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簦匠》久南乔

20、020

　　深竹颔首道：“没错，芒桂子婆婆的妖身正是桂花。”

　　“这样啊……难怪她名字里有个‘桂’字！”李荨之咬开一口金黄色的糕点，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胜似太阳，“好吃！”

　　清香扑鼻，甜而不腻，粉末凝结得很结实，没有一咬就散开的感觉，入口之后还能咀嚼，加上秋季正是桂花盛开的时节，果然当季的自然馈赠才是最能击破人的心防的食物！

　　在他大快朵颐之时，一只信鸽停在了窗台上，扑棱着翅膀，深竹走上前去取下它脚上绑着的信纸，慢慢将其摊开，很快读完了上面的内容。而后他又把那页信纸重新叠好，放在了书柜的某个夹子里。

　　“明天上午我要出去见一位客人。”深竹说，“店里就交给你看管了。”

　　李荨之有些好奇，可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多嘴的秉性，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深竹便出了门。他走得很安静，几乎悄然无声，连在楼下烧水的李荨之都没注意到他的离开，他还糊里糊涂地做了早饭，端着盘子来到楼上想喊深竹起床，一推门，里面竟然空无一人，李荨之这才意识到深竹已经走了。

　　“不吃早饭对胃不好啊。”他嘀咕了句，“不过，妖怪的消化系统可能和人不一样吧？”

　　今天太阳暖烘烘的，略有些秋老虎带来的反常燥热，不过金坞村藏在深山溪谷内部，流水的凉气恰好中和了热度，使人觉得凉爽宜人。

　　得到宝贵的独处时间，李荨之却并不觉得开心，偌大的屋子只剩他一个人，想想都怪可怜。而深竹，正是在这样孤独的状态下度过了八十余年漫长的岁月……联想到他曾经在这个房子里做过什么事，喝过怎样的茶，望着夜空发呆，李荨之就莫名伸出了手，在岩壁上轻轻摩擦着，想从石头的记忆里寻找他留下的踪迹。

　　读懂他人的内心，永远是一个没有解答的难题。

　　为了防止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再让他发呆下去，李荨之决定开始做一把新的伞。这次他想把伞做成正圆形试试，把伞骨削瘦些，上头画些竹子的图案就很不错。然而，他沉浸于工作中还没过多久，就从店门的方向传来了乱七八糟的敲门声。

　　李荨之拉开门，被门外漂浮着的三颗人头吓了一跳。

　　“啊！”

　　是阿金，阿银和阿里巴巴三兄弟。

　　“小跟班！”脑袋最大的那个小娃娃叫了起来，“深竹在吗？”

　　“深竹先生和人有约，出门去了，暂时不在店里。”

　　他想给他们倒茶，却被阿金一把抓住了手臂。

　　“没功夫喝茶啦！你快去看看他是不是在黑市！”

　　“黑市？”

　　“就是金坞村的地下交易市场。”阿金好像在嫌弃他什么都不懂，“就在最长的拱桥下面，有时候会有别的村子的商人过来卖东西。”

　　“等等，你是说……”

　　“深竹可能被麻烦的家伙缠上了！”阿银解释道，“食怨说最近有个不怀好意的道士，在到处鬼鬼祟祟地推销来路不明的商品。”

　　李荨之想起昨夜的飞鸽传书，连忙跑到书柜前。他先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冒犯对方的隐私权，思来想去，还是对着它比了个双手合十的姿势，心一横，打开了深竹用来存放信件的小夹子，取出那张纸。

　　信上的字都是繁体汉字，还是用毛笔写的，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但字迹有些潦草，难以辨认，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大概明白了信的意思。

　　总之，就是深竹确实与某个不知名的商贩约好第二日正午时分在拱桥下会面。情况和三胞胎小鬼说得几乎一致。

　　“可是他已经走了。”李荨之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我得替他看店……”

　　“店铺暂时交给我们吧。”阿里巴巴说，“你是人类，白天出去更占优势。我们要是和他打起来，万一伞被破坏掉，就会受伤的！”

　　三个调皮鬼的保证似乎不怎么可信，但李荨之也没有别的选择，权衡再三，还是想去他们说的黑市附近看看情况。

　　“那就有劳各位了。”

　　走之前，他对三人鞠了个躬，表示自己的诚意。

　　“快去！别耽误太久！”阿金补充了一句。

　　“这样我们就算是还了欠下的债了吧。”看着李荨之匆匆离去的背影，阿银嘟囔着，“但愿他永远都别知道，那天的蝙蝠是我们几个放进去的。”

