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南京（1937年12月1日—1937年12月14日）》周泽平

11、11.拖时间不嫌话多

　　“咣——咣——咣——咣——咣——咣——”礼拜楼的钟声响起，12月4日，农历十一月初一，早上六点。
　　南京的天蒙蒙亮，天气异常冷，人呼出来的气立成白烟。
　　警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警察厅门前，两只手都藏在袖子里。温开泰和刘副官还没出现。
　　“喂，你们把家人都转移走了吗？”牛二虎开启了话头，于是警察们互相挤成了一个大圈，开始交谈。
　　“转移走了，我来上班前，亲眼看着我妈带着两个女儿去了挹江门。”
　　“我接到温厅长的通知，当晚就收拾行囊，让他们去了挹江门。我现在回来就是来请假的，我也要从挹江门离开……”
　　“只怕事情不会如你所愿，我们可能是去阻止百姓离开的。”刘景明轻声说。
　　“不会吧？我听说进攻南京的日军有20万人，而我们守卫南京的国军才十几万，这南京是守不住的，转移百姓是正确的。”
　　“守不住吗？可是唐司令认为是可以守住的，所以百姓不用逃跑。”刘景明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
　　“我知道这个唐司令，虽然身经百战，但是全是败绩，没有胜绩……”
　　“既然是这样，那他讲话可得好好思量。”
　　“真是搞不懂，有那么多胜绩累累的将军，为什么要用一个败绩累累的唐生智呢？这还不如拱手把南京让给日本鬼子！”
　　“……”
　　“哔哔……”聚集警察的哨声在警察厅门口响起，警察们立刻散开，排成了六列，每一列有五十多人。
　　温开泰松口，口中的哨子掉了下来。他和刘副官站在警察厅门口，温开泰冲着警察们说：“人都到齐了吗？”
　　“报告！”刘景明站出来冲着温开泰敬了一个军礼，“温厅长、刘长官，还有十人未到，我们是不是要等等他们？”
　　“唐司令的命令是所有警察集体出动，这少了十个人怎么行？当然要等！”温开泰见到有机会拖时间，立刻抓住。
　　“温厅长，你就是这样执行唐司令的命令的吗？”刘副官知道温开泰在拖时间，所以话语中压抑着怒气。
　　温开泰笑了笑，看着刘副官，“那依刘副官之见，我应该怎样执行唐司令的命令？”
　　“那十个人就不必等了，我们现在就带着这些人前往挹江门。”刘副官说。
　　“不行！”温开泰一口回绝，“我温开泰对于上峰的命令绝不打折扣，既然唐司令说要所有警察全部出动，那就必须是所有警察出动，一个也不能少！刘景明！”
　　“到！”刘景明站了出来。
　　“你立刻派人去那十个人家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温开泰道。
　　“是！”刘景明应了一声，就从警察队伍中点了十个人出来，要他们分头前往十个缺席的警察家中察看情况。
　　十个警察出发了。
　　刘副官“哼”了一声，走进了警察厅的厅长室，给唐生智打电话，向唐生智抱怨温开泰阳奉阴违。唐生智当即让温开泰来接电话。
　　刘副官走出警察厅，来到温开泰身边，“你办公室，唐司令来了电话。”
　　温开泰看着刘副官，往警察厅厅长室走，一边走一边轻声说：“告状倒是挺快的，狗日的，昨天就应该把他的腿打折了。”
　　温开泰走进厅长室，拿起电话，“喂——我是温开泰！”
　　“温厅长啊，我听说你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啊！”电话一头的唐生智说。
　　“没有啊！”温开泰辩解道：“我现在就是在不折不扣执行你的命令啊！”
　　“好了，那十个警察就不用等了，你带着你现在的人赶去挹江门，阻止百姓渡江。”唐生智说。
　　“是。”温开泰说：“不过职下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要请教唐司令。”
　　“什么事？”唐生智道。
　　“百姓们从挹江门撤退，并不会影响南京保卫战，相反他们撤走了，我们更可以心无旁骛地打南京保卫战，为何不让他们撤退？”温开泰说。
　　“百姓们如果都撤走了，那我们就会成为失去后勤支援的孤军。如此一来，南京保卫战能打几天？”唐生智说。
　　“就算把百姓留下，也于事无补啊！还不如让他们去后方，为抗战积蓄力量。”温开泰想说服唐生智支持百姓撤退，这样百姓从挹江门撤走就顺理成章了，那么他带着警察就不是去阻止百姓渡江，而是去支援百姓渡江。然而温开泰想得还是太美了。
　　“温厅长，是你是总指挥，还是我是总指挥？”唐生智的这句颇带威胁意味的话直接断绝了温开泰对唐生智的所有期望。
　　温开泰只能无奈地说：“当然您是总指挥，南京城内城外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您的指挥。”。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执行我的命令吧！”唐生智用不容反对的语气道。
