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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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帕王国，皇家大教堂。
“姐姐要结婚了呀。”少年浅粉的唇瓣平平淡淡地开阖，莹莹碧绿的眼瞳沉寂得没有半点涟漪。
只是喊“姐姐”的时候咬字颇为独特，湿润的舌尖轻抵牙颚，便自然而然地发出绵长而轻柔的曼妙音韵，像在唇齿之间辗转千百回似的缠绵。
身穿鲜红罩袍的枯瘦的中年主教站在挑高的拱窗下，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地回答：“我收到的消息确实是这样的，大人在众神之厅明确表示只要有人能在比武大会上打败铁蔷薇新任军团长阿诺罗德尼，她就嫁给谁。”
眼前的少年名叫厄尼墨，是卡斯帕王国唯一的王储，然而国内王位悬空多年，他却迟迟没有加冕。
他随意坐在被阳光洒满的露台围栏上，下方是一片肆意蓬勃的花园，暗绿色的藤蔓与美丽的荆棘蔷薇攀附在墙壁上，触须似的尖端已经缠上露台的栏杆，仿佛要勾住少年的纤白的脚腕把他拽入污浊的泥沼。
“这可真让我伤心……”
他语气平淡地感慨着，听不出丝毫悲伤的意味，眼眸半阖地眺望远处广袤的森林，整张白皙俊秀的脸庞都浸在明媚璀璨的阳光里，修长的脖颈上紧紧贴着一圈折射着细碎明润光泽的金属项圈。
他伸手摸上颈间在很多人看来都有些侮辱意义的项圈，突然回过头，厚实柔顺的黑发梳理整齐，额发微微倾斜遮住眉眼，令人看不清此刻他眼底的情绪，轻声问道：“你觉得有人能打败阿诺罗德尼吗？”
竹竿儿似的中年主教如实告知：“应该没有，虽然圣战中军团长横扫查理斯帝国的龙骑士，更多是因为巨龙血脉的等级压制，但他已经足够强悍。”
厄尼墨转回头颅，继续眺望前方，带着几分天真烂漫，追着询问：“我呢？我能赢吗？”
他嗓音轻快，碧绿的眼眸如同雨后笼罩在阳光下的绿茵草地，干净又澄澈，双腿还忍不住开始晃荡，看起来似乎很是迫不及待。
少年长得很好，是那种还散发着青涩感的纤细俊秀，但眉宇间隐隐有一股晦暗阴柔的气质，即便他勾唇笑起来，也不见丝毫的消退，仿佛天生就刻在骨子里了。
驻守卡斯帕王国的红衣主教并没有立刻回答，粗犷的眉眼微微沉敛，像是默默地在认真比较双方的战力水平。
但少年才拔高些许的兴致又骤然低落下去，他抿了抿唇，像是有些茫然地低声道：“可姐姐都不愿意见我。”
白皙骨感的五指用力按在漆黑的围栏上，手背上突起嶙峋的筋络，他姿态轻盈地翻身回到露台上，风风火火地大步向外走：“不行，准备马车，我要去圣城。”
擦肩而过的瞬间，主教横臂挡在他身前，手指上代表苦修士的禁戒闪过冷光迎入他眼底眼底，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请您冷静。”
这样看这位驻守卡斯帕王国的红衣主教根本不像一个侍奉神明的虔诚教徒，倒像一个看守囚犯的冷酷狱卒。
不对，这个披着创世教廷红衣罩袍的家伙就是他的姐姐安排在卡斯帕王国监视囚禁他的。
不然卡斯帕为什么会持续多年王位悬空？他的姐姐像遥遥地养一条狗一样，既不来见他，也不想让他好过，只是为了六年前一场以他的名义掀起的宫廷巨变——国王昏庸，情妇掌权，财务大臣以王储厄尼墨的名义召集军队，血洗王庭和一直站在情妇贝金赛尔那边的亚尔维斯家。
猩红滚烫的鲜血从王座一直蜿蜒流淌至阶梯，才十二岁的他被财务大臣恭恭敬敬地从旦夕之间化作残垣断壁的亚尔维斯庄园迎接出来。
他茫然无措的四处张望，想找到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姐姐，却被告知他的姐姐已经死了，从小体弱多病他深深明白死亡的意义，那一瞬间他浑身冰冷得没有了知觉，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无依无靠地飘荡在萧瑟的冷风中。
他行尸走肉般过了大概两年吧，每天麻木地学习一些王储该学的知识，他已经忘记了时间流逝的意义，就连他正式登基那天也是浑浑噩噩的，那是他沦为阶下囚的一天，也是他重获新生的一天。
