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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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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漫长的冬日之后,冰雪消融,滋润了干枯的水道,充盈了溪流。
女子布衣皮靴,头戴厚帽子,在这大山里穿行。又极日夜的奔波,才看到了炊烟。
村子就在群山之中,四面环山,土地肥沃,百来口人,并非是与世隔绝的。女子打听了后,晓得路途,含笑道谢,冲着南边去了。
围墙是栽种的树木,大抵是自老山林中挪来的,已在早春发出了新绿。门楣上挂了牌匾,上书“乔宅”,字迹隽秀,毫无多余装饰。
女子面露追忆,在门外站了半晌,才抬手叩门。
蔺徽言挽着袖口,以为是哪家的小豆子过来了,口中应承着,过来开了门。
两人面面相觑,还是顾满露出了笑容,道:“蔺姑娘,别来无恙?”
上次见着顾满,还是在兴州港的码头。乔温靖和女儿有太多的话要说,蔺徽言只是远远等着。
彼时乔温靖只怕顾满心存芥蒂,孰料顾满听得始末,略思了片刻,便安慰了乔温靖,只承诺自己会赶回扶余山,也断不会叫罗威那些人欺辱了扶余山上下。
船将开走,顾满才找到了蔺徽言,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半晌,道:“你要是对我娘不好,我会毁了你的全部。”
威胁言犹在耳,蔺徽言笑出了声,请了顾满进来,道:“温靖正在后院的药房里研制一剂药,为这一剂药从初雪折腾到了现在,大抵快好了。”
一路跟着往前走,但见墙角、屋檐下放着各色物件,顾满问她:“这些是什么?”
“一些小玩意。”蔺徽言将长发理了理,道:“自从铸成了那把墨戎剑,我自问此生在铸剑一道,应是无望突破,这两年便用心在此,做些机关,打发时间罢了。”
顾满摇头道:“蔺姑娘谦虚了,你那书笈,如今可大受欢迎。不过是俞姑娘多倒了几手,无人晓得幕后之人,有你一份呢。”
蔺徽言哈哈一笑,道:“总算做了件好事。”
两年不见,蔺徽言的身条略有增腴,不再是麻杆一般,见风就要倒。谈吐也随和,没了那些敌意,整个人显得比实际年纪要从容得多。
鼻间嗅到了药香,顾满不禁走快了些许。从前,她只晓得乔温靖在沧州隐居,也是江湖风云初平,她才敢北上拜见养母的。这两年留在雍州扶余山,她也开始看一些医书,体悟乔温靖经营之艰难。
“嗯,我敲门看看。温靖不晓得你会来,若是来不及见,你不要见怪。”蔺徽言压低了喉咙,道:“她琢磨这些的时候,最烦有人叨扰的。”
“你也不行么?”顾满疑道。
“那是医道,是她心中光明之所在,我又为何要去叨扰?”蔺徽言温和笑了笑,迈上台阶,抬手轻敲了门。
那笑容中,依稀带上了乔温靖的韵味。待顾满回过神,日思夜想的声音由远及近。
“再调一调,应就成了。”乔温靖拉开门,眉眼间难掩倦色,一身寻常衣裙,长发用银簪束着,在注意到廊下的顾满后,捂住了嘴,渐渐红了眼睛。
顾满放下行李,将帽子摘了,纳头便拜,口中道:“娘,女儿来探望你了。”
乔温靖几步抢过去,扶着她起来,左右看了又看,点着头道:“没瘦。”
“怎会?宋姐姐得了蔺姑娘的真传,手艺越来越好,大伙都壮实了很多呢。”顾满不等她问,便道:“扶余山一切都好,那婩病也没闹出大乱子。陈师兄调整过的方子,大获成功呢。程师兄也好,针灸之术已窥门径,成日里只要得空,便拿着那尊铜人勤学苦练。”
