环水,背靠着矮矮的丘陵,极目便是碧绿的竹竿荷叶。
赢允搬了竹椅靠着,见碧湖远远的划着船过来,衣带飞扬,不知不觉就想起少年时与诸兄弟在伏牛山学艺的光景。一干师兄弟都不过童龀之年,疯起来满山乱跑,只有孙禅枝一个三十岁出头汉子,背着病怏怏的小师妹袁洲跟在他们后头。
春寒料峭,他便给她披上自己的外衣,那过长的衣袖,也如这素色衣带一般,缱倦纷舞。
年岁渐渐大起来,孙禅枝背上的袁洲,也如三春的桃花,开出些病怏怏的喜气来。
大师兄喜欢袁洲,,他们都是知道的,大师兄为了袁洲叛出师门改入杏林,却是连师父都没有料到的事情。
赢允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再睁开,碧湖已经拴好船,捏着只莲蓬,扭扭捏捏的走过来了。
赢允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她却扭过身,又往药庐去了。
赢允扭头一看,孙禅枝正拄着拐杖,微微颤颤地站在门槛边。
袁洲十八岁时,孙禅枝已过不惑;如今的碧湖正值豆蔻,他看来竟垂老矣矣。
赢允见他阴沉沉地看着自己,不由一惊,半抬起身,“师兄……”话没出口,孙禅枝拉着碧湖砰的关上门。
半夜里,赢允听见师兄房中传来些哭声,呜咽如幽泉,一声一声似要流到洞庭湖里。
赢允拿枕头蒙住脑袋,又把被子也压上来,那哭声转成了叫声,尖锐如针刺。
赢允终于忍耐不住,披上衣服走出去,待要踹门,却听孙禅枝在屋里低声细语:“哭什么?这是世上最妙不过的好事情,你哭什么?师父疼你,你也要孝敬师父才对。”末了,又如念佛一边喘息着轻叫:“阿洲,阿洲……”
赢允捏着拳头狠狠砸了两下房门,里面的碧湖如小兽似的大叫起来:“师叔,师叔救我!师叔救我!”
孙禅枝在里面静了会,冷冷地笑出声:“你的伤已经好了?这就反客为主,管起我们师徒的家务事来了?”
赢允想要反驳,话到口边,却又吞了下去。
孙禅枝叛门,赢允是记得的。
袁洲的病从十五岁起就越来越严重,大师兄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但她毕竟是伏牛山袁琤的女儿,江湖上说,武举头名称状元,难敌袁家一仆翁。光是每年来袁家求艺的少年,就够青春正好的少女春怀如梦了。
赢允不知道袁洲是怎么哄得孙禅枝相信的,总之,孙禅枝叛门学医不过半年,袁洲就出阁远嫁了。
人是她自己选的,嫁衣是她自己缝的。有师兄弟背地里议论,免不了要感慨一声“心比天高”,后面那句话,却也没人敢随意接上。
等到孙禅枝闻知婚讯,披星戴月地赶回来,花轿早已经过了黄河。
袁琤派赢允等五个弟子守在山下,连山门都没让他上来。
马没到山脚就已经跑死了,孙禅枝下山时,又自废了功夫,这一路颠簸下来,活脱脱苍老了十岁。
最年幼的小师弟有些不忍,上前去扶他,孙禅枝倒也从善如流,一歪头就扑倒在他肩膀上。
赢允帮着收拾马尸,起身时正对上他瘫软的侧影——斜阳如血,那张沾着土的脸上滚下来一大颗眼泪,转瞬就落入土中,消失了踪影。
那时,他也是这么执着地念着袁洲的小名,一声一声,满是委屈,连怨愤都没有。叫得众师兄弟都是一阵沉默。
赢允叹了口气,长啸一声,回房略一收拾,再开门出来,那股焦躁竟也淡了不少。
俗话说,各人自少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这八百里洞庭湖,看来也不是什么桃源。
五.
再见到碧湖,已经是三年之后。
赢允自从伏牛山一脉败落之后,就独自在江湖上浪荡。往好了说是行侠仗义,往坏了说,就是杀人越货。
有时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也做些拿赏金花红的差事。
这样,得罪人是难免的,被追杀更是家常便饭。那次受伤,便是缘起于此。
能在江湖上混出名堂的,多少都有些交情门道,他师父袁琤当年也算是黑白通吃的人物,一朝门庭败落,竟然连个可投靠的老友都没有。
赢允感慨世态炎凉之余,不由想起袁洲的死。
袁家的败落,也正是从那时开始的。
袁洲嫁的是江东望族,夫君更是人中龙凤。却不知道为何,婚后不过两年,好好一户人家,祸事接连不断。袁洲身体本就不好,又遇上难产,竟然就此一命呜呼。
赢允跟着师父师母去吊丧,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一些缘故。
母子难两全,廖家对袁洲的身体不怀什么希望,多少更向着那未出世的孩子一些。
之后,两家关系渐渐交恶,师父师母的精神也越来越差。
赢允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却知道廖家灭门一案,与孙禅枝定然脱不了关系。
只是,这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
赢允自嘲一笑,寻了家酒楼进去,才要上楼,就听见一个脆脆的声音道:“我喝了这酒,你就给我银子么?”
洞庭湖的柳絮,又一次扑了他满口满鼻。
赢允不动声色的走上楼,果然看到碧湖穿着件破旧的蓑衣,站在临窗的桌子边,手里拿着只竹雕大杯,一脸的认真。
座上的年轻公子笑得眉眼俱开,手已经摸到她腰上:“姑娘能喝多少,我就能给多少,一杯酒一两银子,怎么样?”
