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河岸与柯林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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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这人语气嘲笑，并非那种绅士之间的调侃和打趣，可倘若考虑到这人的名字——希刺克厉夫，一切似乎显得顺理成章了。
在霍沃思，公认的事实有两个。
一是，勃朗特家的小女儿是个傻子。
二是，老恩萧从利物浦捡来的养子是个没教养、粗鲁的下三滥。
桑顿先生虽初来乍到，对这事也略有所闻。他并不显得生气，好脾气地笑笑，“我倒是不怎么介意。倘若他所说的林克当真能把所有的工人团结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桑顿先生真是好极了。”
希刺克厉夫的嗓音显得有些尖锐，“不过，是啦！”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可惜一群人却往往是一盘散沙。”
巧了，此时的凡妮莎也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叹息一声，“可惜，我们虽天然意见一致，却被可耻地人为分化了。不愿意无偿下蛋的鸡闹起了革命，结果森林之主说越先下蛋钱越多……于是便纷纷有鸡叛变。这样的事恐怕才是真实。”
希刺克厉夫突然砺声笑了起来：“桑顿先生，难道不感到一阵赤裸裸的羞辱吗？”
前不久米尔顿的工人暴乱，联括桑顿先生在内的工厂主正是凭借着这样的手段压下这场纷乱的。希刺克厉夫不爱读书，对这种事倒是清楚得很——虽然最终要归结于凯瑟琳最近对工人的莫名关注。
桑顿先生神色淡淡，他一向这么镇定自若，即使是工人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也是如此。真教人忍不住想要打碎他的镇静。
何况眼下的编排了。他甚至很有闲心地夸赞道：“很有见识。和霍沃思这片山区的人比起来，格外显眼。”
琼斯家的长女、劳伦斯的兄弟钱德林就站在他们身旁，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就喜欢他这股自矜劲儿。但她现在不舒服极了，相当不舒服。
钱德林的毕生梦想是嫁一位金龟婿，而她又是那种不断丢弃麦穗的人，于是捧着碗里的，念着锅里的，霍斯曼先生她乐意亲近，桑顿先生她也不想放过。就像钓鱼一样，谁会舍得放下一条大肥鱼呢？
何况，她一向不怎么瞧得上凡妮莎，而眼下，她相当欣赏的男士似乎也对凡妮莎另眼相看——凭什么呀？就凭了几句粗俗的话吗？谁家淑女会把鸡呀鸭呀这些东西挂在嘴边？
听听！竟然还要炸工厂！多野蛮！
钱德林立刻在内心编排了凡妮莎的种种不是，然而她却相当柔和地冲着凡妮莎打招呼：“凡妮莎，你也来啦？我还以为你正顾着自个伤心呢。毕竟，布拉德夫人可是把你赶出了考文垂。对了，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你快活点。劳伦斯说今天怎么不见你了？以往一有舞会，你总是和他一起的，害得劳伦斯不好意思极了。可是又怕……”
桑顿先生皱了皱眉。希刺克厉夫更是嗤笑一声，凡妮莎一时半会，像是被她问住了，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样子。
见状，钱德林更禁不住趾高气扬极了。任何能让凡妮莎没脸的事，她都乐意至极。
说她没见识也罢、说她小心眼也好，她就是要和凡妮莎这个小傻子斤斤计较到底！
凭什么这么蠢的人能好命地出生在牧师家庭呢？钱德林一想到前不久偷听到的评价——那位从伦敦来的移动书商霍斯曼，认为她的嫁妆不过如此，仔细考究下来还不如名声较好人家出生的贫寒女。
