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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一杯伏特加和一杯白葡萄酒，甚至不足以把他血液中的酒精含量提升到安全驾驶的限度以上，当然更不会影响他的思维判断。
“帮我拍几张照片，”他掏出手机交给阿琳，同时迅速把手臂检查了一遍，确认那怪异的瘀血只有右腕上的一处。他异乎寻常的严肃暂时驱走了酒精在她身上的效果，她没有多问，立刻熟练地拍了若干不同角度的照片。
“埃瑞克，这样的照片清晰度没有保证，你需要数码相机。”拍毕，她把手机交还给他，“怎么，这不是纹身吗？”
“不，应该是瘀血。”街灯下，它显得比蓝调俱乐部那次更清晰。不需要仔细审视他就能辨出，位于火焰中心的星辰图案有着八个锐角。
既然它像上次一样毫无预兆地到来，那么它是不是也极有可能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
“阿琳，我们得尽快回去。”一念及此，他顾不得多说，拉起她就向停车场快步走去，“我需要你在我开车时密切关注那个图案，一有什么变化，立刻让我知道。”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不是没有根据。他原本打算回常驻处，然而在还有十几英里的时候阿琳提醒他，那痕迹已经开始淡化。幸运的是此时离他的家只有一两分钟路程，他当机立断下了高速公路，径直回了家。
马不停蹄地停车、开门，进屋便翻找数码相机，直到赶在那个徽记消失之前重新拍下足够的照片，他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口气。
窗外响起沙沙的水声，灌溉草坪的定时喷水器自动开始了工作，已是午夜了。一番忙乱之后，先前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却奇迹般丝毫不觉得疲倦。打开笔记本电脑，他开始从相机和手机上导出照片。
望着文件拷贝的进度条，他突然想起了调来行为科学组的第一天自己顺口说过的话：“也许我过于着迷X档案。”这大约就是“一语成谶”的精确诠释：如此不能用常理解释，可以形容为“灵异”的事件，简直是X档案的绝佳案例，还偏偏就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不是不讽刺的。
“埃瑞克，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发觉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自己身边。“我也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或许你听听经过，可以帮我判断。”
事情本身并不复杂，惟其如此，反而格外扑朔迷离。听过他的叙述，她皱起眉，眼光不由得再次扫过他的手腕，那里徽记早已消失，了无痕迹。
“这必然有个合乎逻辑的科学解释。”
闻言他禁不住失笑，不确定她是不是有意调侃：“X档案里那位斯卡利探员总是这么说，可是阿琳，我们也知道，很多时候穆德探员才是对的。”
“‘真相就在那里’？”她笑了起来，“那么我的建议是，我们等明天再去寻找真相。我得承认，今天我的大脑已经不肯好好工作了，只能寄希望于‘明天，就是另外一天’。”
这提醒了他。酒精会让人体脱水，如果在喝酒后不及时补充水分，第二天多半会头疼欲裂。“等一下，我给你倒杯水。”
然而等他拿着水杯回来，却见她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他怔了一会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无论以何种标准衡量，她都要算身量高挑，然而他看着她这样蜷缩着熟睡，却只觉得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不出声地叹了口气，他俯下身去想要叫醒她，然而就在即将触到她的瞬间，手机响了起来。
“联邦调查局特别探员埃瑞克??方达。”
“这是洛城警局的雷兰德??格林尼警探。”手机里传来一个带着英国口音的陌生嗓音，“刚刚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我们怀疑与你们正在调查的系列案件有关。”
这一次的凶案就发生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附近。埃瑞克曾在这里的医学院度过了四年光阴，对这一带了若指掌，不费吹灰之力就按照地址找到了案发地点。那是一座并不起眼的三层公寓楼，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大半外墙上爬着绿藤，窗子有些还是古旧的款式。
