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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9 ...

  •   当晚,迷糊糊地,李荨之在后半夜做了个奇怪的梦。在这个梦里,好像自己不是李荨之,而变成了深竹的那位朋友。当然,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位朋友的真实身份,也无法推测现在的长相和打扮,只是在意识上执拗地“认为”自己是另一个人。

      “他”变成一束幽魂,在金坞村的半空中飘来飘去,找不到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

      转悠几圈后,“他”的心情开始变得很急躁。苦闷,哀伤,怨恨和不甘将他的心团团包围。然而,却无人能知晓他的痛苦。

      “他”与这个世界是隔离开来的,完全绝缘,就像质壁分离后的植物细胞。

      浓重的黑雾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钻进他的四肢和身体躯干,钻进他的鼻孔和眼脸,钻进他的口鼻,渐渐地,他与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也中断了。

      从他被封闭的口中发出的呐喊是那样孱弱而模糊不清,就像被塞了一团黑色粘稠的物体。

      他强行忍住自己的恐惧,想看清周围的状况。可是,那些黑色的物体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导致他彻底变成盲人,眼前只是一片黑而已。

      “荨之……荨之……”

      突然,有一个甜美的声音呼唤了他的名字。

      这呼唤带给了他极度的震惊。因为他已经太久没听过这个声音了。不,或许也没有那么久,可在他印象中,上一次与这声音的主人见面的记忆,对他来说都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以至于一时间无法想起具体是哪天。

      “姐姐?”

      他四处回望。

      “荨之……你在哪儿?能听到我说话吗?荨之……”

      黑暗中,李平之的声音里夹杂着对亲人的挂念和担忧,他可以想象出她心急如焚的样子。可李荨之却找不到脱离这片黑暗的方法。

      难道是刚才……意识附着于深竹的友人身上之后,他的灵魂也一起飞到了村外?所以他才能听见在现实世界的村子里呼唤自己的姐姐的声音?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就说明“他”已经来到外界了吗?!

      “姐姐,是我!”

      李荨之一边努力回应李平之的呼唤,一边寻找黑暗的缝隙。

      他得尽快逃走!必须回去告诉深竹这件事!也许,“他”会趁机对现实世界造成什么难以阻止的破坏!一只走火入魔的妖,可没法想象出他助人为乐与人和谐共处的画面!

      “我们该回去了,李平之同学。”空气里悠悠的还有金坞村书记的声音,“差不多该放弃了。”

      “可是这才过了五天!”

      她和他的对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李荨之还是没法离他们更近一点。

      “这周围我们都搜了个遍,哪里都找不到他的线索呀!”书记为难的说,“村里的财力物力都是有限的,就算你坚持……”

      “姐!姐!”

      他拍打着面前的障壁,想把自己的心情传递给她。

      她好像也稀感受到了什么。姐弟二人之间的联系透过这层透明的滤网,传达着彼此之间的心跳。

      可惜,在他得到李平之的回答之前,眼前的那团黑暗突然消失了。

      “啊——”

      李荨之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深竹家的床上,只是后背汗湿了一大片,方才在梦里又惊又急的情景,倒不像是虚假。

      过了许久,身上那股被束缚的感觉仍旧未能退散。他觉得累极了。

      “荨之。”而深竹此时正站在床边,伸出手来想探他的体温,“该起床了。你生病了?脸色很难看。”

      “不!”他出于防卫本能地说出了否认的答案,“没有,我很健康。”

      他不想让深竹瞎操心。这几天以来,一直都是自己在给他没完没了地添麻烦,总是这样会惹人烦的。比起稍微有点感冒的事实,他更在意自己在深竹心目中的评价。

      “也罢。日出之前就该生好火,做好一日的准备,这些话还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深竹似乎没有怀疑,口吻有些严厉,“如果实在太累,提前一天告诉我,由我来做就是,只是别不打招呼就突然罢工,那样我这边也不好安排。”

      “是……对不起。”李荨之从床上爬下来,有些纠结地看着深竹,“哦,对了,昨晚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深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怎样的梦?”

      李荨之张开口,却发现前一瞬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的画面后一瞬就全然记不起来了,心底空荡荡的,好像缺失了一块,但又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咦,他原本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来着?

      “不,没什么。”李荨之纳闷地挠了挠头发,说,“我这就去做早饭!”

      他匆匆起身前往厨房并抱着一堆竹柴发出叮里咣当的响声,深竹则站在原地,沉思着他留下的那句看似无意的话语。

      “奇怪的梦……”

      “深竹先生!”李荨之又跑回卧室,问他,“今天早上吃顿馒头配鱼汤怎么样?狗熊大叔给我送来了新鲜的小鱼,打成汤正正好!您是喜欢咸口还是偏甜的味道?”