还列举了一系列缘由，说别人有眼光，有品位，会赚钱，而她不过吃住依靠祖上的寄生虫罢了。
她就忍不住气得抓心挠肺！
凡妮莎已经忘了这怒气冲冲的姑娘是谁了，夏洛蒂担忧地瞥了她一眼，很是客气地道：“琼斯小姐。我想您记错了。布拉德夫人只是准许凡妮莎回来养病，等来年开春，她会跟着别的女学生一起去考文垂。至于劳伦斯，现在的凡妮莎和他恐怕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她的话却相当周全，恰恰巧，打回了机锋。这让艾米莉松开紧促着的眉头松开了。
而眼下，艾米莉认为，夏洛蒂干得不错。也是，这么说或许有些自夸，但艾米莉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勃朗特的女儿们虽说性格自矜，且寡言少行，但论起对人心和恶意的体察，却丝毫不下于旁人。
她又瞧了言凡妮莎，这姑娘仍面无表情、眼神虚焦、像是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艾米莉决定迅速改口，除了小勃朗特。
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琼斯小姐一向这么消息灵通。谁得了好、谁落了难，都会立刻叫上诸位朋友来热烈地讨论一番。”
钱德林不知道怎么接，说到底，消息灵通过了界就成了八卦和小人，而这两者之间的度，往往不太好把握。
她只好从别的方面找刺了。
譬如说大惊小怪地说——“呀，你的束腰怎么快裂开了？”、“你怎么还穿着前年时兴的裙子！这东西去年夏天伦敦早就不穿了！”、“你怎么嘴角还沾有奶油？”
凡妮莎依旧陷入自我世界——也不怪她这样。她现在简直三观炸裂了。
有勃朗特姐妹！她高兴得不得了！
有南方与北方，双喜临门！
可是有希刺克厉夫——这对一个作家粉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灭顶之灾啊！
霍沃思、就在勃朗特的不远处，竟然有希刺克厉夫、竟然有凯瑟琳！众所周知的是，这两位是艾米莉所钟爱的主人公。
《呼啸山庄》还怎么写啊、能不能写出来？
现在这情况，就是突然再冒出个简爱和疯女人，凡妮莎也不会惊讶了。
失魂落魄的凡妮莎任凭钱德林在耳边叽叽喳喳，全然没放在心上。
毕竟，钱德林所说的首饰、裙子、身材，她都不在意。人怎么可能被她人拿不在意的缺憾所击垮？
对钱德林的咄咄逼人，先不提早已快爆炸的勃朗特们，无论凡妮莎是笨是聪明、是丑是美、是不修边幅还是绝代淑女，那都是她们的家人。而勃朗特们，唯独不缺的正是对家人稀少却深沉的维护。
就连桑顿先生也不禁连连皱眉。他并不想掺合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社交小事。这样想着，桑顿出声打断了钱德林的大呼小叫，直言自己有要事和琼斯先生相商，便没说一句话、没发表一句评论，径直离开了。
倒是希刺克厉夫，用粗粝的声音咕哝着什么，凡妮莎因而又被揪回现实了，她模模糊糊听到什么凯瑟琳。
是她想的那个凯瑟琳吗？
凡妮莎迁怒地觉得，钱德林有点吵了。她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周遭更加嘈杂起来，听起来是熟悉的声音——是切莉的。
切莉惊喜地叫着凡妮莎，“凡妮莎小姐，我总算找到您了。快来看看，这个勤劳可敬的学徒奥利弗，比你只小一两岁，技术却相当熟练了。而且，他的父亲正是附近生意最好的雕木工。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男子汉。更难得的是，他长得相当俊俏——”切莉促狭地朝凡妮莎挤挤眼睛。
凡妮莎无地自容，倒不是为奥利弗的身份。手艺人到哪都有饭吃，她还是很尊敬的，而是她真的没心思结婚啊——偏偏钱德林故作无知，“奥利弗？是那个妈妈才被父亲辞退的奥利弗吗？”
