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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胭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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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儿坐在出城的马车上,满脸是泪地频频回身张望。那条她熟悉亲近的小巷已经化作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火光把半座邺城上方的天空都映红了。整个城东乱成一片。直到看不见邺城的城墙了,她才擦了擦眼泪朝身边的黑衣人问道:“这位大哥,我师父何时会赶上来?”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之后答道:“段先生会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与我们会合。”可儿攥紧了拳头问道:“是谁放火烧我们的房子?”黑衣人却闭口不言了。
等马车到了约定地点,黑衣人立刻就起身跳了下去。可儿忐忑不安地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发觉黑衣人正在与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胡人说话。她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却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可儿刚一回头,就被一双温暖的臂膀接了过去。可儿抬头一看见那人,立刻哇哇大哭道:“师父,我们的房子被人烧了。我又没有家了……”段长卿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抱歉,房子是我放火烧的。”
可儿惊讶地抬起头,张大嘴看着段长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段长卿看着她那种幼兽一样的惶惑表情,心里一阵抽痛,用力地把她摁在怀里,轻抚着她的秀发说道:“别担心。我会再为你建一个新家的。不过那位四殿下,你可能要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了。”
可儿从段长卿的怀里拔出脑袋来,露出沮丧的神情说道:“我都还没跟他道别呢。可以给他写信吗?”段长卿本来想摇头,但是见到可儿的神情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为什么要打碎一个孩子短暂的美梦呢?
段长卿转头看向邺城的方向,无意识地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在鲜卑人的铁蹄下,他曾经失去过一切,亲人,家园,所有的朋友和年轻的恋人,差点还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从天上的云端落入最低贱的尘泥之中,双手染满了血腥。他也曾经万念俱灰,一度想要放弃在这样的乱世中苟活下去。可是现在怀里的这个温度却在提醒他,这个世上终究还是有人需要他的。纵然这种需要,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本能的依恋,却也让人觉得温暖,感受到一种新生的力量。
可儿并不知道段长卿心中激烈的情绪翻涌。她只是把毛茸茸的脑袋在段长卿胸前蹭来蹭去,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令人安稳的气息后,便放心地呼呼大睡了起来。
他们的马车在路上跑了十来天,最后才在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已经靠近东魏和陈国交界的地方,气候比邺城要温暖得多,四周的崇山峻岭绵延起伏,不远处一道瀑布从天而降,仿若天上的银河坠入凡间。瀑布底下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流过,带来一阵湿润清新的空气,偶尔还有小动物出没在周围如茵的碧草和星星点点的野花中。可儿揉着眼睛被段长卿从马车上抱下来,立刻被眼前这片鬼斧神工的美景迷住了。
可儿兴奋地跑到那条瀑布带来的小溪旁边,掬起一捧清水喝了一口,只觉得溪水清澈甘甜,忍不住回头向段长卿招手道:“师父,这里的水好甜!”
段长卿交待了赶马车的人几句,便快步来到可儿身边,还学她的样子捧起溪水尝了尝,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他见可儿的头发有些零乱,便轻柔地挽起她脸颊旁散落的发丝,端详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柔声问道:“可儿,陪师父一辈子住在这里,好不好?”
可儿立刻回答道:“好呀!这里这么美,比京城里还漂亮呢!就是……”段长卿看着可儿迟疑的表情,脸上的笑容立刻冷却了下来,用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冰冷语气说道:“就是见不到那位四殿下了,是吗?”可儿低头揉搓着衣角不敢答话。
段长卿用指尖抬起可儿的脸蛋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欲置我们于死地就是他的父王。”可儿感觉到段长卿指尖传来的力度,顿时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她的眼睛慢慢地垂了下去。过了很久,段长卿才听见她轻声问道:“我梦中见到的景象都是真的吗?”段长卿有些惊异地问道:“这么说你的确窥探过我的梦境了?”
