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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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里没有恐惧。”
此言，源于《圣经·约翰一书》的四章十八节。
里奥·弗提亚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一个下着雨的黎明。
21世纪的某一年夏天，底特律下了一场大暴雨。
就像要洗刷整座城市弥留的硝烟与残秽似的，那两天，暴雨倾盆，天光黯淡，连云隙都显得黑沉逼仄。
很不幸的，莉莉安同里奥一起钻进一幢废弃的大楼里躲雨时，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成两只落汤鸡了。
因此，从他们身上坠下的水珠很快就濡湿了楼里灰扑扑的地板，干燥的建筑因他们的到来而有了潮意。
楼外雨声淅淅沥沥，雨势大得连风都漂泊起来。
莉莉安站在楼道里，漆黑的裙角像撕裂的云絮，晕开大片大片的墨色。
她看见灰败的雨幕中，城市破碎的棱角被尽数模糊，远方滚滚的浓云压着倒塌的尖塔，狰狞的落雷划破压抑的天际。
于是，骤亮的光拉长了她和里奥在楼道里的影子。
明明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的满月，却在黎明破晓之际下起了大雨，夏天真是个善变的季节。
莉莉安如此想。
但片刻后，她却将手伸出去触碰檐上滴落的雨水，笑道:“下雨了，真好。”
她说:“雨能滋养万物，赋予大地生的水源。”
可是，下一秒，她便听到身后的少年打了个喷嚏。
她一愣，转身去看他，见里奥站在她身后，像一只可怜的白天鹅，被雨水打湿了蓬松的发。
她忍不住将手收了回来，其身影逆着外边黯淡的光影，在楼道的边缘笑了起来:“诶呀，不过在那之前，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我们可能会先生病的。”
言毕，莉莉安率先将自己脚下的靴子脱掉了。
她赤着脚踩在尘埃里，雪白的足踝因此沾上了些许灰，然后，她对少年说:“里奥，把你的衣服都脱了吧。”
闻言，里奥一愣。
他下意识晃了晃脑袋，试图将发间的水汽都甩个一干二净。
轰隆隆。
恰逢天空划过冰蓝的闪电。
雨天里的湿意卷着早些时的热气，从脚至上蒸腾着肌肤。
微涩的风穿过破碎的大楼，发出嘶吼般的呼鸣。
眼帘中，少年淋湿的衣物服帖地贴着肌肤，他站在晦暗的光影交界处，其身姿好似与阴灰的墙面连成一片。
须臾间，有细碎的雨丝飘进来，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颤了颤，瞳孔因此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然后，他发现莉莉安还在注视着他。
对此，他呆了一瞬，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莉莉安方才说了什么，竟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
这个时候，莉莉安已经走了过去，凑近他，说:“穿着湿衣服很容易感冒的，尤其是夏天。”
这一刻，莉莉安能察觉到里奥因为她的靠近而放轻了呼吸。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少年人踩在地上的脚迹带起了一连串的水珠。
莉莉安见他全身都在滴着水，从发丝到裤角，每一寸都湿漉漉的。
她能清晰地看见他那被雨水打得透白的衬衫领子下，是单薄脆弱的曲线，其侧颈肌肤下有泛着青色的动脉，那是温热的血液正在鼓动的潺流脉络。
对此，她以近乎引导的声音说:“要不，里奥你试着用火焰烘干自己的衣服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的呼吸似乎有一瞬交融在一起，就此，莫名的躁意升腾而起。
偏巧莉莉安还在说:“我的也可以拜托你吗？”
“什么？”
里奥一呆。
莉莉安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狡黠的笑意:“如果愿意的话，里奥可得好好控制火焰哦，不然我就没衣服穿了。”
这一刻，里奥的表情有些空白。
见此，莉莉安这才退开两步，笑得花枝招展:“嘛，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里奥先自己试试吧，不然就把衣服脱了，否则真的会感冒的，我先去看看这幢楼里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吧，等会再来找你哦。”
言毕，莉莉安不再看里奥，只是提着鞋子转身，独自走向了楼道的深处。
不多时，莉莉安透过一个狭缝钻进大楼深处的空间，她发现，这幢建筑原先是一幢办公的写字楼。
可是，还没彻底看清里边的景象，她赤|裸的脚心便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她一个吃痛，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唇。
铁锈的味道顿时在口中弥漫。
下一秒，她便见余光中亮起了一团明亮的火光。
她不禁往光源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里奥已来到了她身边。
他竖着一根食指，上边有一小簇摇曳的火苗在燃烧，稍稍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少年不算冷硬的脸庞曲线。
很显然，短短时间内，里奥就基本掌握了怎么控制火焰的方法。