他的姐姐没有死，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的加冕大典上，拿走红衣主教即将为他戴上的王冠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一会儿，转眸盈盈地看向他，美丽的脸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淡神色，看起来有些冷漠，却在弯腰抱住跪地受礼的他时融化成春日涓涓的溪水。
“厄尼墨……”仿佛叹息般的一声呼唤传到他耳畔，一直弄得他耳根深处都酥麻了，“我很想你。”
他像是从漫长的沉睡中终于被唤醒了一样，颤抖着眼睫落下欣喜万分的泪水，紧紧地回抱住她。
“........你还是这个样子啊。”她摸了摸他的头发，满足似的轻声慨叹，松开他一些，探究般的沉沉目光来回逡巡于她的脸庞上，“你想成为国王吗？”
“不想。”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斩钉截铁，或许普通人对权利无比渴望，但对于一个多年病弱的人来说，他只想活下去。
姐姐摸了摸他的脸颊，满目爱怜：“满足你。”
她猛地推开他，豁然起身，背影决然地走出皇家大教堂，所有来宾沉默得如同提线木偶跟着她窸窸窣窣地走出去，把他一个人留在空旷辉煌的教堂里，一留就是四年，只回来看过他两回。
他顿时明白了，她不是想他，而是想杀他，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他，认为他也参与了那场宫廷剧变，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出生后就被抱到亚尔维斯庄园，换句话说，他是由她一手带大的，按照她的喜好培养着，他喊她一声姐姐，实际上跟她身边不断更换的宠物没有任何区别。
不，还是有的，他在他身边待的时间最长，以后还会更长。
“我很冷静。”厄尼墨俊秀的眉眼低垂，温柔又满怀眷念，又如一条贪婪的巨蟒缓缓收拢身躯圈起心爱之物的呢喃低语，鳞片摩挲地面的声音像成千上万的蚂蚁爬行而过。
“姐姐嫁给别人了，我怎么办？”
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失败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恶念从他心底如同暗潮般源源不断地涌起。
主教毫不动摇，像一具荒冢里干瘪的僵尸，目光阴冷至极：“没有大人的命令，您不能踏出大教堂，否则打断双腿。”
“我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厄尼墨缓慢地抬起头，一股病人才会有的苍白孱弱的疲惫神情浮现在他的眉眼间，他真的很想念她，宛如一头已经饥饿到瘦骨嶙峋的狼。
“大人不想见你。”主教冷漠地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厄尼墨站在原地，背对着阳光，陶瓷白玉似的脸庞藏在晦暗的阴影里，枝杈般漆黑厚密的眼睫低低垂着，有一种阴沉死寂的气质。
“这有什么难的？等曙光十字打进圣城，教皇都得爬到我们面前来，更别说一个女人。”有些散漫轻佻的声音悠悠响起，男人撩开华丽厚重的帷幕，剪裁得体的佣兵装束衬得他身材修长，脚步轻得悄无声息，如同潜藏在林间危险矫捷的嗜血兽类。
厄尼墨抬眼，目光冷冽地射向不远处的紫发男人，语气阴鸷道：“我不喜欢你用这种语气说我姐姐，如果你还想继续合作，就对我姐姐放尊重点。”
琉克洛伊像是被他逗笑了一样，细长的眼眸微微眯了眯：“你不也需要曙光十字会的帮助才能走出这座囚笼似的宫廷，去见一见你那个什么姐姐吗？”
曙光十字会找上这被困的可怜虫王储当然不是为了做慈善，他们是想帮厄尼墨重新掌握大权，以此让整个国家摆脱教廷的控制，站到曙光十字会这边来。
这些年宗教税收远高于国家税收，宗教法律压制着国家法律，许多国度的王室基本上名存实亡成为了摆设，但卡斯帕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这古老的国度有一座只有加冕为王的王室血脉才能打开的宝藏。
