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赎罪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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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林斯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浇灭了他的热情——凡妮莎的反应也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就算是溜须拍马，也难免希望得到他人的正反馈，何况，他所说的句句属实、全都是真心话啊！
先前拜访勃朗特家吃了闭门羹，出于某种特殊的情感，柯林斯并没有就此离开霍沃思，他就此留在了这里，也幸好他身上带了点闲钱，这才没流落街头，勉强找了个酒馆借住。
正正好是豪斯酒吧。
他留在这干什么？说实话，柯林斯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像是要得到个答案，去证实什么，可证实什么呢？
他所欣赏的莫里亚蒂先生的确是位小姐。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正是因为如此，柯林斯才感到头晕目眩。
他呆在酒馆，听众人探讨时下霍沃思最流行的推理小说，听说作品中处处是对坡的致敬，照常理来说，柯林斯应当是极喜欢的。实不相瞒，他拿埃德加爱伦坡当神明来看待，从未有这样一位作家的文字能让他感到宇宙般无垠的恐惧与孤独。
可他竟一点也没听进去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搜罗小勃朗特小姐的情况了。
大吃一惊！
镇子上的人竟发自内心觉得小勃朗特小姐是傻子，柯林斯差点直接翻白眼，要是小勃朗特小姐是，那他算什么呢？
草履虫吗？
倒也不缺有见识的人，对凡妮莎倍加推崇。比如说，柯林斯遇到的报童约翰，后者对凡妮莎的算术天赋惊为天人，再比如，柯林斯偶感风寒去了草药铺，听到同行的人念叨着小勃朗特小姐的名字，还巴巴问：“凡妮莎小姐呢？她上次给的药很有用……”
敢情这还是个药剂师学徒？
柯林斯确信了。
他的确是只草履虫，还是因为没有见识被扔到伦敦肮脏的地下道结果被地下道给反刍出来的蠢笨生物。
倘若仅仅是此，柯林斯绝不会改变看法。毕竟是位女性啊！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奥斯丁已经是极了不起的女作家了，可是科幻？异想天开。
但偏偏，《河岸》的发表向他证明了。这事说来也巧。酒馆里有人落下本刊物，柯林斯瞥了那么一眼，就这么巧，刚好是莫里亚蒂的名字以及他的作品《你好，维多利亚！》。
他看完了。一气呵成。大受震撼。
想说的话有很多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柯林斯试图模拟自己此刻的心情——那大概正如一个处于诺曼征服期间、饱受凌辱的盎格鲁-撒克逊人降临到维多利亚时代，发现这时代风水轮流转，英国是世界的荣光，英国人是法国人的爹。
更重要的是，他不必担心有人侮辱他的尊严、扼杀他的自由选择。
谁能不心向往之？
桃花源总归是好的。
可越发向往便越发窘迫，他先前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无疑，柯林斯喜欢天才，喜欢看到闪闪发光的天才们全然不顾外界，朝着既定的目标努力着，那会让他觉得，非常安定。
可他竟然质疑了一位走在前面的天才！
这简直违背了他的准则，柯林斯非常痛苦、痛苦地想要时间倒带，尤其是在翻页之后，他看到主编纽恩斯这样隆重介绍：“科幻界的乔治桑夫人？貌美、年轻、温柔、宽宏大量——甚至还更有才华！”
再然后，柯林斯便看到他先前熟背的那段话了——小勃朗特提到了他的拜访、提到了他的帮助，而对他的隐含着歧视的质疑只字不提。
某一瞬间，柯林斯感到羞愧极了。
谁都会这样的，在尊敬的憧憬的作家面前，总会忍不住感到自己卑劣极了，可因为她的宽宏大量，竟忍不住稍微起了点妄念，或许自己也能做个好人、做个正派人诸如此类的念头。
柯林斯想做个正派人——重点是，在小勃朗特小姐面前，表现得像个正派人。
于是，他骗走了奥利弗的木工身份，混进了舞会。
感谢报童约翰的情报贡献以及他的守口如瓶。
这也是得以以“大有前途的俊秀木工”站在众人面前的原因。
等柯林斯把这番原委娓娓道来——当然略过了他复杂多变的心绪和不正当的手段，在场诸人的脸色都变了。
勃朗特姐妹因为此前早有预见，得知投稿通过并没什么惊讶之意，倒是柯林斯的前后改变，令人发笑。
钱德林忍不住发难，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还写小说？以凡妮莎年年挂科的文法课水平吗？”
切莉的脸色也“风云变幻”，她忍不住喃喃自语：“写小说……”
小说能挣多少钱，切莉并没有这个概念。她不识字更不爱看书，最多在闺房前看过些火柴画……但这时候，识字和教育那是上等人的标志，而写作听起来更是名声顶顶好的——切莉觉得自己先前有些冒进了。
倘若姻亲对象是面镜子的说法确信无疑，那么，对凡妮莎来说，奥利弗的确不是面合适的镜子。
会识字和不识字之间有道鸿沟。而能靠此赚钱和普罗大众之间又有道鸿沟。
这点，切莉还是懂的。
