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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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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高挂,武当山上万籁俱寂,绝无人气。遥遥见武当大门中有火光浮动,想是站岗放哨,提心吊胆,以防敌袭。
山腰密林之中,有黑影一闪而过,速度之快,眼耳尚不能捕及,已然再不见踪影。几个起落,落脚在武当高墙之下,缩颈藏头,弓腰曲背,行迹无声,恰似黑猫窜墙爬树,矫健敏捷。
只见他手扒墙壁,丹田较劲儿,噗一声,极是轻微响动,且喜不曾惊动放哨的,再一看,他五指扣处,五个深深指坑赫然在目。想是欲使此法在光滑墙壁上借力以登攀。片刻后,他左一手向上伸去,故技重施,又要使力。正全神投入之时,只觉耳侧清风一扫,立时心下冰凉,再要回身那来得及?腰上把人箍住,钢铁也似的一条手臂,死死抓扣着。却不知是敌是友,一时也不敢声张,只得任由拖拽而走,欲脱离敌营,再做计较。
那劫持之人也是极佳的身手,身法行云流水,内力绵绵不息。然则教他吃惊的却是,这人的步法同自家十分相似,如出同门——心中念头一闪,已知晓来人身份,此时亦脱离武当眼线范围,着力死命一挣,那人本无伤他之意,经他挣扎,顺势放了开去。
脚甫一落地,立刻拉开架势,满面愤愤,压低低声音吼道:“朱焚,你做甚么!”
冰轮洒下清冷一片,映的二人分毫毕现,那独袭武当的,一张俏丽娃娃面,却作阴狠鬼差气的,正是金光教东方行者秦飞,他水汪汪一对秋水眸半眯半瞪,自咬着下唇发狠,那神情之狠厉,任是阎王也惧三分。
然则俗语有云,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他如何凶恶,到底奈何不住对面立着的这一位。只见他身高八尺尚有余,浓眉大眼、阔口方鼻,是个憨厚的样子。而今两条扫帚眉左右推挤,神色不善,真好似发怒的金刚,好吓人心胆。
“秦飞,该是我来问你,三更半夜,私上武当,意欲何为?”
秦行者那火爆的性子,自来容不得旁人多说一句。在这一位面前,好难得讷讷不语,不敢直视对方眼目,径自心虚起来。吭哧半晌,才哼哼唧唧道:“我自是为了李齐好……”
朱焚冷冷一个哼字,去了秦飞后头的言语。那五行火使者抢步上前,一把擒住秦飞手臂,二话不说运气就走。
秦飞教他一路拖拽而来,早已心存不满,这时节一见怎的,还来?登时不受,飞一脚朝他腰间踹去。
朱焚头也不曾回一个,仿佛脑袋后头生了眼睛,眼见着脚到了,教他一个握住,奇准无比!这可妙了,秦行者教人家拎手拎脚,猪崽子也似地扛出去百余里,隔夜饭险些颠簸出来。
待将放下,秦飞早已面色惨白、浑身瘫软,再无力气了。
朱使者见状,非但未曾心中不安,反道:“如此也好,省地四处惹祸招人挂记。”
秦飞闻言气得口鼻生烟,强撑着犯恶心,伸手点指朱焚鼻尖,断断续续骂道:“那个教你多管闲事……我自作祸我的,要你来管?……真真是好要脸皮了!”
朱焚也不同他计较,想是早已惯了他毒辣的口角,心知再多说无益,趁他虚弱,上三手下三手打了他的穴位,这两下便叫他去了八成功力,再飞天遁地不得了。
秦飞气得嗷嗷怪叫,口不择言,劈头盖脸一通乱骂,不外乎要他解了穴道,否则要他好瞧云云。朱焚自不作理会,顺手捡了条薄被与他盖严实了,瞧他气骂得涨红了小脸儿,兀自叹了一声,把床边坐了,道:“你莫要乱闹,正是节骨眼儿上头,行差踏错一步,焉有金光教上下的性命在?”
秦飞不闻则可,一闻听此言,立时火气又涨,此时身居自家营地,再不须顾虑声动,怒喝道:“你怎知我不是为李齐好!你们那一个也比不得我为他的!”
多日征战,随你是大罗金仙下凡降世的,也悠闲不得,又教秦飞一闹,朱焚恼怒之下,脱口而出:“李齐李齐,你便只知道李齐!再不管金光教上下死了活了!”
