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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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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顾满毕竟和蔺徽言年岁相当,而乔温靖那厢的确抽不开身,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筷,又去了书房。
茶桌上,那只沉星盏赫然在列,是破费了周折送过来了。顾满拿起赏玩,见被精心呵护的,不由叹息:“阿娘这个人,说的少做的多,总叫我不放心。”
蔺徽言掰了块陈皮丢入泥壶里熬煮,又拿出些点心,道:“从前太匆忙,来不及多问,你既晓得自己的身世,是有什么打算么?”
“你应该直接问我,拓拔家的仇怎么报。”顾满笑了笑,举目打量了书房,书架只是刷了一遍清漆,仍保留了木材原有的纹路,书目琳琅,却也没放满,毕竟不是扶余山庄中了,许多典籍本就是孤品。
蔺徽言不语,静静等了片刻。
顾满收回目光,低声道:“其实我十来岁的时候,就有猜测。当时听到了传言,我便信了阿娘她本是杨姓的。至于罗威他们所说的灭门之事,稍加思索,也就明白,尽是栽赃污蔑。”
蔺徽言心中感慨,眼神难免泄露的心思。
顾满看到了,也笑:“或许很多人以为,我晓得了阿娘是‘血漫云天’之后,定是要与她寻仇的。然而她养大了我,孺慕十几年,我怎会不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哪怕拓拔氏无辜,阿娘也绝非是屠夫。”
外人的确猜测过顾满的心思,哪怕蔺徽言,也在内心深处,唯恐顾满寻来,会再次叫乔温靖伤怀。自始至终,唯有她们母女,不曾有过半分猜忌。
“你那时候言称要撑住扶余山,我还以为你只是宽慰之语。温靖同我讲过,你对医道不感兴趣的。”蔺徽言叹息一般,等泥壶初沸,将一只沙漏倒悬。
“上头有阿娘这般的医者,我是真没什么多余的指望。”顾满莞尔一笑,道:“只是到了这个关头,哪怕我并不懂医道,也不能让程师兄他们再操心了。”
这两年,扶余山虽遭了罗家刀领头,七八个门派合力,从各方面打压着,然扶余山庄的名声仍在。其中,顾满一人定下山牌减半的规矩,将所有事务都大包大揽,而程培风、陈飞惠两人各有擅长,已能独当一面。宋芙儿的一手药膳,也打出了响亮的名头。
“小满,多谢你。”蔺徽言由衷道:“每两月得一次信,温靖逐渐放下心。她从前便一直忧心,怕连累了扶余山庄。如今,再也不怕了。”
“人心所向,扶余山在雍州护持乡民几百年了,怎是罗家刀一家之言能左右的?依我看,将来阿娘若想行走江湖,也不必怕些什么。有些事,咱们默默做着的。”顾满成竹在胸,狡黠一笑,道:“古长安,我可是常客,这两年耽搁了,但我的那些朋友们,可是一直在找呢。果真找到了什么,这一盆污水,我也要让他们罗家刀喝一喝!”
二人相视一笑,从前的那点隔阂,也尽数去了。顾满问起书笈,蔺徽言干脆拿出了最新的草图,和她细致地分说起来。末了又道:“这两日就能做出来,你带走就是了。”
傍晚,三人围坐一处,用山珍打了个边炉。恰有村户送了条新钓上的胖头鱼,蔺徽言料理一番,下锅炖煮,更添风味。
顾满喝了酒,小脸通红的,脚下也虚浮,乔温靖扶着她回房,蔺徽言留下收拾了残局。
她担心顾满酒醉后难受,又起锅熬了盅醒酒汤,装入食盒寻了过去。
橘黄的灯火,房中有人喁喁细语,蔺徽言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阿娘,从前我尚怕你痴心错付。”顾满的话音清楚,只是语速缓慢:“今日,我是亲眼看到了,你很快活。”
乔温靖正用毛巾擦拭她的脸庞,轻声应了一句,眸光怜爱,道:“我从没这般安稳快活过。”
“那便好。”顾满半挣着眼,道:“若她敢负你,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她的。”
蔺徽言哑然,虽说狠话的对象是自己,然而顾满的一番心血,都是为着乔温靖,她也觉得,理应如此。
上前敲了门,得到了答复,蔺徽言推开了房门,道:“我来送醒酒汤。”
她放下之后,客套了几句便走。房中,乔温靖待那醒酒汤温凉下来,端起喂着顾满喝下了,给她收拾好了全部,才起身要走。
顾满酒意上涌,挣扎着撑着身体,道:“阿娘,你待她,果真全是深情,没有半分感激么?”
乔温靖立在门边,回眸道:“阿娘这一生得到了许多,也失去过不少。唯独待她,执念深重,不肯迁移。她待我一腔孤勇,然而感激再多,也是情深在先了。”
母女遥遥相望,小满讶异于从来内敛的乔温靖会说出这番话,继而是为母亲终遇良人由衷欢喜。她想了半晌,笑道:“阿娘这些话,还不快说与那愣子去?她若是听见,不知得闹腾什么出来呢。”
乔温靖耳边顿红,嗔了小满一眼,也不答话,脚步轻巧回了房。
蔺徽言早就躺下了,在她看来,母女久别重逢,乔温靖定是要陪着顾满的。方才瞧过了妻子,她回房洗漱,换过寝衣,只留了一盏灯,躺下看了会杂书,几乎要睡着了,竟听到了乔温靖的脚步声。
等看到那道倩影,蔺徽言才醒悟过来,低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嗯?小满打小就是一人安枕的,何况这么大了,我瞧着她躺下,自然就回来了。你渴不渴?”乔温靖应了句,不等蔺徽言答话,便起身取了杯温水过来。
蔺徽言支棱了身子,凑过来饮了半杯,又道:“你们多年不见,怎么不陪她?”
“房里躺了只小醉猫,不回来瞧瞧,谁与你水喝?”乔温靖难得逗了句,蔺徽言眉间一紧,又瞥见乔温靖换过的寝衣,促狭笑:“那我不渴了,你快去。”
乔温靖点了点头,起身拉下半边帷幔,道:“明儿个你安心歇着,睡饱了再起,免得头疼。”那酒是她亲手所酿制,蔺徽言不过饮了三盏,虽说酒量极浅,倒不至于醉狠。
她人站在昏黄灯光中,青丝散落,脉脉眸间欲说还休。
蔺徽言看呆了片刻,慌忙拉住了她的手腕,乔温靖不得已弯了腰,道:“怎么,还有什么吩咐?”
“小满定已睡了,你再去吵醒她作何?”蔺徽言不去拆穿,反是借力将人带入怀中,笑道:“温靖,你不走,陪我好不好?”
言语之中,乔温靖如何不知,若今夜她独留蔺徽言一人,她也绝计无有怨言。霎时间,乔温靖抚上蔺徽言扣在腰间的手,道:“方才小满说,我很快活。”
“她这一双火眼金睛,看得极准。”蔺徽言没有提及自己听到了几句,低头在乔温靖眉心落下一吻,吐息间仍有酒香四溢。
“我与她说了一句话,”乔温靖捧了蔺徽言脸颊,道:“我说我这一生得到了许多,也失去过不少。唯独待你,执念深重,不肯迁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