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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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雾也有不少养儿心得。虽然他这乖儿，年纪稍大了一些。
但这也不重要。
他扫了一眼姜刃，发现姜刃目光还落在小童身上。
不仅是他，一直安静的陆淮卿没有声响，暗地已经悄然运功，眼神与小童交汇。
沈雾牵了牵唇，一柄玉骨折扇开开合合，淡声对着邓太一道：“放了那孩子，也算替你闺女积积阴德。”
他与邓太一之间对话，没有人插嘴。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二人之间，称得上一句熟识。
沈雾挑眉，续说：“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哈。”邓太闻言一咧嘴，分外乐道：“我说沈老板，是谁请了你来这当大善人？”
“还是说不挣钱倒贴钱的买卖也做了？”
这句话，是第二次有人说。但邓太一的语气里，有些不一样的奇异。
仿佛真是好奇到极致，遇见这般不常见的事情才有的惊叹。
姜刃几乎立刻皱了眉。
“邓太一。”他出声，挺拔身姿立于屋脊，夏风翻滚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邓太一笑眯眯瞟他一眼，哟一声：“我上次见你，你还没这么高。”
“小子叫什么来着。”
烂布鞋下的脚，在小腿上擦了擦。估摸着是痒，站没站相。
龙三少听得表情扭曲，看得表情扭曲。
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语气？
姜刃没有言语，气势有些凌厉。整片天地安静了片刻。
静静地，沈雾忽然轻叹一声。
他身形一动，宛若踩着丝绸而落，轻飘飘地，站在了陆淮卿身边。
“去罢。”他如此笃定：“邓太一不会动手。”
邓太一瞥向沈雾：“哦？”
他臂上力显，举起小童在半空，轻而易举，仿若举的不是一个人。
“陆淮卿，若再进一步，老夫我可不敢保证你这小师弟会怎么样喽。”
邓太一好似在说着今日晴方好，这样随意，浑浊双眼里却又是狰狞的挑衅。
陆淮卿昂首，神色认真：“陆前辈，您也有女儿。”
“有女儿了又怎样。”邓太一冷哼：“一个个的，都以为我现下吃斋饭念佛经啊？”
是的，他确实开始吃斋饭念佛经了。
都怪大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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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太一放了人，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到沈雾跟前。张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
“你到底来这做什么生意？不会是人家老情人又要买剑吧？”
话落，视线陡然在陆淮卿与宁无方之间转了一圈。
“也是，宁教主现下那心头好正住在落月宫。宝剑配美人，应该的。”
传闻当今梁帝有过一位宠爱入骨的佳人，只可惜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那年佳人香消玉殒，梁帝悲恸，竟是三日绝食，闭殿自残。
帝王佳人，从来为百姓津津乐道，这也该是一段佳话的。
假若帝王后来没有移情别恋，没有寻到同美人生得三分相似的宠妃。
本该如此的。
就好像宁无方与陆淮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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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人如今谈起宁无方，竟也不说他是大魔头了。毕竟他很久没有杀过人了。
自从那年陆淮卿一剑斩断情义，宁无方便守在落月教，将近三年未曾踏出一步。
有人说他是养伤，也有人说他与那位高高在上的梁帝一样，三年来折磨自己，为了陆淮卿。
讽刺的是，落月教的教主手上不沾鲜血，对下属杀人却未置一词，放任发展。
谁不知道？
宁无方执掌下的落月教蒸蒸日上，众人奉他为神祇，如同信徒般追随于他。
狂热、痴迷。
所以落月教从来都是人杀了，礼貌也守了。
相反，那所谓循规蹈矩、背负大义的栖霞山庄倒是惨淡不已，颓败之势尽显。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上便又有了新故事。
说陆淮卿与宁无方的爱恨纠缠，说宁无方前尘尽忘，另觅新欢。
陆淮卿也听过。
那是他们不曾相见的第三年。
宁无方同样在杨柳岸边，同样遇见一个白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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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卿现在还记得，初见宁无方时，他一席青衫，眉目间是不经意的书卷气。
然而他的招式狠辣，丝毫不拖泥带水，是杀过人的冷淡从容。
百姓们前来感谢，问英雄何人。
宁无方一言不发就要走，有个小姑娘，怯生生喊了一句大哥哥。
他驻足回首。
“大哥哥，谢谢你。”小姑娘抱着狗狗木雕，胖乎乎的脸蛋上还有泪痕。
宁无方目光微动，然后轻轻笑了，笑意浅淡。
“在下无名无姓，一介武夫罢了。 ”
小姑娘也吃吃的笑。
他转而问：“敢问兄台师出何门？”
不知是怕惊扰了谁，声音温和至极。
他答：“栖霞，陆淮卿。”
那时候，谁也不知晓，命运齿轮在那一刻悄然轮转。