这王储也够没追求的，兴许也是被养废了，一天到晚心心念念地只想去见一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艾丽娅·兰德尔。
她是已故国王情妇贝金赛尔·兰德尔与其他男人的女儿，也是个病秧子，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遇难后逃到了圣城，想来是走上了和她母亲一样的道路，爬上巴伦这一系枢机主教中领头的那位大主教的床，不然哪有本事命令这位巴伦主教拘押着厄尼墨？毕竟贝金赛尔夫人的美貌冠绝大陆，她那个女儿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滚出去。”厄尼墨突然低吼一声，打断了琉克洛伊的思绪，后者挑了挑眉，黑雾般消散在室内。
厄尼墨脚步趔趄地往前走了几步，颓然跪坐下来，他露在外面的手背和后颈肉眼可见地开始腐烂，如同斑驳苍老的树皮，抽搐的刺痛感传遍全身，让他额头冷汗涔涔。
但黑发掩映下的眼眸里却有一种超出他年龄的沉静到可怖的情绪，他用这样似乎割离身体疼痛的冷漠神情静静审视自己手背上凸起的烂皮，浑身控制不住地痉挛颤栗，狼狈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瓶血红色的药剂仰头饮下，喉结滚动间，野兽吞咽血肉的残忍迫切感油然而生。
贯穿全身的疼痛和颤抖逐渐平息，他沉沉地喘息着，抿了抿唇，粉嫩的舌尖轻轻扫掉唇上残留的鲜红，眼中浮现出一层沉晦的温柔和病态的沉迷。
他不会死掉，也并不打算死掉，他要好好地活下去，用他的手，他的身躯以及他的余生，拥抱他求而不得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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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大教堂外，驻守卡斯帕王国的巴伦主教看着高处已经无人的露台掠出一只黑色渡鸦飞向远方后，才从廊檐下的阴影里走出来，冷笑了一声：“自作聪明。”
然而“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清亮婉转的女声。
随后“他”背负双手在王庭内畅通无阻，见者一律行礼后便各忙各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有条不紊的好困，“他”距离大教堂很远的屠狗场前停下脚步，身上平和沉稳的气息陡然拔高，像一柄铮然出鞘的战刀，“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弥漫出一种病态的兴奋感。
而屠狗场虽然叫屠狗场，但随着“他”一路行进，可以看见两边又脏又乱的低矮囚笼里却分明是一个个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人，除开都是罪犯外，还有一个非常鲜明的共同点——男人。
主教枯瘦如柴的身影在幽长黯淡的渐行渐远最后变得高挑婀娜，她消失在黑暗深处，紧接着里面传出痛不欲生的哀嚎。
她当然不是真正的巴伦主教，她叫伊索琴，原先是南部大陆一个小国——加里公国的大公夫人，再早些是加里公国珍珠宝石般珍贵的少女，让她名扬南大陆的不仅是她的美貌和魔法天赋，更多的是智慧，在一场篡位宫变的祸事中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保住了丈夫和自己的地位，没过多久却突然暴毙了。
然而，她懦弱的丈夫怕她成为下一个贝金赛尔夫人，也为了讨好当时驻守加里公国的巴伦主教竟然狠心毁掉她全身的灵力回路，把她送给了巴伦主教当使女。
使女？什么是使女？
随意使用、糟践、侮辱的婢女。
每个表面上光风霁月的红衣主教，背后没有一堆年轻貌美的漂亮使女？她们可以是别人送的奴隶，自愿献身的教徒等等等。
原本的巴伦主教还有个洁身自好的苦修士名头，令他所辖教区的信徒们敬佩不已，直到伊索琴成为他的使女，才知道他是何等的残忍恶心。早年巴伦主教为了上位，确实走过苦修士的路子，创世教廷的苦修是对自身施加疼痛来消磨欲望，简单来说就是，自虐，巴伦主教自然而然地把这些不见血不罢休的东西施加在了伊索琴身上，她想死又不敢死，活着也痛苦万分。