切莉仿佛这才看到钱德林，“是……琼斯小姐？如果没记错，你的父亲二十年前也不过是个鞋匠。我丈夫的父亲不才，恰巧是他那憨厚老实的管饭老师。”
作为琼斯先生的女儿，钱德林不止一次听到父亲念叨他的师傅。她一时语塞，只好气哼哼地念叨：“鞋匠、木工。下一步是什么？印刷工吗？不错的家族进阶路线。”
听起来还挺阴阳怪气的。
切莉把自己当个聋的，毕竟还要讨饭吃，偶尔刺刺还行，直接硬怼实属没脑子，于是，她提议道：“凡妮莎，这是你的姐妹们吗？一起去阳台吹会风？”
她又冲着钱德林笑道，“抱歉，奥利弗等得急。俊俏的年轻小伙子面对貌美的姑娘，总是忍不住这样的。瞧，就是戴着眼镜那位。”
切莉远远地指认着奥利弗，凡妮莎等人顺着看了下，因为距离太远，压根看不清相貌，不过在黑压压一群人中，那人的确相当出众。或许是因为他格外西装革履而又气质斯文。非常不像是手工艺人。
钱德林更加不高兴了。
切莉道：“我先带着凡妮莎她们去了。”
凡妮莎巴不得快些逃离钱德林，连忙点头，至于奥利弗，借口溜走就好。夏洛蒂和艾米莉互相对视一眼，决定围观静待打扰妹妹的好事——虽说手工艺人对比牧师家庭的确上不了台面，不过八字还没一撇，而且她们也不缺名声和台面。
“我想，你们不会介意一个热心人士的意见。”
说罢，钱德林瘪了瘪嘴，硬要跟上去，她可不信奥利弗俊俏且能干。今天她非要让凡妮莎没脸，读过几本书又如何？是牧师女儿又如何？
婚姻不过如此穷酸，料想她也必定一辈子穷酸！
切莉无法推辞。她在心里连连默念几遍，人要讨饭吃，这才忍住，没有继续给钱德林不痛快，她的确是个相当恶而凶的女人，吃不了半点亏，无论是买药还是维护人。
奥利弗确实在阳台。
但在阳台的却又不是奥利弗——当凡妮莎等人绕过舞厅众人，拿着甜品和饮品走到阳台时，切莉所说的“奥利弗”推了推眼睛，瞧起来很紧张，“切莉夫人、莫利亚、不，小勃朗特小姐……我很抱歉，其实我并不是奥利弗，而是……”
夏洛蒂已叫出他的名字，“推销员柯林斯！”
柯林斯的眼镜狼狈地滑了下来：“……我是编辑柯林斯。”
但他却没那么紧张了。柯林斯说：“我很抱歉。但我认为自己非常有必要在离开霍沃思前，和莫利亚、不，小勃朗特小姐道个歉。”
钱德林：“怎么又是找凡妮莎的？”
凡妮莎也懵了：“……？”你也太快认错了吧！完全没有实在感！说好的一波三折呢！
柯林斯继续感激道：“您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凡妮莎想到自己先前和勃朗特姐妹对柯林斯的讽刺，默了。
她深刻怀疑，柯林斯一定是哪里有点毛病。
埃莉诺，快来卖药赚钱！
柯林斯挺起肩膀，他酝酿着感情，继续说。这次，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清爽了，反而蕴含了些沉重的意味，相当正式而严肃。
“我读到了河岸最新一期的杂志。上面刊登了一篇文章，用的是您先前的笔名，文风和设定相当熟悉。作者在最后提到了同样很熟悉的事“作为女性，我受到了不公正的评价，我原想这是先天生理素质带来的无法弥补的鸿沟。但晚上，我得知一封信的存在，同时也得知了他对我的帮助和赏识。于是我便冷静下来，想到那位编辑或许并没有错，而不公或许本质是因为外在环境与世俗的偏见，而不是人类本身的。即使这看法听起来相当和事佬，但我想亲自验证下，倘若不是，再去否定——而接下来的决定正是我的尝试。”
凡妮莎关注点歪了：“你背书好牛。”
生化人慕了。
柯林斯：“……？”
他张望了一下。
只见，勃朗特们表达了羡慕之情：“确实。真不错。历史传奇也能背下吧？”
钱德林、切莉：“杂志？小说？发生了什么事？”
柯林斯垮掉了肩膀：“……”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河岸与柯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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