此后多年，故事轨迹书写着他们相遇、相爱、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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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方出手不是因为侠义。
他为了一窝狗崽子，和一个小姑娘。
狗崽子黑的白的，三只。刚出生，眼睛都睁不开，呜呜咽咽叫。
他要走，老母狗拖着孱弱到瘦骨嶙峋的身躯倒在他脚边，闭上了眼。
它甚至没有叫一声。
它实在太累了。没有人养的病犬，到处受唾骂欺凌。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和乞丐抢吃食，乞丐用石头砸它。去偷人家院里的鸡，主人家提刀要宰它。
宁无方给了它一个馒头。
它就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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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方也给过老教主一个馒头。
彼时山上大雨，他们挤在一间破庙，雷光震天。
老教主形态癫狂，喊着“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那时候他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
但宁无方没有害怕。
他镇定地在火堆旁吃完干硬冰冷的馒头，头一倒，和衣便睡着了。
醒来后，老教主已经清醒。他戳着冷却的灰烬堆，说：“年轻人，有没有吃的？”
宁无方看他两眼，递过去一个馒头。
破庙遮不住狂风骤雨，雨落滴答，堆积成水坑。
老教主就着水坑打量自己，一边吃一边说：“我就要死了。”
宁无方收拾东西提步要走。
老教主背对着他道：“死之前，我要找一个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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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问宁无方愿不愿意，强迫他受了自己大半生功力，兀自认下这个徒儿。
宁无方痛了两天，浑身都痛。经脉灼烧，血液暴涌。
“徒儿，你醒了？”
老教主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烤鸡，问也不问，直接凑到他嘴边，笑道：“吃，别饿着。”
宁无方凝视他很久。
老教主见他不吃就算了，自己扒着吃得香。期间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前半生。
说他这一生，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到头来，余一身空荡荡叹悔不可追。
宁无方提步，还是要走。
朝霞下，他侧过脸，一半阴郁，一半迎光。
“不用骗我，不吃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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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到驹溪镇。
宁无方对老教主不感兴趣，对学武也不满不在乎，视若无睹。
但老教主显然对他势在必得。
老教主一直跟在他身后。遇见那窝狗崽子，他笑说。
徒儿，你可以有仁慈，但这仁慈不要对着江湖中人。
这窝狗崽子，想要便带走。但你浪迹江湖，自己都风餐露宿，怎么将它们养大。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犹豫了。
老教主便又说，落月教够它们安稳快活。你觉得如何？
宁无方沉默。
长长久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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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方住过金雕玉彻的府宅，也睡过积水成塘的破屋。
他想起很久以前，妹妹说若他们能有一间庭院可真好。
庭院不用太大，种一株桂花树，养条狗，养只猫。
他们一家人在一起。阿爹在书房里写文章，阿娘在屋檐下晒太阳。他们兄妹俩，在院里荡秋千玩木雕。
不过京都太大了。
妹妹声音低下去，抱着自己的狗狗木雕，颤着身子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阿兄，京都好大，我们找得到这样的院子吗？”
宁无方摸摸她的头，弯腰，眉眼弯着，软声说：“找得到。”
可她没有等到。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京都又一年的春天。这是京都一年里最好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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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堕十二寇并不劫富济贫，走到哪抢到哪，和马匪一样。
老教主说，手段上不得台面，竟还敢撞到我面前。
不过他没有出手，他问：“徒儿，可想杀人？”
其实不用问，宁无方那双眼睛，绝不是没杀过人的。
老教主很高兴，没想到自己就要死了，老天爷却大发慈悲让他遇见这样一个人。
他急需将这个徒儿再打磨得更合适一点，替他掌管落月教。
宁无方哪里都好，就是还差一点气儿。
老教主设想过许多方法。
杀人，杀更多的人，是第一步。仇恨，无尽的仇恨，是第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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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方要带走那一窝狗崽子，也答应了老教主去落月教。