和上次市中心那起谋杀一样，洛城警局最先接到报案，因此也最早到达处理现场。埃瑞克和阿琳赶到时，闲人免近的警戒线已经设立起来。他们向外围的一位警官出示了证件，问起雷兰德??格林尼警探，警官回身指了指公寓楼门口一个正和人交谈的青年，说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应当说，这位警探比想像中年轻许多，而且显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符合“警探”这个身份做过不少努力——淡色金发修剪得很短，以显得干练，着装也顺应加州的休闲风格，力求平平无奇。然而也许是因为之前通话时他那显著的英国口音给埃瑞克造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又或许是因为他那长相作为一个侦探有点过分英俊，雷兰德??格林尼怎么看都和这门灯昏黄、建筑陈旧的命案地点很不搭调。
“看来有必要建议我父亲把外貌列进录用条件，”趁离得还远，阿琳悄声对埃瑞克说，“目前看来，这方面洛杉矶比芝加哥略胜一筹。”
令埃瑞克吃惊的是，格林尼警探就在这时看似不经意地向这边瞥了一眼，唇角也几不可察地一掀——难道对方听清了阿琳在说什么？可理智告诉他，这只能是巧合，因为以埃瑞克??方达继承自飞行员老爸的卓越视力，在这样的距离上也不过是能看清对方的表情而已。若对方真能听清，合乎逻辑的解释只有一个：不是人类。
他几乎是立刻驱走了这荒诞的念头。他自己腕上那一块来去倏忽的神秘瘀血已经够他头疼了，除非他真染上了穆德探员的怨念，否则他才不要去牵强附会地怀疑洛城警局的一位侦探“不是人类”——虽然借用格兰的夸张修辞，雷兰德??格林尼警探的确英俊得“不似人类”。
他们走过去，一番介绍与寒暄后，双方言归正传。
“死者柯蒂斯??费舍，三十二岁。”格林尼说，他的搭档拉菲尔??蒙特斯警探靠在门边打量着埃瑞克和阿琳，眼光不怎么热情。“死因初步判定是外伤致死，死者胸膛被剖开，心脏被挖走。法医应该还在现场，详细信息等一下你们可以直接去问。”
埃瑞克点了点头：“听起来死因符合这一系列谋杀的模式。”
“凶手没有留下可疑踪迹，比如脚印、指纹一类。”格林尼说。
“但好消息是，”蒙特斯插了进来，“我们抓到一个嫌疑犯。”
“在哪里——”
“是怎么——”
埃瑞克和阿琳几乎同时开口，又在意识到对方开口后同时停住，一时两人都有点尴尬，倒是蒙特斯无视他们的微妙互动，毫不留情地破坏了气氛：“听说这是第八个受害者了？而你们联邦调查局居然还只搞出一个显而易见的‘模式’？”
轻咳一声，格林尼打断了自己的搭档：“蒙特斯，我刚才接到电话，说指派给嫌疑人的律师很快就到。你是要留在这里等那位律师，还是要领我们的同行上楼去看看现场？”
“律师和联邦调查局，多么令人愉快的二选一，”蒙特斯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鱼与熊掌？”不等埃瑞克开口，阿琳已经忍不住回敬，态度更不客气。
“猪和乌鸦，”蒙特斯望天。见状埃瑞克不假思索丢给阿琳一个警告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服从了，尽管不情不愿。
“我去等律师，”而另一边在格林尼的瞪视下，蒙特斯也做了让步，“没准这次律师先生更可爱点。”
“嫌疑人高顿??巴拉德，午夜时分被人看到匆匆离开案发公寓，身上沾有血迹。”
公寓的木质地板跟建筑本身一样有了年头，在他们脚下不堪重负般吱嘎作响，衬着格林尼的嗓音却出奇地和谐。
“目击者立刻报警，楼下恰好有一辆巡逻警车路过，于是此人被当场抓获。”
“运气真差，”阿琳咕哝了一句。
差到离谱，难以想像是凶手的一贯水准，埃瑞克想。能够侵入闭路监视系统修改录像，却不能安全离开一处老旧公寓？“嫌疑人现在在哪里？”
“暂时羁押在公寓管理员办公室。我们本来要带他回警署问讯，然而他坚持要先跟律师交涉。应当说他的运气还不算太差，居然有律师同意在这个时间立刻赶来。”
这时格林尼的手机响了起来，接通之后，格林尼简短交谈几句，随即合上手机转过身来：“律师来了。现在你们是要先看现场，还是先见嫌疑人？”
“先见嫌疑人，”埃瑞克和阿琳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由于案情严重，嫌疑人此刻处在严密看守之下。格林尼让两位联邦探员在门口稍等，自己先进去交涉，稍后蒙特斯把律师领过来时，埃瑞克着实吃了一惊——那不是别人，正是格兰??戈登。尽管现在是凌晨三点，格兰却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处处透着精明干练。工作和不工作的场合，格兰历来判若两人。
“埃瑞克？”见到他，格兰也是一怔，“是你的案子？”
“可以这么说，”压下意外，埃瑞克答道，“难道你就是指定律师？”