碧湖踟蹰地看着他,推开他手,道:“我只喝酒,不陪你睡觉。”
她这话说得没羞没臊,嗓门又不小,楼上一众人都忍不住大笑出来,有些轻薄的,干脆就开口喊起来:“不睡觉,就摸摸成不成?”
碧湖也不理他们,只看着那年轻公子,等他点了头,这才低头喝起来。
她自小给孙禅枝当药人养,再烈的酒喝下去也如白水一般,只是多了肚皮受不住,连饮了七八杯才停下,伸手向那公子要钱。
那公子料不着她竟然有这般酒量,倒也爽快,痛痛快快给十两银子。碧湖拿了银子,转身要往外走,这才看到站在楼梯边的赢允。
她看了他一眼,神色一瞬间变得惶恐,转而走回去,还了那公子一两银子,木着脸道:“我给你一两银子,你替我打走那个人好不好?”
那公子正有些失落,闻言一喜,当真站起来,摇着扇子冲赢允走过来。
赢允本不欲多管闲事,对方主动挑上门,他却也有些着恼。见这公子明显不是江湖中人,一个起落绕开他,抓起碧湖就从窗口跃了下去。
碧湖伸手要挠他脸,赢允反手掴了她一巴掌,扯着她进了小巷子。碧湖吃痛,捂着脸瞪着他,双脚仍不住地踢动。赢允干脆点了她穴道,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你师父呢?”
碧湖仍旧瞪着眼睛,抿嘴不答。
赢允想起她之前也要拿自己身上的财物,搜出她方才喝酒得来的财物,又问:“你要钱做什么?”
碧湖嘴巴撇了撇,道:“你放开我,我才告诉你。”
赢允松开她。
碧湖皱了皱眉:“我还是动不了,你让我动,我才告诉你。”
赢允便伸手解开她身上穴道。
碧湖试探着迈了一步,站稳,又甩了甩手,这才抬头看向他。赢允正等着她解释,却见她陡然睁大双眼,他下意识扭头,碧湖转身就跑。
无奈穴道刚刚解开,她双脚还不大灵便,一动,便绊倒在地上。
赢允知道她是药人,常年为药物淫浸,难免较常人有些驽钝。万万料不着她竟会使诈,这时回过神,下手就有些重了。
碧湖被他捏得手臂剧痛,只得大叫出来:“我要回家!有了银子才能回家!”
赢允一愣,手上力道一下子松懈下来。
碧湖嚷道:“师父说我家在关外边,关外远,要好多银子才能去!”
廖家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灭门,就是有人幸存,也在江南,断不可能在关外。赢允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碧湖不答。
他又问:“你师父让你回家的?”
碧湖垂下头不吭声。
赢允心知孙禅枝不可能放她出来,但也不愿意送她回去,袁廖两家败落,好歹辈分还在,孙禅枝欺负一个小女孩,确实有些过了。
六.
碧湖初时不愿跟着他,一到夜里更是惶惶不安,两人一个房间睡了几日,见他每次将自己扔在地铺上后就不再搭理,渐渐也放开了胆子。
赢允这几日手头宽裕,便由着性子领着她在闹市玩了几天。碧湖毕竟少年心性,见了吃食玩物,就挪不动脚了。
赢允看得有趣,有时也拿些东西逗她,说一做一,当真乖巧。
这天游湖回来,他泡了脚正要睡下,坐在地上的碧湖却睁着双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赢允装作不知,径直上床,碧湖这才开口:“师叔,我们换换地方成不成?”
赢允以为她想睡床,只是摇头,心道你倒是知道享受。
碧湖神色窘迫,半晌,又道:“那只换褥子成不成?”
赢允警觉起来,沉下脸瞅向她。碧湖不安地在被子底下扭动了一下。赢允想起孙禅枝说药人有人神智不清,会如孩童一般尿床撒泼,犹豫了会,到底还是爬了起来。
碧湖也跟着坐起来,扭捏着:“只换褥子就好……”
赢允掀开被子,没有闻到尿骚味,却有股淡淡的血腥气。他还未及反应,碧湖却自觉,抱起枕头爬起来,正露出裤子上褥子上艳红的一大滩经血。
赢允也算是风月场上走过的,却不曾见过这等情景,一时目瞪口呆,傻在那里。
碧湖见他不动,自顾自去翻他包袱,拿了他换洗的衣服,去屏风后面褪了裤子,很快就裹着他的衣服走了回来。赢允眼睁睁看着她把血渍的裤子团成一团放到洗脸的盆子里,又打着哈欠回到他边上,一副眼巴巴地等着被伺候的样子。
“师叔,我没有裤子了。”
赢允一口气噎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道:“你不会自己去洗?”
碧湖瞪了他几眼,转而捂住肚子:“我肚子疼。”
赢允自己都觉得脸在烧:“你师父没有教过你……怎么……怎么……”
碧湖又打了个哈欠,把他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些,挨到床边,见他不阻止,一骨碌钻了进去,动作间春光乍现,露出大半条小腿。
赢允连忙走过去:“快起来,你已经把地上的褥子弄脏了!”
碧湖裹着被子往里面缩:“以前师父都让我好好睡觉的,我一流血他就给我吃药,让我好好休息!”
语气里对他十分的不满,赢允原地走了两圈,终于认命,卷起地上的褥子,扔到一边,又检查了遍被子,这才裹着被子坐到椅子上。
碧湖在床上翻了个身,呼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