　　“是。”温开泰挂断了电话，唐生智也挂断了电话。温开泰对着电话骂道：“狗日的，简直比猪还蠢，怎么会让你做南京总指挥。”
　　恰巧一个警察走进来，听到了温开泰最后的那句骂人的话，就问：“温厅长，你说谁比猪还蠢呢？”
　　温开泰怒道：“我说你比猪还蠢！”
　　这警察知道温开泰在气头上，本该默默退出的，但他却默默地看着温开泰。
　　温开泰意识到了这警察有事禀报，也明白他来禀报什么事，就说：“是不是那姓刘的来催我了？”
　　这警察点头。
　　“王八蛋，他倒是挺着急的，生怕南京百姓多逃了一些。”温开泰看着面前的警察轻声说：“你的家人从挹江门渡江逃走了吗？”
　　这警察点头，“我接到温厅长的通知，当晚就让我爸妈收拾好了行李，他们今天一大清早就去了挹江门，现在大概是要乘船过江了。”
　　温开泰点头，站起来说：“离开南京好，离开南京也比被那唐蠢猪害死强。”
　　这警察微微点头，双眼满含感激地看着温开泰。
　　“走吧！咱们去见唐蠢猪派来的人。”温开泰走出了厅长室，心里暗道：“就用刘景明昨天晚上告诉我的办法，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温开泰来到警察厅的大门口，刘副官的身旁。
　　刘副官道：“温厅长，您总算是出来了，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吧？”
　　“等等！”温开泰说：“我刚才和唐司令通过电话了，唐司令要留下百姓是要得到百姓的支持，让百姓成为后援，所以有些话我还要跟我的弟兄们说清楚。”
　　“我看没那个必要吧？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刘副官说。
　　“越是情况紧急，越要小心谨慎。如果我们现在贸然前往，一旦警民之间发生冲突，那么百姓还会支持我们打击日寇吗？”温开泰看着刘副官，笑道：“如果坏了唐司令的计划，这责任是你负，还是我负？如果我们采用强制手段驱逐百姓，百姓就会对我们失望，到时他们就会明面上帮助我们，暗地里帮助小鬼子，这恐怕不是唐司令想要看到的吧？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要和兄弟们说清楚的。”
　　“行，那你尽快，别耽误唐司令的事。”刘副官说。
　　“放心吧！我会尽快的。”温开泰指着正对着自己的一个警察，“你，去给我倒杯茶来！”
　　“是。”那警察应了一声，走进了警察厅，为温开泰端来了一杯热茶。
　　温开泰喝了一口，吐出来，骂道：“奶奶的，这么烫怎么喝？等它凉一些再喝。”
　　于是，几百警察站在警察厅的门口大眼瞪小眼，风呼呼地吹，吹动着众人的衣衫。虽然寒风刺骨，但是没有人抱怨，因为大家都知道温开泰拖的时间越久，百姓逃的就能越多。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温开泰手上的那杯茶，希望自己的目光能给那杯茶带去热量，让那杯茶永远都不要凉下来，这样，南京城内的所有百姓都可以从挹江门逃跑了。然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过了五分钟，刘副官对温开泰说：“好了，冷风已经把你的茶吹凉了，你现在可以喝茶说话了。”
　　温开泰喝了一大口茶，“不错，确实是凉了，不过也太凉了。”于是又指着正对着自己的警察说：“你再去给我加一些热水。”
　　“是。”那警察上前来，拿着温开泰手中的水杯走进了警察厅。
　　“温厅长！”刘副官怒道：“你若是不执行唐司令的命令就直说，不要在这里拖时间。”
　　“我没有说不执行唐司令的命令啊！刘副官稍安勿躁，等我喝了茶说了话，我们就去阻止百姓渡江。”温开泰道。
　　刘副官怒“哼”了一声，紧握成拳，可是对于温开泰这样拖时间确实无可奈何。
　　温开泰笑道：“请问刘副官是哪里人？”
　　“福建。”刘副官说。
　　温开泰说：“你有家人在南京吗？”
　　“没有。”刘副官说。
　　“哦……难怪，难怪……”温开泰说。
　　“难怪什么？”刘副官说。
　　“难怪你这么积极阻止南京百姓逃跑，有道是仔卖爷田心不疼，南京百姓受到日寇迫害，又迫害不到你的家人，所以你当然要全力阻止了。”温开泰说完就笑了。
　　“温厅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副官说。
　　温开泰笑道：“没什么意思，开个玩笑，刘副官不要当真。”
　　给温开泰倒热水的警察端着茶杯走了出来，将茶杯递到温开泰的面前，“温厅长，热水给您倒好了。”
　　温开泰点头，接过茶杯，对那警察说：“你归队吧！”
　　“是。”那警察回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温开泰低头喝了一口茶。