但他不想杀人，觉得没意思。
老教主说，怎么会没意思呢？
他道：“你隔壁那小姑娘，很喜欢你送的木雕。等你走了，黄泉路上，还有谁可以给她雕？”
那小姑娘，乳名也唤沅娘。和妹妹一样，玉雪可爱。
宁无方再次犹豫了。
去哪里都一样，杀不杀人都一样。他这一生，似乎早在京都就已结束了。
只是——
他想起那些夜里，牙牙学语的妹妹在他臂弯，依赖眷恋。
这个妹妹，是他亲手带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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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方说，恶人，也该杀。
老教主见状心花怒放，高兴得当即书信一封让人来接。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老教主看到陆淮卿时，他又有了另外一个打算。
还有什么，比正邪不两立，因爱生恨更能让人来得癫狂呢？
老教主告诉宁无方，自己命不久矣，无法为你寻一趁手武器。
徒儿，你去洛迦山，那里有江湖上最好的锻造大师，他可以为你打造最好的兵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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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没有多少人知道，陆淮卿本就是要去洛迦山的。
但老教主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和栖霞山庄庄主还做过师兄弟呢。洛迦山上住着的空岐老人，按理，他们也该称一句小师叔。
这叫什么？这叫因果报应。
后来的故事不过是江湖里时时刻刻能见的缩影。
爱恨情仇，是非恩怨，无时无刻不在上演。
只是宁无方从来看戏，第一次登了台。
台上是纤尘不染的侠士，白衣胜雪，杨柳岸边眼眸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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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卿的剑，确实是宁无方为他求的。在洛迦山，在苦生湖畔。
他说：“阿卿，试试。一定配得上你。”
那是他们结伴而行的终点，陆淮卿要回栖霞山庄，宁无方要去往落月教。
该是分道扬镳了。
陆淮卿那时候想了什么呢？
他站在湖畔，望向两人倒影，竟然只想到了，洛迦山冰雪终年不化，实在太冷了。
无方，你为我长跪三日，承一身刑罚，痛吗，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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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辈的故事，太过久远。陆淮卿并不了解。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时常要承受苦痛的宁无方，吸食他人功力的宁无方，被称作魔道中人的宁无方。
也是为自己承受了师叔祖的怒火，才为他求得一柄利剑的宁无方。
师叔祖的规矩，一年只锻造一件。
宁无方毫不犹豫：“我不需要。”
他笑着，笑意仍旧浅淡：“这把剑，配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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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卿从小被教育的便是世间仁义，栖霞山庄堂堂正正立在江湖上，保一方平安。
师父总说，淮卿，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
在宁无方真的屠尽宗门，杀至红眼的时候，他站在了他面前，抬手举剑。
那把剑，是宁无方为他求的。
现在，剑尖指着他。
宁无方望向他，突然，仰天大笑，问：“阿卿，我有什么错？”
我生来富贵，家中败落时，我不曾有怨恨。
父亲含恨咽气，母亲患病而亡，幼妹屈辱离世。我恨的，是朝廷，是京都，是自己。
至此都还未恨过命运不公。
而我流落江湖，一度以为此生不过如此。是师父带我回了落月教，让我有了栖息之地。
他行事虽诡谲，待我却是极好。
现在他们一句魔道，便要将我们打入地狱，要杀了他。
他本就活不过来年春天。
为什么？
宁无方很想问，到底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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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教或许是魔教。那样的功法，实在有些违背人理。
但宁无方看到的，是老教主收留这个江湖所不能容忍之人。他们或为情，或为义。
到底什么是正道？什么是魔道？
又是谁定的正，谁说的魔？
宁无方不懂。
从前他们说，正邪不两立，宁无方如何配得上光风霁月的陆淮卿。
他认了。
后来他们说，落月教亡正道之心不死，迟早有一天走火入魔陷天下苍生于水火。
宁无方还是认了。
直到他们真的要赶尽杀绝，陆淮卿真的对着他举起了剑。
宁无方很想问，到底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过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