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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李维步出大理寺,日头正当高爽,四处行人络绎不绝,各有各的去处。他单个儿站在原地犯愁,刑部自是回不去得,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流言止于智者,到底要点时日沉淀,还是少露头为妙。家嘛,倒是回得,但只恐不大方便。赵可桢白日里办公,人来人往甚是繁忙。即便如此,李维倘若在,赵可桢亦要抽出空闲同他作耍嬉闹,往往功倍事半,教一干人心存埋怨。欲会友人,满打满算不过那损友一个,昨日一场醉酒便害得自己千夫所指,再加上几次上府寻人,皆是不见踪影。他自然晓得楚天熙身在那处,只是烟花之地,君子当远之。
      四下环顾,大街之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李维心下茫然,想也不曾为非作歹、也不曾丧尽天良,怎的无缘无故,就没了容身之处了?如此凄凉心境,偏偏李维此刻并不烦恼,朦朦胧胧之间,仿若隔了一层纱布,现下发生的一切犹如梦幻,极不真实。叫人高兴不得、悲哀不得。
      有挑担小贩路过,不经意磕碰了李维,后者打了个趔趄,顿时打白日梦中清醒过来。那小贩见他身着不凡,又是一身书生气,怕是谁家少爷,小门小户开罪不起的。遂慌忙道歉,作势要跪。李维那里受得,连声说无妨、不碍事,才将其打发了去。
      见他走远,李维将衣襟抖了一抖,一个念头闪过,笑道,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怎的还犯起难来?真真是劳碌的命,闲不得。他这般想,迈开腿脚,预备四处转转,过午再回去。
      路过书斋,循着书香而入,店内只一个掌柜,坐在一处拨拨算算。有客至,也不见殷勤招待,只点了点头,勉强招呼一声自便,随即又自忙去了。
      李维可不在意,随手拈了一本翻看。不知不觉进入其中,津津有味,浑然忘我。待回转过神智,依然金乌西坠了。
      那老板早已打点好了,想来是早过了关门的时辰。见他读得入迷,遂不曾打扰。李维那里好意思再放下走人,自怀中摸出几个银钱,将那书卷了揣在怀中,同老板告辞。
      出了书斋,李维才觉着双腿发软,又累又饿。他站了一日,晌午更不曾吃过东西,此时肚转肠鸣,头晕眼花。心道现下回家,却不到晚膳的时辰。不若寻家小店,先填填口腹也好。
      正巧,书斋东面,隔两户便是个面馆,门外头搭了个木案子,年纪不大一后生,在面案上甩甩打打,一团面转眼成了千丝万缕,好套绝活。一旁架了个简易锅灶,下头生了猛火,烧的大锅内汤水滚滚,热气儿腾腾。只待那面条下锅,过上一过,可着大长筷子挑起放在碗中,连汤带水,好不实惠。
      李维饥肠辘辘,怎忍耐得?两步上前,同那伙计叫了一碗,自行进到店内寻了把椅子坐下。有老妪腰系围裙,四处打点。见有客到,一头麻利儿地将桌子收拾干净,一头招呼茶水。
      李维见她与门口的厨子面相上颇有相似,便随口问道:“大娘,外头那小哥同你可是一家子?长得忒像哩!”
      那老妪是个爽快好客的,又兼天下父母那个不愿听子女同自己想象,笑呵呵唱了声诺,又道:“我那汉子去得早,丢下我俩孤儿寡母,没奈何,置办了间铺子,勉强讨生活罢。”
      李维最愿意见人安居乐业,平平淡淡,喜乐富足。遂接口道:“亏得小哥能干,大娘勤快,生意兴隆得!”
      老妪呵呵一笑,道:“可不敢这么讲,多得邻居前后照应,又兼老客捧场,才图个温饱。”顿了一顿,上下打量李维一番,又道:“哥儿不是本地人吧?瞅着恁眼生?”
