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铸剑坊》终眠

16、金刚

　　邓太一委实没长一张慈父的脸，半点不像有一个娇贵闺女的模样。

　　依然是邋里邋遢，疯疯癫癫。

　　沈雾好整以暇盯着他看。

　　看了一会，偏头跟姜刃讲：“他待会一定会说自己要割掉那小孩耳朵。”

　　话音不过才落，邓太一就扬言：“我要割了你的耳朵！”

　　姜刃看向沈雾，沈雾摊手，满脸写着“看，随便猜猜就中了”。

　　姜刃抿唇继续看向下方。

　　小童惊恐：“我明明说我听到了！”

　　邓太一挠了挠自己的油头：“哦，那又怎么样？”

　　小童大概是初次见这种没皮没脸到一定程度的老年人，很是气结，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你！”一个你字在嘴里绕了半天，接上一句：“你这老头蛮不讲理！”

　　邓太一霎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他笑了会，垂眸说：“你说得对。”

　　然后沈雾也笑了。他笑得双肩颤抖，似乎唯恐惊扰了谁，压了下去，还咳了两声。

　　姜刃没有笑。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沈雾，眉间轻蹙：“师父。”

　　沈雾摆摆手，而后单手撑着屋脊站起身，兀自在风中高声喊：“邓太一。”

　　邓太一抬首，双目凝视沈雾。

　　“谁在叫我？”

　　他是没了一只耳朵的，至于听力如何，旁人不清楚。

　　倘若现下他道一句是不是有狗叫，别人大概不会置声。

　　沈雾也凝视他。

　　在龙三少的眼里，沈老板双手照旧兜袖，一贯的随性姿态。

　　可他居高临下，眉目流转间，仿佛带了经年沉淀的睥睨锋芒。

　　“我。”一个字，极尽狂傲。

　　龙三少转头就跟樵夫咬耳朵，啧啧道：“沈老板，牛。”

　　是很牛。

　　因为沈雾下一句就是：“不回家烧饭，在这发什么疯？”

　　气氛有一刹那的凝滞，空气好像都是沉默的。

　　龙三少掏了掏耳朵，又掏了掏耳朵。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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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太一这个人，年轻时候疯，老了疯，有了闺女还是疯。

　　如果不是知道他爱剑，大概他很适合走疯道。

　　无他，唯天赋耳。

　　江湖上天赋异禀的人，委实不算少。能疯成这样的，却不多见。

　　听说他有次和大金刚碰上，瞧见对方身后那个穿着小小袈裟的稚儿，手一指，十分不满意。

　　“你这都给孩子穿的什么？”

　　大金刚看着他肩膀上那个打扮得像花一样的女童，眉一皱，也不满意。

　　“你给孩子穿的什么？”

　　后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疯剑与同样赫赫有名的大金刚打了一架。

　　两个人功夫不相上下，从天亮打到天黑。稚儿挨着女童，倒一块呼呼大睡。

　　再之后，两个人相遇，必定是针尖对麦芒。谁也无法说服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养孩子。

　　倒是稚儿同女童，关系要好，常以姐弟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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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雾在金亮折光的瓦片上走过，一步步走到似要飞翘上天的檐角。

　　他走得很慢。

　　邓太一笑了笑，咧嘴说：“闺女串门去了，不烧饭。”

　　谁不知道大金刚此去洛迦山，带了两个孩子。听说那小姑娘，身上还背了把玲珑小剑。

　　她不说话，总拿一双湿润润的眼睛看人。

　　有人胆大问过，大金刚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大金刚反问：“没见过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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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金刚原来还不是大金刚。

　　他出自少林寺，和诸多没甚意思的和尚一样。秃头，魁梧，不苟言笑，一个打一百个。

　　说来也是有趣，江湖上不仅不缺天赋异禀的人，同样不缺好运好命的人。

　　那一年大金刚误入洛迦山，得宝卷，习金刚不坏身，盛名远扬。

　　与盛名一同到来的，是数不清的仇怨。

　　大金刚为人刚正不阿，但过于不阿显得冷漠。往往一点小恶，他也会斩尽杀绝，不留余地。

　　少林寺住持当年道他无佛门慈悲，让他自行下山。

　　大金刚嗑了三个响头，空荡荡一身，什么也没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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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金刚一人独行，宿山林，宿破庙，宿在哪里，都会遇见一个女人。

　　她叫红娘子，是玉仙楼最美的女人。神态魅惑，赤足露臂。

　　同许多剧毒之物一样，越美越让人不敢靠近。

　　红娘子一手长鞭，不知鞭笞过多少狂徒。她身上的金玲，无人能摘。

　　传闻那是玉仙楼所有姑娘最后的衣衫，摘下它，就要承担这个姑娘此后一生。

　　即便玉仙楼修的是媚功，靠的是吸食阳气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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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找大金刚寻仇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据说他的金刚不坏身，只要不破戒，世间最锋利的刀剑也无法力破。

　　玉仙楼的红娘子不知是对他那身功夫感兴趣，还是对永远禁欲的和尚感兴趣。

　　她离开玉仙楼，日日夜夜跟在大金刚身边。使尽浑身解数却没得他一个正眼。

　　说是恼羞成怒也好，因爱生恨也罢。

　　红娘子放言，大金刚你行，你最好一辈子也别爱上女人，也别留下种。

　　可是大金刚有种了，有了个儿子。

　　红娘子气得当日杀上少林寺，质问住持：“你当日赶他下山做什么！”

　　“狗都要栓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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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娘子又去找了大金刚。

　　这一次，她不勾引他。眼眶发红，字字句句仿佛都委屈。

　　“大金刚！”

　　大金刚抱着婴孩，双眼无波地看她。

　　红娘子娇躯颤抖，那样高贵不肯低头的她，长鞭一甩，轰然巨响。

　　她喝道：“你给我站住！”

　　大金刚没有说话。怀中婴孩忽然哭叫，想来是饿了，于是大金刚垂眸，温声细语地哄。

　　“乖。”

　　红娘子银牙险些咬碎。抬手，一鞭子抽过去，“死秃驴！我真是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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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雄常有美人点缀，大金刚不需要。比起那些，他更需要奶水、尿布。

　　养大一个孩子，与习武修炼相比，并不简单多少。

　　在大金刚为儿子应该先学走路，还是该先练功烦恼的时候，江湖上中人早已炸开了锅。

　　金刚不坏身至今为止，无人能破。

　　这样的功法，又怎么可能有孩子。

　　连玉仙楼的人也无法勾得他起欲念，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为他生下孩子？

　　江湖中人议论纷纷，猜测那个女人不同凡响。

　　沈雾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见到邓太一后，他就想通了。有很多父亲，养的都不是亲生的孩子。

　　大金刚那眉清目秀的儿子，确实和他那粗犷的浓眉大眼无半分相似。

　　仔细想想，倒是挺像慈云观的绪然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