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乌鸦嘴》青鹤

32、三十二

　　三十二

　　吞食敖丙的元神并非一时冲动。
　　哪吒是做了万全的计策有备而来。
　　金钱山一役之后，龙族得了大赦，事情本该顺理成章，一等功臣却不在仙班的位置里。
　　被囚于东海牢笼中的龙族，唯独敖丙入了轮回，受贬下凡，哪吒不得其解，亲自到人间寻他。
　　而当他在江南一户书香门第发现敖丙托生的踪迹，便彻底明白这些人究竟盘算的是什么主意。
　　他竟在敖丙的肉身上嗅见了魔丸的气息。

　　申公豹也在人世是哪吒所没想到的，当他准备接近那毫无所觉的呆子，这头老豹子便察觉到了异动，现身来袭，一道出其不意的乾坤咒，让他原灵受缚长达整整十年之久。
　　我不会杀你。
　　当时的申公豹这么说。
　　臭道士，你又玩什么把戏？！
　　申公豹摇摇头不再多言，意味深长的表情透着他的志得意满。
　　哪吒负伤难愈，辗转琢磨之下，心生一计，以离魂之术躲进敖丙的梦境中整理伤口，如愿以偿引敖丙的真元现了身，他自认设想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料到敖丙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会令他如此错愕。
　　他张开嘴，毫不犹豫，一口便吞下了那个似敌似友的魂灵。
　　哪吒其实是有些高兴的。

　　他等到了敖丙，等到了那个属于他的解释。

　　敖丙揣着乌鸦留下的东西提前到了字条中所写的菩提树下。
　　敖丙站那看了许久，并未发现此树与寻常菩提有何不同，一时有些无趣，找了个地方坐下，背靠树干盯着天边流连的彩云发呆。
　　敖丙是个喜静的人，一直到夕阳沉底，明月出游，他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最后抱着他的布幡睡着了。

　　敖丙睡得很不安稳。
　　他自懂事以来便极少做梦，偶有周公来寻，净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他只当是因自己修道，常遇些鬼怪邪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这回却有所不同。
　　敖丙在梦中看见了个陌生的自己。
　　他伏在地上叩拜仙台，台上立着他敬爱的师父，祥云瑞气，衣袂飘飘。
　　你可是来、来交差了？
　　他沉默不语，直起身子，从袖中端出一物，是颗红彤彤的珠子，泛着股非同寻常的妖气。
　　师父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这便是魔、魔丸！
　　他躬身将魔丸双手奉上，又听师父道，此事你办得很、很好！我已上奏天尊，天尊将在玉帝面前为你们龙族求、求情，你只需回去等候赦令，不日就可离开东海。
　　那哪吒……
　　嗯？师父突然瞪起了眼。
　　他忙改口道，灵珠子怎么办？
　　天庭自会处置，你上前来，我且将灵珠收、收回，还你自由之身。
　　敖丙低下头，闭上眼，当那双纤长的手掌缓缓按在他的头顶，神思一瞬，脑海中忽而涌起许多旧象，耳畔依稀还有人言，仿佛金钱山上相互依偎的夏至晴天。

　　哪吒，如果有天我离开了，你能送我一件离别的礼物吗？
　　可以啊！不论你想要什么，都让你带走！

　　敖丙一个激灵醒来，被胸口难以言喻的恐慌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从未如此难受过，亦不曾这般压抑，那股似曾相识的窒息就像潮涨的大浪，叫他喘不过气，他仿佛失去了什么，又不知失去了什么。
　　哪吒……哪吒？！
　　敖丙无意识叫了几声，空旷的四周只有回音。
　　天已经完全黑了，黎明迷失了方向，迟迟未见曙光的踪迹。
　　敖丙缓了缓神，冷不丁闪过一道灵光，将怀里的锦囊拽出来，打开往外一倒，倒出颗白花花的硬物，状甚特别，敖丙有些奇怪，捏着那怪物在指尖里来回摩挲，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一颗牙。
　　不是人齿，是动物的牙。

　　闷不吭声的天际突然乍破星光，风云骤变，闪电有如漫天箭矢降落人世，一切来得措不及防。
　　打雷了。
　　敖丙抬起头，在拧作一团的乌云里蓦地想起了张脸。

　　你不是来看神鸟的，对吗？
　　我……
　　也不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
　　……

　　那张脸充满愤怒，写满悲伤，流淌不止的鲜血从他紧抿的嘴角滴落，一滴又一滴，似杜鹃含血而啼。
　　敖丙反应过来，终于确信自己目睹了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伸进了嘴里，硬生生拔起了那颗尖牙。
　　我给你，你走吧。
　　敖丙张着吃惊的嘴，说不出话，直到那颗尚有血温的牙齿被塞进他的手心，他才终于能够开口，却只会不停地叫着乌鸦的名字。
　　哪吒，哪吒……

　　天雷已至，敖丙又看见了那场夏日萤火。
　　它门盘旋在老树幽深的山谷，星星点点，点灯如昼，穿过哪吒微热的指尖，掠过他冰凉的眉眼，悠然结伴，飞向天边。
　　最后穿过了沧海与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