她看了眼凡妮莎，生怕看到后者恼怒或者被冒犯的神情。幸运的是，凡妮莎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不痛快，只是……
凡妮莎吃惊极了！
她忍不住极不合礼地指着自己，“你说我，宽宏大量？你背的那段话也是我写的？”
柯林斯点头。
凡妮莎坦诚道：“我说我没写，还吐槽了你，你信吗？”
柯林斯用温和的眼光注视着她。
这意思是不信了。
就和学神考前说自己什么都不会，没人会相信不提，指不定还暗暗内涵此学神乃学婊——危！
柯林斯如何腹诽，凡妮莎当然管不着，她现在想找个地洞钻。不想被当成宽宏大量的好人，尤其是她压根不是！
她非常想找个借口偷溜了。
钱德林是个好样的知心人。
她阴阳怪气道：“总有人不太自觉。先不说莫里亚蒂这名字和勃朗特八竿子打不着，即使是笔名，也难免有重合吧！指不定是别人呢。”
凡妮莎从善如流，接过话头，“谢谢。我这就回去找原稿，确认下我不是莫里亚蒂的证据。”
说罢，她便朝勃朗特姐妹眨眨眼，示意自己先走一步，转身就要离去。
后者心领神会。
钱德林双臂环胸，居高临下指教说：“仔细点找。”
但她始终不信，凡妮莎能凭写小说挣钱。
钱德林心里呕得很。
偏偏柯林斯理智丧失，半点空气也不会读：“小勃朗特小姐，原稿丢了吗？我还想合个影——如果这里有画师或者别的什么。”
钱德林差点被气了个仰倒，柯林斯这话，简直像是板上钉钉说凡妮莎正是莫里亚蒂似的！
这样一来，她岂不是霍沃思的简-奥斯丁了吗？简奥斯丁那是什么人？
几乎全英国的少女床头前或许都会有那么一本奥斯丁。她是万千少女的造梦者。
刚浮现出这个念头，钱德林就摇摇头，怎么可能！
除非凡妮莎和魔鬼做了交易，不然一位痴傻儿——即使她现在有所好转，可落下的知识和教育便是落下了，怎么可能凭短短几个月便迎头赶上？
钱德林下了定论，要么是抄的、用的别人的，要么就是哥特小说中说的那样，和邪神或者魔鬼做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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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结束已经有一阵子了。
钱德林去打听了不少消息，她得知凡妮莎在草药铺工作，得知凡妮莎会写小说，得知凡妮莎懂点数学——她还没学会呢！
那种无法言喻的不痛快更深沉了。就像身边有位极讨厌的人，原本她对你望尘莫及，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不过眨眼功夫，你熟识的人都对她赞不绝口，现在被望尘莫及的人轮到她了。
钱德林想不通，越想越郁闷。
这天又刚好是礼拜天，基督徒们的内省日。
这时候，严格清教徒大多迁徙去了美洲，而英国牛津大学诸多教授兴起宗教复兴运动，提倡复兴原本罗马天主教的教义、仪式和威严，一时之间，罗马天主教众比例极速上升。
可惜，旧有的一些坏毛病也保存下来了。
神的布道者神父先生拉法第温善可亲地念祷着福音书的节选：“爱是仁善、是施舍、是不嫉妒……”
神父先生走到了钱德林面前，发现了她的敷衍，拉法第和蔼地问：“我尊贵的琼斯小姐，发生什么苦恼的事啦？”
拉法第是附近知名的神父。据说，倘若找了他做忏悔和倾诉，再怎么罪大恶极的凶徒，也会感到如释重负。
钱德林很信任他。尤其是，拉法第算是附近神职人员中对琼斯一家最好的了。其他的牧师或修女对他们这种满是铜臭味的黑心商人都不屑一顾。
在拉法第的注视下，钱德林忍不住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末了，她总结道：“我总觉得这事很邪门。”
“你说她在草药铺赚钱？凡妮莎小姐还能写小说？”
钱德林一一点头，她今早喝了柠檬汁，嘴巴里全都酸酸的，连说出的话也是。
“不止，听说还不低！居然足有一个英镑！”
拉法第吃了一惊。
要知道，一位资深牧师的年薪也不过二百多英镑罢了，而且琐事颇多。
可——“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到半点风声？小勃朗特小姐的的事，要是一传出去，整个霍沃思都要吃鲸不已呢。”
钱德林踌躇着，羞愧道出了自己的小心思：“我很嫉妒，我不愿意她因此得到更好的婚事，于是我一点都没说出凡妮莎写作赚钱的事。而当天舞会知道这事的人除了凡妮莎她们，就是我和切莉了，我——其实我很奇怪凡妮莎怎么不大肆宣扬。拉法第先生，嫉妒罪无可恕吗？”
她孺慕地看着拉法第，期望得到一如既往令人安心的回复。
然而，拉法第好似掉线了般。他沉默着，良久，颇为感慨：“没想到，昔日的凡妮莎竟然会做出如此一番作为，是我太早对她失望，甚至还让人把她驱逐出教堂。”
钱德林有些失落，但她提高了嗓音：“我不会因此下地狱的吧！拉法第先生！”
拉法第像是才注意到她，匆匆忙安慰：“你且安心。能认识到自己的嫉妒和缺点，已经比世人高贵许多了。神会原谅你的情难自抑。而且，下周六，我会去拜访她一趟。”
鬼使神差的，钱德林加了一句：“那倘若凡妮莎是魔鬼附身呢？我是指女巫一类的？”
拉法第的眼睛里闪着诡谲的光。
“神会指引她走向正确的道路。”
——而道标是赎罪券，亦或者是她父亲身上的牧师袍。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赎罪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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