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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你真的不会犯戒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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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急关头,生死存亡之际,周窈竟然被迫在小寺庙里端坐,听了将近半个时辰的经。
“大师,你口渴嘛?你累了吧,要不要歇歇?”
大师对周窈的关心置若罔闻,兀自讲经,听得周窈头昏脑涨。
她很冷,而且有点饿,根本听不进去。
但奇怪的是,她因为杀人而无限愧疚、恐惧的感觉在慢慢消失,心头也不焦虑了。
看着大师开开合合的双唇,盯着那颗从他光滑的头顶滑下、在他的下巴处悬停,最后渐蓄圆融而坠落的露珠,无聊的周窈思维一下子发散开来,突然好奇地问:“大师,你虽念经,但也是凡夫俗子,会有七情六欲,你真的不会犯戒吗?”
静凡大师睁开清凌凌眼,不动如山:“施主,贫僧一心向佛,不会犯戒。”
大师捡起小木柴,捣捣火堆,就连这熹微的动作,都显得十分清俊优雅:“若有一日被逼破戒,贫僧的余生都将在大乘殿忏悔思过。”
欧,大师真是块不可撼动的顽石。
周窈噘噘嘴,放弃没话找话。
小胳膊眼睛滴溜溜看着二人,竟咂摸出别样滋味。
根据她的观察,陛下被静凡大师制得服服帖帖,静凡大师若没出家,那可真是……前途无量啊!
她以一种十分惋惜的眼神看向静凡大师,啧啧摇头。
不一会儿,窗外传来不同于雨声的声音,周窈赶紧跑到窗户前:“薛婧!”
薛婧不负众望,将刺客一网打尽,但因对方人多且均为高手,受了很重的伤。
士兵们也有一定伤者,好在无人牺牲,刺客们见事情暴露,自知穷寇莫追,只能再想法子。
薛家军不愧是禾单第一精兵。
薛婧被抬进庙宇,鲜血滴滴答答,拖了一地。
薛家军自备军医,周窈派小胳膊赶紧去村子里把人叫来。
她对静凡大师道:“大师,此处危险,你快些随小胳膊回去,我会派两三个人保护你。”
周窈陪在薛婧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薛将军,一定要撑住!等你醒来朕必有重赏,给你加官进爵!”
众将士讶异得看着周窈,眼神极为复杂。
一则,这种伤在战场上是家常便饭,薛将军不会挺不住的。二则,圣上风流无道之名,她们颇有耳闻,她童年又是个有些狠戾的角色,大多不会把手下放在眼里。
可她们现在,都看到了什么!
圣上亲口对薛将军表达谢意,还放着天人之姿的静凡大师不管,留下来陪薛将军,还握住薛将军的手,说要给她加官进爵。这还是她们的圣上吗?
早前坊间传闻,圣上突然上朝了,大家也没当回事,估计是陛下心血来潮。
如此看来,陛下是真的变了。
禾单有望了!
周窈不过是担心薛婧的安危,感激她以命相互,想着她立此大功,常规奖励不就是加官进爵,便一股脑说出来,让她好好挺过去,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没想太多。
谁知众人忽然排山倒海似的挤过来,如浪一波接一波跪下,大呼“陛下万岁,臣等誓死效忠陛下”,喊得振聋发聩。
周窈一脸懵逼,只觉得耳朵有点疼。
静凡大师默默踟蹰,注视了周窈一会儿,想到自己在此也帮不上忙,便跟着小胳膊走了。
破庙里,那小小的火堆渐渐失了动力,越燃越小,大风刮过来摇摇欲坠。
士兵们从四处搜刮来干燥的稻草往里扔,噼里啪啦,火星子直往外跳。
窗外雨不停,周窈听见索落满盘的啪嗒声,她扭头一看,寺外雷电交加,下起了冰雹。
不知道静凡大师平安回去没。
副将薛琴冲进小庙,打破了平静:“陛下,刺客的尸首我们留了人清理,可惜没留一个活口……”
刺客二字关系到周窈的小命,她当即脑瓜子清醒过来:“根据现有线索,务必顺藤摸瓜,找出真凶,哪怕一点点的联系,都不要放过。”
薛琴很激动地行了个军礼:“是!”
周窈有预感,猜到这次事件可能和三巨头有关,但她没有证据。
时间倏忽而过,外面的雨却不见小,众人愁眉不展。
少顷,小胳膊才急匆匆带着军医赶过来,一身水汽:“陛下,不好了,慈悲寺的僧人们住的草房子淹了大半!”
慈悲寺寻到四五个农民家闲置的仓库、草房当做宿舍,因男女有别,静凡大师带着沙弥住在地势低处,沙弥尼住在地势高处。
如今大雨滂沱,不见颓势,土地渗透力不够,自然积水成灾。
周窈边让军医检查薛婧边说知道了:“大师呢?”
小胳膊回:“静凡大师的房子也淹了,正带着沙弥往最大的草房走,可能大家都要睡大通铺了。”
周窈皱着眉头又问:“我的房子呢?”
“您在地势最高的地方,自然无碍。”
军医检查了一番说并无大碍,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内伤,涂点金疮药就好。
周窈冷静道:“嗯,小胳膊,把我们的愈合散都给她们。外面下大雨,不便移动薛将军,否则伤口会感染发炎,就让薛将军先在此养伤。薛琴,你差遣三四个人留下来照顾,其余人等,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
“是!”
她拍拍小胳膊:“走,我们回屋。”
小胳膊天真地以为回屋就完了,她一路帮周窈打伞,周窈走得飞快。
回到小屋,周窈翻出一把伞,把自己干净的被褥一卷,用布条打包成豆腐块:“走。”
小胳膊朝着她的背影疑惑地喊:“小姐,外头雨大,您去哪啊!”