　　刘副官道：“怎么样？这次的茶是不是又太热了？”
　　刘副官说出了这句话，温开泰就不好以这个作为借口，只能说道：“不，这次刚刚好！”说罢将整杯茶喝了下去。喝完了茶，又指着正对着自己的警察说：“去，把我的茶杯洗了放回去。”
　　“是。”那警察再一次站出来，从温开泰手上接过茶杯，往水龙头你去洗茶杯，洗好之后就往厅长室走去。
　　刘副官看着温开泰这样拖时间，压住怒火道：“温厅长，你倒是挺会拖时间的啊！”
　　温开泰叹了口气，“唉——就算是会拖时间，也架不住上峰的命令啊！我们还是得出发。”
　　刘副官笑了笑。
　　那警察回来了，冲着温开泰敬了一个礼，“温厅长，茶杯已洗好放回，请指示！”
　　“归队吧！”温开泰说。
　　“是。”那警察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温开泰说：“兄弟们，南京城内的所有警察都聚集在了这里，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警察们齐声道。
　　温开泰说：“我们现在要去挹江门，阻止百姓渡江。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做这件事吗？”
　　“不知道。”警察们齐声说。
　　“因为我们要保护南京，要与南京城共存亡，要为南京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百姓们就是我们的后援，如果他们都逃走了，那我们就失去了后援，一支失去后援的部队就会被鬼子歼灭，所以我们不能让百姓们逃走。”温开泰问身旁的刘副官：“我说得对吧？”
　　“对。”刘副官说。
　　温开泰点头，说：“大家都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去挹江门了吗？”
　　“明白了。”警察们齐声道。
　　刘副官露出了一抹微笑，他以为温开泰接下来就会命令警察队伍出发了，然而温开泰的举动却让他大失所望。
　　温开泰润了润嗓子，继续说：“所以啊，我们到了挹江门绝不能和百姓们发生冲突，不然的话就会影响我们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对于已经渡江的百姓，就让他们走吧！对于没有渡江的百姓，就把他们劝走；对于正在渡江的百姓，能劝他们回来的就劝他们回来，不能劝回来的，就让他们过江。总之，就是一句话——绝不能和百姓起冲突。”
　　“如果百姓们打我们怎么办？”刘景明知道温开泰在用他昨天献的计策，所以主动配合。
　　温开泰笑道：“百姓打我们，我们要做到打不还手；百姓骂我们，我们要做到骂不还口。我们吃的是百姓的，穿的是百姓的，如果还对百姓动粗，那我们怎么对得起身上穿的这身警服？”
　　“那百姓把我们打伤了怎么办？”刘景明说。
　　“受伤了，我给你们付医药费；可你们若是把百姓打伤了，那对不起，老子就要把你抓起来枪毙。”温开泰说。
　　“温厅长，你偏心，你怎么能爱护百姓胜于爱护我们呢？”刘景明说。
　　温开泰说：“好，你说得对，我就是爱护百姓胜于爱护你们。刘景明，你若是想让我比现在更爱护你，你就脱下你的警服，去做平头百姓。”
　　刘景明看了看同事，笑道：“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喜欢跟着温厅长做警察。温厅长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温厅长要我打狗，我绝不杀鸡。”
　　“哈哈哈哈……”警察们都笑了起来。
　　“好了！”刘副官一声怒吼，警察们立刻安静下来。刘副官看着身边的温开泰说：“温厅长，你还有完没完？六点钟集合的，现在都快八点了，还没出发。”
　　“话还没说完，这怎么能出发？”温开泰说。
　　刘副官指了指温开泰，“好，我现在再去给唐司令打电话，让他来催你出发。”说完就往厅长室走去。
　　温开泰看着刘副官的背影骂道：“狗日的，就知道打小报告。”说完指了指刘景明，暗示刘景明向自己靠近。
　　刘景明近前，温开泰道：“你留下，我们悄悄出发，不惊动他。”
　　刘景明点头，于是十分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刘副官在厅长室给唐生智打电话抱怨，而温开泰带着警察队伍悄悄地离开了警察厅。只有刘景明在警察厅门口等着刘副官。
　　等刘副官抱怨完，唐生智再次要求让温开泰接电话，刘副官来到警察厅门口时，只见到了刘景明。刘景明不等刘副官开口，就抢先说：“刘长官，温厅长已经带着弟兄们出发了。他说，唐司令公务繁忙，不宜等太久，请您去挂了电话吧！”
　　刘副官只能返回厅长室跟唐生智解释，趁着刘副官解释的空档，刘景明离开了警察厅，来找温开泰了。所以刘副官只能只身前往挹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