秦行者的怒火教冷水一瓢,搅得浑身冰冷。哆哆嗦嗦要问究竟,心中隐隐觉着不问更好,然则到底过不了那一道。
话一出口,方知失言。朱焚憋红了一张周正面皮,任秦飞百般逼问,再不肯多说。把手摸了摸秦飞额前碎乱头发,瞧着他一副狼狈相,过往种种犹如昨日,怜爱之意大盛。“师弟,你好好的,有师兄护着你。”
秦飞此时也顾不得折腾,如同吞了千年寒铁一块,和着毛发骨髓都凉了个透彻。“师哥……你、你你……到底是……”
他二人,你一口师哥、我一口师弟叫地恁般熟稔,好教人迷糊。却原来,他俩当真是师出同门。昔日金光教东方行者,武功极高,性情却也是最古怪地。最好四处搜罗年纪尚小、颇有天资的幼童,掳了回来假以调教。却从不肯耐下心思,好好教导。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便叫他们互相施展,生死不论。剩下了那个,才肯多教些时日。如若不曾剩下,便再外出去寻。那朱焚同秦飞皆是这般来历。朱焚先一步入得师门,多受指点,每次死里逃生、堪堪存活。待秦飞却有所不同。他甫一入门,便受了那东方行者的注目,破例授了一套不外传的铁手功。只是其用意可堪思量,此功邪门得,非练得人手铁青、形如鹰爪、变型变色则功不得成。因此秦飞那一副青灰的手套,是冬夏不离的。到后来,大功初成,那东方行者竟以身试刃,终究死在徒儿爪下。说他性情奇异,当是时,高呼死得其所、含笑而终。
秦飞性情喜怒无常,多是从了他的师父。
你道那高低来去的武林高手,就教养幼童得了?非也,除去每日教授之时,秦飞多是不见其人的。平日里吃穿用度,尽是他师哥经手的,也便是现在的朱焚。那时也只是个半大小子,粗手粗脚,到底将那豆芽儿高的奶娃子拉扯长大。是以,秦飞平日气焰嚣张,天老大地老二他称老三的主儿,见了师兄,也填几许温顺。那朱焚身为教主贴身的使者,镇日里远近奔走,一旦回了教中,当先要同秦飞会一会。概是一个训斥、一个听。得了任务要去时,若有空闲,也要约在一处,一个嘱咐、一个答应。这举动,单个搁在他俩那一个身上,皆是树木倒栽、河水反流的没可能,偏偏凑了一起,就理所当然,无可厚非。
朱焚平素大大咧咧,最拿手却是易容之术。此术不但要改变面容,行为举止也要模仿得十足十,否则露了马脚,前功尽弃。其心思细腻可见一斑。自打无意间知晓个中内幕,他是一忍再忍,暗自道千千万万不可教师弟听去,否则性命堪忧。可他秦飞要是个省心的货,又那里还是秦行者了?今日一入夜,他就瞧他行为鬼祟、极是可疑。遂早早留意了他帐内动静,待到三更一过,看他一身夜行衣直奔武当,心中已有一二。跟了上去,将其拿个正着。
听他口口声声叫唤李齐,火气上撞,恨不能从头至尾交待了去,好敲醒了这木头脑袋。只是兹事体大,他尚有安排,此时万万不可旁生枝节,只好咬了咽了,死活不说罢。
再同秦飞掖了一掖被角,慨叹两声,安抚道:“你休要多问了,其中因果,日后必晓与你知。现下可要安生听话。”见他欲言又止,续道:“好师弟,师哥骗过你可曾?你只要明白,我做的都是为你好即可。”
话已至此,秦飞再也争论无用,只好目送他出了帐去。
剩他一人仰躺着,将这些日以来的一桩桩一件件脑子里头过了一遍,怎也寻不出个蛛丝马迹来。不由得脑仁儿生疼、心思烦躁。一想到方才师哥讲漏嘴的,又加上后头说的那些个安慰话,简直如烹如煎,卧不能寐,辗转反侧。一头害怕师哥出事,更多的害怕师哥同李齐针锋对上,那时可如何该好?
师哥与他如兄如父,再不能有比之更亲的亲人了。可李齐他也决计不忍心伤害的。听师哥透的气儿,怕是那蠢人又行甚么蠢事、做了甚么蠢决定,一意孤行,旁人劝说不动。可如何无人与他得知?平日里李齐有个行差踏错、别个劝解不了之时,多是邀他上阵,百试百灵。因何今次不曾有人来请?一个闪念,秦飞猛地打了个突——且是好久不见红衣护法钟万全了……那一个常在李齐身边周旋的老狐狸,怎的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些时日又不见人?
多怪金光教上下级等级森严,下级有所察觉也不敢多言,上面的这些个行者使者,尽是独来独往的,那个也管不着那个。恁大个人不在,竟然无所觉!
秦飞只觉着手足冰冷——金光武当战火正炙,他一教的护法不在,怎也说不过去……除非、除非……另有要务在身,普天之下,能指使他钟护法的,也只有……
李齐,你葫芦里头卖的到底是个甚么药丸儿?我秦飞同你挖心挖肺的好,你可千千万万莫要对不起我……否则、否则——
他自翻转了身子,一夜折腾,疲乏紧了,虽心中憧憧,到底抵抗不过,碎碎念着睡了去。
可正是——算天算地,算不了运数天命。测山测水,测不尽隔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