　　阿里巴巴白了他一眼：“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

　　此时，金坞临近溪水的拱桥桥洞下方，正聚集着一群进行秘密交易的商贩。

　　正常情况下，村里的商品买卖都在主街两旁的店铺和摊位上进行，每周还有定期举办的大型集市，买卖些罕见的大宗货物，但这条暗街却只被少数人所知，是实际上的“违法之地”。只因妖怪的世界没有法庭，律法也便成了一纸空文，偶尔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发生，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深竹沿着光线逐渐暗下去的石滩向前走去，手中举着一只橘色的小蜡烛，走了约莫十来米，便停在某个穿着打扮都不甚讲究的老道士面前。

　　道士抬起头，看了一眼深竹被烛光照亮的脸，吐掉口中的槟榔，对他说了几句话。

　　他的脸颊向下凹陷，颧骨十分突出，像是没好好管理自己的饮食习惯、抽烟酗酒导致的憔悴模样，嘴边留着白花花的胡须，并不整齐，还有些卷曲，若不是看在他身上那件道袍还算是值钱货的份上，看门人都不会允许他迈进暗街一步。

　　深竹在他身旁的石头上坐下，看在道士往自己的布兜里掏来掏去，寻找着什么。

　　最后，道士掏出了一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深竹。他的右手小指处缺了一块，似乎是被人强行砍掉的，深竹皱了皱眉，却不做多言。

　　“就是这个？”深竹问。

　　“对，就是这个。”道士肯定地点了点头。

　　深竹拿起塞在瓶口的红色布团，凑近鼻前闻了闻气味，确认是药材的香气之后，才将布团放回原位。

　　“怎么样。”道士充满期待地问，“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让我再考虑一下。”

　　深竹没像他想的那样果断。

　　道士也不生气，只将双手搭在两边的膝盖上，轻轻闭上双眼，似在打坐，又似在休养生息。

　　“深先生。”从他口中不急不缓地冒出几句低沉的劝说，“您是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考虑，但您的朋友可没有用来挥霍的空闲了，再等上几日，便铁定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这您也是知道的。”

　　深竹的眸子闪了闪。

　　“你确定它有效吗。”片刻后，深竹问。

　　“周某自魏晋时期便在茅山修行，师从葛洪，深得长生之术的精髓，自然不会信口开河。”道士的语气平和而沉着，不像是在说谎，“这颗仙丹，源自《千金方》之谈，花费了周某七七四十九天以三位真火冶炼而成，专门用来镇魂凝魄，还能有假？”

　　在道士身后，竖着一面小小的黄色旗帜，其上写有潦草的“物本乎天”几个大字。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摆在他脚边的白布上，有竹筒，也有木头做的盒子，还有玻璃和陶瓷，看着倒很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

　　深竹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若是说谎，你应当知道后果如何。”

　　“既然如此信不过我，不买便是。只是您在意的人……也就少了一条活命的选择，仅此而已。”

　　二人看似平静的对峙表象下，隐藏着暗潮涌动的心。

　　“也罢。”过了一会儿，深竹叹了口气，“总好过任由他受尽煎熬，便是不成功，能让他早些解脱，也值了。”

　　他尾音中的哀悯透露着一股听天由命的态度。但他的行为却与这种态度截然相反。深竹从黑色手袋里掏出几只金色的圆形钱币，放在道士面前的平地上。

　　“您可想好了。”道士提醒他。

　　“这是我的五成积蓄。”深竹淡淡地说，“拿我半个世纪的光阴，换你四十九日辛劳，和三十味珍奇原料，也算是对得起你的付出了罢。”

　　“好。”

　　道士点点头，收起金币，如获至宝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周道长……”

　　深竹正准备再开口询问几句，却听得光线明亮之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暗街里的人们似乎在为某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心生疑虑。

　　他偏过头向外望去，只见李荨之正在费力地穿过非法商人的摊位，朝他这边走来。

　　“深竹先生！”

　　很快，他就发现了举着蜡烛的深竹的身影。

　　“荨之？”深竹的眼中写满了疑惑，“你怎么找来这里了……”

　　“您在做什么？”李荨之一见到与他交易的对象，情绪马上就激动了起来，“他就是那个可疑的道士？”

　　也许是李荨之怒气冲冲的眼神吓到了他，道士慌忙收起地上的宝贝，快步离开了暗街，虽然看他的神情不至于大惊失色，却也有种逃离追责的意味。

　　“别跑！”李荨之连忙追了上去，“话还没说完呢！”

　　但他反应得太慢了，当他跑到桥洞的洞口时，刚才那不修边幅的道士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李荨之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头。这时，身后的深竹也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我应该说过让你看店吧，为何忽然前来此处？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深竹的责备才刚出口，就被李荨之的追问急急地挡了回去：

　　“他刚才卖给了您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