后来巴伦主教被枢机院调任到正值贝金赛尔夫人掌权的卡斯帕王国，因缘巧合下，被夫人讨要过来，她先是跟了夫人一段时间，艾丽娅小姐长大一点后又去亚尔维斯庄园。
扪心自问，她其实非常羡慕这位夫人，不仅得到了国王全部的爱情，更掌握着一整个国家的政事，卡斯帕在她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她还没出嫁的时候，曾经偷偷跟手帕交的闺中好友说过，贝金赛尔夫人是真正的女王，而不是那种嫁人后就把全部权利移交给丈夫的废物女王。
六年前发生那一场宫变的时候，她正好出城了，好不容易找到小姐，又约定分开逃亡，在圣城见面。
重逢之后，她发现娇气任性的艾丽娅小姐好像一转眼就长大了。
两年后再次回到卡斯帕，小姐用比上次宫变更残忍的方式清洗了王庭内外。
…………
…………
“跟我来，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小姐站在她身后捂着她的眼睛把她推到后来被命名为屠狗场的地牢里，骤然放下手，指着那挂在刑架上只剩一张脸还完好无损的巴伦主教，其余四肢身体布满极端苦修士使用道具后造成的伤势，入眼一片血肉模糊。
伊索琴当时吓得心脏骤停，眼眸一转，又看到那些她也遭受过的堪称刑具的打苦鞭等物件残留着血迹堆在一边的桌子上。
小姐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安抚道：“别害怕，这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之一。”
她宛如被拍上岸的鱼大口喘气，看到那些刑具她浑身上下就开始疼，肌肉不由自主地痉挛。
小姐紧紧抱着她，任她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比她单薄许多的肩膀上，不知过了多久，她勉强镇定下来，含泪看着眉眼精致温柔的小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伊索琴，假如你被狗咬了一口，接下来，你会怎么办？”
她明白小姐为什么会这么问，回答时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杀了它。”
“对！杀了它。”小姐微笑着拔出一柄细剑塞到她手里，把她的身体板正对准刑架，再帮她抬起那只握剑的手臂。
剑尖锋锐，直指心脏。
“往前走。”
她踉跄地迈出一步，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继续。”
握剑的手臂颤抖不已，只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比起魔法，其实她更喜欢且擅长剑术。
可是无论她的手臂怎么抖动，剑柄都像黏在了她手心一样，甚至似乎还在引领她。
剑尖抵住巴伦主教的胸膛，他张着嘴嚎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蓬头垢面的真像一条大街上人人喊打的瘦皮狗。
“用力。”
噗嗤一声，她刺穿了巴伦主教的胸膛，轻而易举。
“你看，杀狗，就这么简单。”
对啊，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
她猩红着双眼，把刑架上的尸体砍得七零八落，剑光闪烁，鲜血飞溅，仿佛无形中紧紧束缚她全身的锁链断裂湮灭，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淋漓，崩溃似的又哭又笑。
“以后你就代替巴伦留在这边，我会对外宣称你回了加里公国。”
“我母亲曾经说过你比她更适合坐上高位，不要让她失望啊。”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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