      也许只是他多心了吧。深竹眨动了一下眼皮,想从不必要的烦恼里暂时脱身。

      “普通的就好。”

      ===========

      一晃又是数日。这几天过得倒是平安无事,李荨之的心情也复归平和。每天除了帮深竹做家务,就是跟着他学做伞,时间表排得满满当当,却意外的充实。

      制伞作坊大多是前店后铺的结构,铺面不大,门口挂满各种雨伞。旧时,一个人出行在外,行囊中必备的一件物品便是伞,它既可以遮风避雨,也可以遮挡酷暑烈日的暴晒——行走在烟雨朦朦的雨雾之中,撑起一只伞,雨珠在伞的四周淅淅沥沥地滑落坠地,行人的脚步虽有些急促,但置身于雨帘中的惬意却让人回味无穷,富有诗情画意。

      而今,在妖村,虽然雨伞的职能主要变成了遮阳,却也不曾将它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减少分毫。倒不如说,反而是更深重了。

      李荨之喜欢伞,也喜欢做伞时神情投入的深竹,可是一连几日,店里都没有别的顾客上门,这使他略微有点急躁。

      于是这日早上,天还没彻底亮起来的时候,当他从伞架上挑选了几只新做的竹伞背在身后的箩筐里、单手推开簦庵的大门时,却被身后正在忙碌于制伞的深竹叫住了。

      “你要去做什么?”

      “嗯?去推销雨伞呀!”李荨之解释道,“好不容易深竹先生做出了这么多绝妙的手工伞,都堆在店里积灰可不好。让他们看看伞的样子,一定会有人感兴趣的。”

      “别自作聪明。”深竹平静地说,“制伞业有个行规,就是开铺坐等生意,从来没有伞匠游街穿巷兜售伞具的。”

      李荨之疑惑地停下了脚步:“为什么?”

      “中原有句俗语:‘阴天不晒被,雨天不借伞’,下雨天借伞会讨人嫌。”深竹说,“就像你不会上门推销棺材一样。”

      得,还真是举了个无法反驳的极端案例。

      李荨之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然后收起那些伞,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去做最后几只新伞的收尾工作。他干得相当投入,甚至完全没注意到门口突然站了个人。直到那人主动发出招呼声,他才一个震惊的脸色抬起头来。

      “喔,你们家的徒弟也开始有点像模像样了嘛,深竹。”

      那是一位满脸皱纹、面容安详的老婆婆,头发花白,却打理得很精巧,一团小小的包子长在脑后,只是发量太少,别不稳簪子一类的装饰品,所以显得十分朴素。她身上穿着古代大户人家的深蓝色锦缎袍子,里面是件鹅黄色的旧襦裙,像是唐宋时期的打扮。

      “芒桂子婆婆。”深竹走过愣在原地的李荨之,对她作揖道,“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了。”

      这还是李荨之头一次看到深竹对人这么客气。

      老婆婆摆了摆手,婉拒了他的搀扶:“无事,无事,老身也闲得无趣,出来活动活动对身体有益处。”

      “芒桂子?”李荨之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是他想多了吗?这怎么听上去那么像某种甜味零食的名称?还是腻腻的那种?

      深竹低声解释说:“她是这村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妖长老。还记得么?当初为你分配住处的人,就是她。”

      “啊……”李荨之猛地张大了嘴,“是那团鬼火里的声音!”

      “嚯嚯嚯,你还是第一次见到老身的真面目吧?”她干巴巴地笑了起来,“老身可期待着呢,期待着看到你出师自立门户的那一天。到时要是想挑铺子,老身保证给你选个最合适的,正好村口那边空出来了一间三开间的房子……”

      “好远!”李荨之的重点立刻偏离了,“就不能离这里近一点么?”

      芒桂子严肃地举起拐杖,道:“不可,不可!徒弟出师自立门户开设铺面,须在远离师父铺面并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外方可开业。因为售伞铺面太近时,就会影响师父的生意。”

      原来是这样。确实有些道理。

      “恐怕要浪费您的好意了。”然而,深竹却对她弯下腰,礼貌地拒绝道,“荨之这个月过了便会离村。”

      “喔?原来如此。”

      听罢,芒桂子婆婆这才放弃了自己的提议。

      可当事人李荨之有点不满意了,他连忙转向深竹,抗议起来:“深竹先生!我还想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把您的手艺学扎实了再走!”

      情急之下,他也露出了孩童般固执的表情。

      当然,他的话里也不全是真的。想继续学深竹制伞的工艺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确实喜欢这个地方,也舍不得妖村里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好人,可他就是放心不下。

      深竹却不予退步,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淡:“我们早就约好了的。”

      看来是说不通了。

      见到此景,芒桂子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到桌前,往上面放了一只花布包起来的小盒子,劝道:“荨之,别愁眉苦脸的了,老身带了一盒应景的点心过来,你们师徒俩休息的时候顺着好茶一起吃了,别放太久,味道会坏的。”

      “多谢。”

      深竹简单地应了一声,又去仓库里抱出一只油纸伞,交给芒桂子,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门外候着两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年轻侍从,似乎是她的仆人,他们正站在一辆轻巧古朴的马车两旁,微微低下头,搀扶着她一步步走上马车的台阶,其中一人伸手放下车门前的蓝色布帘子,而后撑着伞跃上了马背。

      直至芒桂子的车马远去,李荨之才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她送来的点心盒。

      “是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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