乔温靖不住点头,道:“如此便好。”
“娘,你俩好好的,平安喜乐,便比什么都好。”顾满由衷道:“我便是要亲眼来瞧一瞧,怕她欺负了你。”
蔺徽言只是笑着,没有接话,等两人说起了家常,她才道:“去厅上吧,我去炒几样小菜,马上就要中午了。”
行李被蔺徽言拿了起来,她道:“我去收拾间屋子给你放下,住一段时间再走。”
拉着手去了厅上,但见布置周全,茶壶坐在炭炉上,熬煮着琥珀色的茶汤。
乔温靖给她倒了一杯,又拿出了松仁饼,瞧她吃得香甜,不禁有些黯然。
“娘,从前咱俩也不是日日处着的,莫作愁容。”顾满的话含糊不清,只好咽下去了,才道:“我晓得你找到了一心人,今日见她处处呵护,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这话有些颠倒了身份,但乔温靖从不在这些事上拘礼,摇头道:“鬼精灵。”
“俞姐姐家里使了劲,朝廷广贴告示,除了你们身在的这等隐蔽所在,几乎闹了个人尽皆知。当日,蔺门主赶了你们走,使得剑炉藏于身后,和经南楼联手,这两年很给了罗威不少不愉快。”顾满几句将形势讲了,道:“罗威只好隐忍不发,但暗中一直追查你们的下落,大抵贼心不死,还惦记所谓宝藏呢。”
乔温靖忍俊不禁,道:“你还是小心些,此人心机深沉,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曾和嘉州翻脸,我越想越觉着可怖。”
“咱们山牌照发,只要还有人求医,便不能不护着扶余山。”顾满狡黠一笑,道:“只是……乔山主下落不明,每岁山牌,只好改为五枚,其中缘故,便叫江湖豪客自己想去吧!”
不知何处的宝藏,毕竟是没到手的物件。一旦寻常药石难医,扶余山的山牌,便是救命稻草。尤其万毒门很是赞扬了一番乔温靖能治万毒门都束手无策的蛇毒,哪怕乔温靖下落不明,扶余山庄的名声却是丝毫不堕,“血漫云天”什么的,传言继续飘着,根本连累不了分毫。
蔺徽言提着食盒过来,母女俩并肩坐着,正说到兴头,顾满连珠炮一般,乔温靖只是看着她,怜爱疼惜,不住颔首捧场。
群山环绕,靠山吃山,蔺徽言打开食盒,道:“虽说开始化雪,你赶路来,还是怕冻着了,这碗面疙瘩,我跟山民学着的,你喝着热热身。”
冬笋干炒腊肉、山药炒山菌,鸡蛋不知道是和什么蒸出来的,金黄喷香。夏秋之际晒成的茄干,和拇指大的虾米一起炬了,看似简单,入了口方晓得什么叫鲜掉舌头。
顾满感慨道:“你这个师傅,可甩开了宋姐姐好大一截呢。”
“因地制宜罢了。”蔺徽言含笑道:“沧州饮食,和咱们那些地方太不一样,我也是学了大半年,才略有心得。”
两年前,蔺剑寒在堂上厉声赶她俩下山,虽不晓得变故何在,二人还是尽快走了。待到山下,顾满也赶了过来。
没两日,蔺斯原、风巧昀带着蔺徽虔一起过来,才说出了蔺剑寒的考虑。
众人在山下暂歇,又过两日,蔺剑寒才赶下山来。有他主持,有扶余山诸人见证,二人在俞家的别院拜堂成婚,然余下的,彼时是不敢求的奢望。
她们在此安家,也有一年多的时光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彼此交付、感情愈深。
一辈子若能都留在此地,的确没甚遗憾了。只是俗世中,总有丢不下的惦念,每每说到将来离开,连乔温靖都是带着憧憬的。
思绪纷飞,待回到了眼前,顾满喝完了最后一口疙瘩汤,额间略有薄汗,道:“娘,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