因为莉莉安感觉到他的衣物已经干燥，甚至透着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像阳光的味道。
可是，她潮湿的衣物挨着他，很快又濡湿了他袖口的一角。
对此，莉莉安沉默了一瞬，稍稍离他远了些。
这惹得他看了她一眼。
与此同时，她知道里奥是在帮她照明。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里奥，你怎么来了？”
回答她的是少年平静的声音:“这个地方基建已经不稳了，我怕你有危险。”
闻言，莉莉安弯着眼睛问他:“如果真的有危险，你能保护我吗？”
这并非质疑，也不是打击他，只是纯粹的发问。
因为莉莉安的语气中不含期待或希冀，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以此来维持聊天频率的说辞罢了。
可是里奥却用一种坚定的目光看着她:“我尽量。”
这次换莉莉安一愣了。
因为她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严肃的回答。
没有说自己能够保护她，也不对自己拥有的力量抱有足够的信心。
这甚至不是绝对的承诺，也不是笃定的誓言，尚且青涩的少年只是用轻轻的声音这么告诉她，此时此刻，他想保护她。
但不知为何，莉莉安笑不出来。
于是，她索性不回应，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继续方才的事情。
然后，借着里奥的火光，莉莉安看见眼帘中，一截倒塌的钢筋水泥捅破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光线昏暗的空间里，人类印刷的纸张文件铺洒一地，落了灰的打印机还在滴滴地闪着红光，有尘埃的气息混着潮意扑面而来。
而那些棱角锋利的玻璃像月光的碎片，割裂了她踩在其上的脚心。
由此，艳红的血在纸张和玻璃间抹开，里奥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道:“你受伤了。”
少年如此提醒她。
说这话的时候，火光在他紫罗兰的瞳孔中摇曳，晕出一层晦暗的光。
莉莉安却说:“只是小伤而已。”
里奥听后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将唇线抿平，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
这致使他精致的眉眼间有了淡淡的凛冽感。
接下来里奥没有再让她走动，他自己钻了进去，在里边搜刮东西。
期间，莉莉安乖乖听他的话找了个干净些的位置坐。
她坐在靠近窗口的地方，看见墙面上有龟裂的的缝隙爬满墙面。
从这里望出去，透过大楼的高度，可以隐约望见城市边缘的大海。
暴风雨中，远处的潮水都泛着黑。
有礁石在闪电的冰光中被卷着泡沫的海浪拍打，漂泊的船只在风雨中流浪。
哗啦啦的雨声中，细沙随海水褪去，无数海鸥像即将摔死的飞鸟，在黑暗中乱飞。
某一瞬，莉莉安看见了破碎玻璃上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漆黑的发，琥珀色泽的眼，一个人类少女的模样。
除了近乎苍白的皮肤外，没有多么特别的地方。
可是，她却见自己浅淡的唇上有一点艳丽的色彩，那是方才因为疼痛而咬破了自己的唇角所流出的血。
现在，这抹血色竟为她添了几分生气。
一时间，她感到有些恍神。
与此同时，她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和膝盖，觉得有些冷。
这时，她听到大雨中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
她细听，发现原来是这座湮灭的城市敲响了黎明的丧钟。
然后，她又听到里奥略显迟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一件扔过来的衣物:“不介意的话，先换上这个吧，莉莉安。”
她一看，发现那是里奥自己的白衬衫——干燥，又柔软，被她拿在手心里的时候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
莉莉安惊讶地看向他时，少年背对着她，瘦削而雪白的肩胛骨一览无余。
他学着她不久前的口吻说:“不然会感冒的。”
就此，她稍稍瞪大眼，有一瞬间觉得手中尚存体温的衬衫像一团火，包裹着她冰冷的手燃烧。
片刻后，莉莉安才再次笑了起来。
她也不拒绝，一边开始褪下自己潮湿冷凉的衣裙，换上了他的衬衫。
一时间，空气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这样的动静中，莉莉安还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里奥真是个好男孩。”
她特意用了「男孩」这个词，以此谨慎地区分他今后成长中可能会发生的变化。
毕竟，好男孩和坏男人并不冲突。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知晓了她言语中隐晦的小心眼……不，肯定是不知道的吧，因为里奥几乎没有停顿，就紧接着她的话说:“就算是坏男人，也应该这样做。”
里奥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的。
仿佛生来就是本能，他将其当作某种不容撼动的真理。
老实说，莉莉安有些好奇里奥是在怎样的家庭中长大的，才能如此干净又纯粹。
可是她没有窥探他人过去的习惯，便只是笑，撑着下巴去看窗外的雨景:“要是全世界的男人都像里奥你这么想，那就好了。”
言毕，她一个机灵，又笑着道:“作为感谢，晚些时候你要睡觉的时候，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吧。”
“……不用。”