可儿露出有些慌乱的神情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经常会走入到别人的梦中去,但我并不是有意的。”段长卿皱眉道:“这么说你先前在皇宫花园里走入的是齐王的梦境?他为何要叫你岚烟呢?我派人查过了,齐王身边并没有叫做岚烟的女子。”可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段长卿沉思片刻,朝方才赶马车的黑衣男子走了过去。可儿见他们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只好自己蹲在溪边玩耍,过了一会见段长卿还没有过来,索性脱鞋走了进去。清凉的溪水漫过她挽起来的裤腿,渐渐打湿了衣裙,脚边顽皮的小鱼让她觉得有些痒痒,耳边只有一片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就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她猛然间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不觉直起了腰身,结果居然真的在枝叶掩映间看见了一所房子。她转头见段长卿还在与黑衣人交谈,便壮起胆子上了岸,又穿鞋朝那座树林里的房子走去。
这是一所原木搭建的房子,虽然外表被青苔覆满了,看起来有几分破败,但是可儿一推门进去,却被里面那种精致华美的装饰吓了一跳。这里几乎比可儿见过的任何一处闺房都要来得精致,只是四处都落满了灰尘,中间那张沉香木大床上的帷幕都已经褪色,似乎此间的主人已经离去很久了。
可儿好奇地走近那张梳妆台,发觉上面还残留着一盒半开的胭脂,似乎前任的主人是匆忙间离开这里的。胭脂的盒子似乎使用一整块白玉刻就的,雕工异常精细,无论是盒身上的流云纹,还是盒盖上的牡丹花,都镂刻得栩栩如生。
可儿试着用指尖挑出一点胭脂来抹匀在手背上,立刻被那种少女脸上的红晕般的淡淡红色吸引住了,便试着抹了一点在腮上。她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身影,耳旁似乎又听见了那种轻轻的呼唤声:“岚烟,我的岚烟……”
就在可儿神思恍惚之际,外面却传来段长卿的呼唤声。她悚然一惊,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胭脂盒,走出木屋之际,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段长卿在门外一眼看见她,立刻奔了过来说道:“可儿,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可儿朝身后的木屋指了指说道:“这里有一所空房子。”
段长卿立刻露出警觉的神情,走进木屋查探了一番,又很快地走出来说道:“这是一间废屋,大概是以前隐居在这里的什么人搭建的。我看这房子还很结实,收拾收拾应该就可以住人了。天色已晚,今夜就住在这里吧。”可儿想起方才那种古怪的感觉,本不想住在这间屋子里,但是又不想教师父担心,只好点了点头。
段长卿从马车上搬来必要的生活用具,又汲来溪水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屋子里那些前人的旧物都扔了出去。他本来还想把那盒陈年的胭脂扔出去,却被可儿接了过去。可儿轻抚着那个白玉胭脂盒上美丽的花纹,有些舍不得地说道:“师父,这盒胭脂好漂亮,我能不能留下?”段长卿抬手蹭了一下可儿的脸颊,看着指尖那抹淡淡的红色说道:“既然喜欢就留下来吧。”
可儿欣喜地把盒子收藏起来,一转头却发现段长卿正把他自己的被褥往外搬,不觉惊讶道:“师父,你要去哪里睡?”段长卿指了指外面繁星点点的天空说道:“天当被,地当床,岂不快哉?”可儿慌忙放下手里的抹布说道:“这怎么行呢?外面又冷又危险,说不定还有山里的野兽出没。还是师父来睡床吧,可儿打地铺就行了。”
段长卿摇头道:“你如今也大了,我再与你同居一室,有损你的名节。”可儿撅起嘴说道:“这里除了我和你,就只有山上的野狼和地下的老鼠而已,哪来的名节?”段长卿听得莞尔一笑,终究还是抱着铺盖出去了。
可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终归睡不着,只好来到窗边呼唤道:“师父,师父,你睡了吗?”段长卿静默了好一会才回答道:“没有。”可儿毫不犹豫地转身抱起自己的被褥,然后打开门来到外面。段长卿正侧身躺在檐下,看着头顶上方深蓝色的苍穹,那种专注的表情似乎是在寻找着天上的某些星斗。
可儿觉得那些星星照映在师父的眼睛里,就像把那双深蓝色的瞳孔点亮了似的好看,情不自禁地抱着被子坐在他身边,拥紧了棉被说道:“师父,我们真的会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段长卿从远方的天空收回目光,反问道:“如果是真的,你会后悔吗?”可儿摇头道:“我的命本来就是师父救的,怎么会后悔呢?”
段长卿突然伸手拉了可儿一把。可儿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在了他的怀里,不禁吓了一跳。段长卿的脸却背对着星光,让可儿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似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朝自己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你跟着我,就只是因为我救了你?”
可儿被段长卿搂得很紧,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悸动,不觉慌乱道:“师父,你怎么了?你今晚好奇怪……”段长卿仿佛被她的话刺了一下,随即立刻放开了她,又扭过头自嘲似的说道:“是我太心急了。你还这么小,怎么会明白呢?不过……”
段长卿说着又转过头来,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可儿擦过胭脂的脸颊,声音里带出一丝陌生的沙哑说道:“你长得太快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许多呢。刚刚捡到你的时候,你还那么小,简直就像一只离不了窝的幼鸟……”
可儿被段长卿摩挲得非常舒服,抑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呵欠说道:“这是自然的了。师父你不是总说我的饭量太大,又特别能睡,根本不像个纤纤女子吗?”
段长卿被她的稚语逗得破了功,失声大笑了一阵之后,只能咳嗽着拍了拍可儿的后背说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做你自己就好。以后我不会再逼迫你长大了。”
可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已经趴着段长卿的膝盖呼呼大睡了起来。段长卿无奈地看着她毫无戒备的睡脸,还是忍不住推了她一把说道:“喂,别把口水滴在我膝盖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