      李维怔愣一下,他曾害了大病一场,将过往忘了个干净。但据阿齐同他讲的,应当是自小在此长大,不是外乡来的才是。遂答道:“非也。小子自小在城中长大,大娘瞧着眼生,概是小子不常过路这一街罢。”
      那大娘闻言,颇多不悦,她道:“小哥儿这话说的不对,我张吴氏祖上三代都在城中,上上下下那家那户,没有我不识得的。便是当朝天子,我也有幸亲眼见过。小店不大,薄本经营,却算得老字号一家,来往却无有生面孔。无张吴氏敢拍胸口赌誓,哥儿定然不是城内的。”
      李维教她信誓旦旦一顿抢白,唬得懵住,暗道,她如此自信,言之有据,难不成……
      正在惊异不定之际,只听店门口一阵喧闹。那张吴氏再也顾不得李维来历,唱个失礼,急忙忙出门查看。
      李维本不是好事之人,心中又有所思,并没有一同前去。不想外头争吵之声愈发大了,赫然一声尖叫,唬得李维腾地站起身来,才见店内其他宾客早已闻风出去,只剩他一人空空荡荡站在原处。心中虽然思绪纷乱,然则此时此刻,亦不是深思的好时机。暗道罢罢,不能光听这妇人的一面之词,便升起怀疑来,当真是庸人自扰么。
      于是也步出门来,打算瞧个明白。
      从人群隙缝之中瞧去,原来是个褴褛的乞丐。蓬头垢面倒在地上,好不狼狈。至于方才的吵闹,虽是由因而起,却不是由他而来。他身侧站着几个穿着整齐的公子,尽是一脸的怒火正炙。当中一个,貌是领头的,不时着脚踢打那乞丐,口中骂骂咧咧甚不入耳。方才的厨子小哥,正攥着拳头回骂,汗水淋漓,双颊通红。
      李维是个心善的,见此情景,先不顾对错是非,拨开人群,走到圈中,将乞丐扶将起来,把墙根儿坐下,才去询问究竟。
      那小哥性从母亲,火爆直爽,正在气头上,听人问起,当下将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却原来,这乞丐是前几日才进城的。人说,猫有猫路狗有狗道,这乞丐也并非无规无矩随处分布的。那处富人多行、那家掌柜好施,自然那处教那些乞丐中的权者占着。如他这般,后进城又行动不方便、坐等咽气儿的,自然分不到好地界儿。左驱右赶,多方遭难,到底被排挤到这条街上。这张吴氏一家虽不是家财万贯之辈,好在开的面馆,童叟无欺量大份足。客官来往,多有剩余。不时碰见行乞的,若不嫌弃,便舍点剩面、施碗热汤也是经常。厨子小哥近几日多见这乞丐,见他境况凄惨,一日三餐照顿与他。若凑巧无有剩食,便将自己一份分他,闲暇时间,同他讲话,虽多不得应声,然则另有一番乐趣。
      今日刚到晚饭晌时,那乞丐摇摇晃晃寻了来。小哥老远就瞧见,不由得高声打了个嘿哟,算是招呼。
      正这时,迎面来了三五一群的公子哥儿,个个把摇纸扇,翩翩行止,正高声议论,嗤嗤作笑。那乞丐行得近了,忽发起癫来,扑到为首讲的最欢的一个身上,拉扯撕拽,闹腾不休。公子教他唬得大吃了一惊,而后恨他全身脏污,沾染了自家,立时脸色大变,招呼友人,一同上手。乞丐是讨食过活的,那里有劲儿,被几个公子哥推倒在地,拳打脚踢起来。
      方才的一声凄厉喝阻,便是那厨子小哥叫唤的。他眼见几名富家子就要当场结果了乞丐,那肯旁观,情急之下,也不理甚么,随手抓了个就丢。打将出去,才瞧清楚是方才揉搓的面团儿。虽使力过猛,不曾打中,却到底停了他们暴行。那小哥一手铁勺一手菜刀,立在乞丐身前,为其挡遮。他道,即便乞丐有错不对在先,然则上有神仙佛爷,下有朝廷衙门,再往下头,也还有阎王殿君,那有就地打死之理!这番话教他反复讲了五六次,就是不得要领。他个毛愣小子,口拙得很。
      那几个公子又岂是好相与的?口角之争正是本行,立时唇齿相搏,你一言我一语,把个小伙子堵的满面通红、欲辩无言。
      李维听罢,蹙眉不语。此事对错再无理论必要,单只看如何解决也便是了。
      “各位,得饶人处且饶人,瞧几位的穿着打扮不似凡人,何必同个乞儿过不去。饶在下一分薄面,不如就此作罢可好?”
      那几人还要不依不饶,其中领头那一个忽而面带异色,径自笑开,同身后一干人窃窃私语一番,突地问道:“恕在下眼拙,足下可是刑部任员外郎一职的李维李大人么?”
      李维闻言少怔,又见对方不待他回复,已自啧啧作舌,几人一簇交头接耳,举止极不尊重。他暗自回想,在何处开罪过人家,那如何想得?他这般清淡如水、与世无争的一个人,若不深交,不可知其内秀。开罪一说,决计是无有可能的。即便此时,受对方明目张胆一番折辱,也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思,不愿多争口舌。
      正要作答,只觉衣襟下摆被扯得发紧,低头一瞧,正是那乞丐,扯拽着自家下襟儿不放。一头粘连乱发遮挡,瞧不出四五来,然则其目光凄切、热烈,却如何也遮挡不得。
      李维心下叫奇,怎的这乞丐是识得自己么?又细细将对方打量一番,依旧不得要领。心道也罢,瞧他一身脏污,又被伤了筋骨,不若接回家去,一番治疗以后,再行定夺。
      那一群公子哥,好似得了趣儿,再不理会乞丐许多,矛头朝向李维,问道:“李大人,素闻李大人才貌兼备,贤良淑德,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话面儿上是夸人的,然则那个听不出是夸女人的。这是暗表李维同楚天熙一事,以此埋汰人呢。
      李维心念一闪,暗道,我道怎么声音听着耳热,原来是早间大理寺内好嚼舌根的几个。真真是不是仇人不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那泥人尚存三分土性,任凭李维再好的脾性,也受不得对方三番四次挑拨,心中愤愤,面上却不露声色。
      “过誉了。倒是阁下,耳朵如舌根一般灵巧,捕风捉影的本事远近驰名,着实教李维钦佩。”
      那为首之人叫他骂得一趔趄,登时面红耳赤,阴阳怪气笑道:“到底是京城第一闲人养出来的,说起话来可是不同凡响。”
      李维也不退让,冷冷回敬道:“自比不上阁下的主人,养得出讲人话的畜生,才真是艺高技绝。”
      各位听说,但凡是那平素里不显山露水之辈,多是不好招惹的。这正是——休欺人善好拿捏,苦果恶报自己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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