果不其然，对方拒绝了。
她的这个奖励好似叫他不满。
莉莉安隐约看见里奥蹙了蹙眉，一派郁闷的模样。
这叫他难得像个小孩子，至少符合这个年龄该有的感觉，可他嘴上却这么嘟囔道:“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闻言，莉莉安非旦不恼，还差点笑出声来。
但很遗憾的，里奥搜刮了半晌后也没有发现食物或衣饰，不过他倒是找到了一些饮用水和一箱能暂时处理伤口的药物。
对此，莉莉安有些失望。
因为她更想要食物。
她已经很饿了。
但里奥不知道，所以他好像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那一箱药物叫他难得弯了弯嘴角。
然后，他首要做的事就是从药箱里拿出药物和绷带，帮她处理脚上的伤口。
少年的衬衫其实不够大，给莉莉安穿也只是刚刚好的地步，叫她两条腿白花花地露在外边。
对此，里奥在上药时将她脱下的衣物盖在了她的腿上，以此将自己的绅士作风贯彻到底。
期间，仿佛怕莉莉安因为疼而瑟缩，他拿掌心抓住了她的脚踝。
里奥的力气意外的大，叫她只能蜷缩脚尖，连喊疼的声音都放轻了。
再之后，里奥尝试用火焰将她的衣物也烘干。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在火光中显得小心翼翼，连眼神都很专注，好像真怕自己不小心把她衣物烧了一样，当然，或许他更害怕自己之后会落得个裸奔的下场。
好在他成功了。
对此，莉莉安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他一番。
待他们换上了自己的衣物后，里奥蹲下身来，以她的脚受伤为由，说要背莉莉安离开这个地方。
莉莉安没有异议，因为少年用那样认真的目光看着她，不容拒绝。
所以，待趴在他背上的时候，莉莉安便能透过衣物，再次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她想，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和里奥的距离应该拉近了些，至少他没那么抗拒她了不是吗？
思及此，莉莉安俯下身去，拿脸颊贴近少年的后颈。
当下，他们一起走在空旷的楼道里。
窗外依旧是磅礴大雨，连他们的脚步声都能掩盖。
只有掠过的浮光随着他们的走动一道又一道地蹁跹，天光涉及不到的地方，有扭曲的影子在跳舞。
莉莉安能感觉到里奥耷拉的发尾摩挲着她的脸颊，她抱紧他，手中提着的饮用水和药箱在空中轻微地晃。
他们彼此交叠的影子中，莉莉安张开唇，贴着里奥的左肩，拿虎牙的齿尖轻轻触碰少年颈项处柔软又温热的肌肤。
但他在须臾间微微侧过脸来。
而她在霎时一惊，闪避不及之时便叫唇齿擦过了他的耳垂。
里奥对此好像一无所觉，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反应，其微微上挑的眼角是不见任何动容的弧度，只是平静地提议道:“等雨停了我们再走吧。”
莉莉安便直起身拉开距离，像个孩子一样，乖巧地笑弯了眼睛:“好。”
这般答应后，便是一阵沉默。
莉莉安侧头看向楼道窗外。
她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看见了里奥被模糊得看不清的侧脸。
某一刻，莉莉安低头，看见少年随着走动而微晃的发丝下，遮掩的是微微泛红的耳廓。
她一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便张了张嘴，问他:“你很热吗？背我是不是很累？”
可是里奥只是安静地摇了摇头。
见此，莉莉安突然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她迫切地想要表达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甚至想要歌唱。
但她想起自己不会唱歌，于是，只能选择自己最擅长的方式。
由此，她突然说:“作为背我的感谢，里奥，我给你念我最喜欢的书吧。”
这次里奥没有拒绝。
兴许是早就需要另一个话题打破方才的沉默了，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莉莉安便问他:“你读过《圣经》吗？”
他摇了摇头。
莉莉安便轻轻笑:“我可是全都会背哦。”
然后，她开始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她轻柔的嗓音回荡在楼道里:“主说……”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只知道，依旧是黎明。
但天色很暗，里奥不得不驱使一点火焰去照亮前路。
许是怕伤及她，他便打算将她先放下来。
可是放到一半，不远处突然一阵轰响，有什么倒塌下来，吓了里奥一跳，以致于他的指尖上受惊似的迸溅出灼灼的火光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将她甩开。
可是，莉莉安却在须臾间抱紧了他，与此同时，她念到了这么一段经文:“爱里没有恐惧……”
楼道的空气中，如星星般亮的光点在罅隙间碰撞。
唇齿翕合的少女微笑地注视他，看见少年的脸庞在明亮的火光中有了更温软的棱角。
某一瞬，里奥罗兰色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出莉莉安的面容。
她正以近乎虔诚的口吻信奉着上帝:“爱既然完全，就把恐惧除去，因为恐惧里含着刑罚……”
她说:“心怀恐惧的人，在爱里不能完全。”
就此，少年的眼里，明暗交杂，一瞬生花。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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