条件艰苦,静凡只能安排两个小师傅睡一床被褥,分派下来,自己反倒没了。
“静凡师叔,您睡哪?”多觉担忧得问。
静凡双手指了指隔壁小仓库:“贫僧席地枕草便可,凑合一晚罢了。”
安顿好众人,他默默走出大草房,来到隔壁的小仓库。
仓库内霉味颇重,茅草屋檐还滴滴答答漏雨,满地的灰尘遇水后遍地泥泞。
他找来一堆茅草,寻了一处暂且不会被雨淋到的地方简单铺设后,拧了一把衣角,水稀稀拉拉流。
此时应该不会有人了。
他思罢,脱下湿透的长褂与中褂,却找不到干净地方晾。
薄薄的内着衣也已湿透,裹着十分不适。
小仓库里只有他一人,不如大草房暖和。
他瑟瑟颤抖,将衣服叠成块放在脚边,侧卧在角落。
嘭!
仓库门倏然被拍开。
“大师!”
一个女子二话不说冲进来,她拉过他,吓得他攥紧衣襟:“你……”
“大师!”周窈打断他的话,硬生生把他拽起来,利落得给他铺上被褥,“大师你这么睡会着凉的,你身子骨差,今儿淋了雨,万一翌日发风寒怎么办?受风寒是小事,发热了又怎么办?你若是一病不起,谁还能教我。”
周窈逼逼叨叨,把干净被褥铺好,枕头一放,揉了一把,软和和的。
静凡默默看着她捣鼓,怔怔出神。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只有乳爹对他好些,只有乳爹会为他铺床。
数珠推了好几圈,他发现自己呼吸有些急促,心绪极其不定。
而且,他如今只穿了一件内着衣!
周窈忙碌的背影显得柔软娇小,却十分可靠。
她时常让他崩溃、无奈、甚至气愤,出家人犯嗔戒乃大忌,他经常为此夜里诵经忏悔。但有些时候,比如遇到突发情况时、或是她擅长的领域时,她总给人特别的安全感。
她生活里懒散惬意像只猫,又偏偏喜欢早睡早起做运动。
她不想学佛经,上课就摸鱼打瞌睡,但勤快起来也很吓人。
她风流,但又体恤民情。
周窈是个实实在在的矛盾体。
“大师?”周窈见他不说话,朝他招招手,又说了一遍,“大师,你可以睡啦!”
不对。
静凡大师神色一凛。
试问,除了男女之情,哪个女子会如此关照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身份差距颇大的男子,更何况是她这个自上位以来,后宫桃色不断的女人。
也许,他从头到尾,只是她的猎物,这是她作为猎人狩猎的乐趣,而优秀的猎人,往往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假装温顺。
她不过是想顺便把他收归宫中,从此禁锢宫门。
正如八年前一样。
“阿弥陀佛。”静凡大师突然自我升华,突然悟了,“多谢施主,但施主莫要多费心思,贫僧一心向佛,并无他意。”
周窈眨巴眨巴眼睛,很迷茫:“哦,大师说得对,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怕你受凉。”
静凡大师微不可见地冷笑一声,默默走过去,躺下来:“多谢施主的好意,施主走吧。”
周窈莫名其妙闻到一股,硝烟味。
她默默走出小仓库,问小胳膊:“我又惹大师不开心了?”
小胳膊挠头:“男女之事,还是您比小的懂啊。”
周窈:可能大师觉得她管的太宽了,逾越了。
那没办法啊,谁叫他体弱多病,万一又病了,村子里卫生条件不佳天气又恶劣,一病不起咋办?
周窈也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
“小姐,您若不嫌弃,睡小的的被褥吧,小的可以将就,您这凤体可不能将就。”
欧,小胳膊,你真是个好人。
周窈摸摸她的头:“没事,我去学习。”
说学习就学习,周窈搞来一豆灯,在风雨飘摇的小篷子底下拖了一把长椅,坐在茅草上,细细研读。
她自从来到永安村,越发勤奋,识字进度有质的飞跃。
皇帝的水平本来就高,想当一个差不多的皇帝,还真得多刻苦些。
更何况,今儿她才知道,朝堂里的暗潮汹涌比她想象地厉害,已经发展到追着她杀的地步。
她得快点站起来独当一面,否则小命不保。
暴雨如瀑,静凡躺在干净的棉被里,却没有睡意。
他辗转反侧,面对仓库外时,透过门间细缝,看到那一豆灯光。
他簌簌起身,把门打开一个小角。
那人认认真真看着书,时不时以“小胳膊,你怎么看”忽悠小胳膊为她讲解,边听边做笔记。
不可否认,她很努力。
即便对她有挥之不去的偏见,即便在人品上她依旧存疑,但她的努力,他都看得见。
悄悄阖上门,静凡回到被窝里,默默和衣睡下。
这场雨一直下到黎明。
天边翻起鱼肚白,屋檐上滴滴答答落着余珠。
周窈的生物钟早早把她叫醒,她掀开沉重的眼皮,看见静凡大师从仓库里走出来,阴干的长褂尾部沾了点泥,但却平整无皱。
她赶紧修整一下形象,把乱七八糟的桌子收拾干净。
大师手里攥着数珠,显然已经做完早课。
他环视一眼桌面,淡淡道:“施主可读过,《帝王学》?”
周窈呆呆摇头。
大师寻了一处干净地界坐下,喃喃道:“身为帝王,领导学、谋略学、管理学以及识人术、用人术、纵横术都需精通,《帝王术》恰是集大成之作……”
他兀自说起来,微抬清洌洌的眼眸,审视她出神的模样:“施主,还不快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