“你知道每年我都被要求一定时间的公共服务，”格兰耸了耸肩，“今年我还没做够——不过既然这是你的案子，我最好申请回避，省得将来节外生枝。”
“你们认识？”蒙特斯在一边皱起了眉头。格兰转过身对他一笑：“当然。联邦探员和辩护律师，不想做冤家对头的话，最好做一丘之貉。埃瑞克和我怎么看都不像冤家对头吧？”
这套理论成功令蒙特斯瞠目，而格兰只是笑得愈发无辜。静默一瞬后，阿琳笑出声来：“你是那天的鼓手。”
闻言格兰向她一望，笑容顿时由衷了许多：“格兰??戈登。你想必是埃瑞克的搭档？”
“阿琳??芬利，”她回以一笑，“埃瑞克是我的搭档。”
“嫌疑人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时格林尼打开门走了出来，正好与格兰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瞬的错愕。
“……我以前见过你吗？”沉默过后，格兰盯着格林尼，眼露疑惑，“你看着面熟。”
“……你这说法也听着耳熟，”格林尼笑了一声。这笑声听在一旁的埃瑞克耳中，不知为何透着一丝紧张的意味。
“哦，”闻言格兰上下打量格林尼一番，眨眨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暧昧微笑。“我充分理解。这套说辞若是拿来搭讪确乎没有新意，不过指望大家总能推陈出新也不太现实。总之，太受欢迎真是种困扰。”
格林尼的表情就像刚吞下了一整个核桃。阿琳和蒙特斯不约而同笑出声来，格兰和埃瑞克倒是都面不改色—— 一个是因为厚颜无耻，一个是因为司空见惯。
“开个玩笑，警探，”格兰容色一正，“恕我不能奉陪了，我得赶快去办理回避，再好好补个觉。埃瑞克，好运。”
走出几步，格兰却突然转过身来，一脸恍然：“警探，我终于想起你像谁了——若不是那金发，你简直就是《加勒比海盗》里的威尔??特纳本人。”
没有律师在场，他们不能向嫌疑人问讯，更确切地说，嫌疑人有权对他们的问讯保持沉默——事实上这正是巴拉德此刻的选择。因此埃瑞克并没有试图对话，只是从门口远远观察着这个很可能残忍谋杀过八个人的男子，同时小心地不让自己被对方发觉。
即使已经存有疑问，埃瑞克第一眼见到高顿??巴拉德时依然有些意外。巴拉德侧对着门坐在木椅上，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发色是不常见的金红，牛仔裤和T恤血迹斑斑。然而令埃瑞克意外的不是他的年龄，而是他的态度。正常人被拘捕的话，多少都会流露一些紧张不安，然而巴拉德泰然自若，舒适得好像是坐在自家客厅的松软沙发里，全然不像意识到事态有多严重。
“不管他是不是无辜，这态度也太悠闲了点。”
阿琳的评论正是对他所想的概括。这样的态度，是说嫌疑人问心无愧，还是有恃无恐？然而这两种可能又引向更多的问题——即使是前者，也不能充分解释巴拉德反常的放松，要知道他身上还沾着血迹；而如果是后者，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我们去看看现场。”
柯蒂斯??费舍的公寓是典型的单身汉风格，空了的咖啡纸杯、潦草的数据记录、换下的未洗衣物随处可见。客厅的一角显然是工作的地方，五花八门的仪器导线堆在一起，五个高清显示器、三个示波器、一个信号发生器、一个频谱分析器和一个逻辑分析器仍在输出眼花缭乱的图形。一旁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埃瑞克走过去看了看，大多属于工程方面，从材料、机械到电子，称得上包罗万象。
这显然是个狂热爱好技术，不吝深入钻研的人。
他刚要走开，墙角一摞微处理器数据手册下露出的一角吸引了他的注意。蹲下去，他戴上手套小心地移开那些厚书，直到一本《精灵宝钻》赫然出现。
这书出现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简直突兀至极。然而令他陡生紧张的是，在那熟悉的平装本封面上沾着可疑的暗红痕迹，有几处还是潮湿的，因为被压在别的书下而蹭得模糊了。
“埃瑞克，来看这个。”
阿琳的声音从里间传来，他一边答应着，一边示意警官过来收集证据。尸体是在里间的卧室被发现的。凌乱的被单染上了大片的红，一半拖在地下，一半缠在身上。与前几位受害人不同，从现场来看，柯蒂斯??费舍是从睡眠中惊醒，抵抗不敌后遇害。他睡衣的前襟被扯开，胸口一个血洞。
而在那血洞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张撕下来的书页。
“沉不住气了吗？”埃瑞克望着那残缺染血的纸片，目光里没有温度，“这算正式的挑战？”
阿琳在他身后低声诅咒了一句。他没听清，不过可以想像那大约能是哪类语言。“埃瑞克，我觉得不是楼下那青春痘还没褪尽的小子。”
他神色不动：“这点我们很快就会查清。”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