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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京城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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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洛走后,陵诺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坐在房间里,临窗坐着,眼下是丰州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笔下缓缓勾勒出一人轮廓。
或喜或静,熟睡的,皱眉的,沉思的,淡然的,恬静的。厚厚一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都是苍洛。
终于第五天的时候,陵诺放下了手中的笔,把厚厚的画纸交给笑笑,说:“老规矩。我们即刻回京。”
笑笑知道公子心情不好,接过画纸,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陵诺放了一只白鸽出去,浅浅笑了。
当今圣上的太傅辞职时曾说:“塞上风光,高原风物,可还是铸风流?燕北遗物,可记万兜鍪。无定河边兵举,旌旗曾拥万貔貅。古门立,征人含泪,却叫落花愁。其间千百载,英雄人物挂印封侯。憾靖王败北,客死南洲,谁道英灵安在?空惆怅霸业东流,想必是,断魂千里,明月照荒丘。屈大钧先帝宵衣久,忧勤为万方;捐躯求赤子,披发见高皇。风雨迷神路,山河尽国殇;御袍留血诏,哀痛何能忘?”
后来老太傅被人截杀在归乡途中,此词也成禁物,不许任何人接触。却是陵诺最喜的诗词。
哀痛何能忘?
艳阳从窗□□下,站在光中的白衣男子,微微低首,浅浅笑着,眼神却清冷如雪。
他对自己说,我忘不了的,要这个天下也必须记得!
苍洛回到死人墓后,穆婷婷没有问他的感想和体悟,直接扔给他一本功法:“之前那部你不用接着练了,从今天开始,练习这一部吧!达到第三境界才可以出去。”
苍洛什么都没说,立刻领命而去。
穆婷婷身后的丫头担忧的问:“墓主,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穆婷婷看着苍洛离去的背影,良久没有说话。
她若现在不逼他,等到以后,谁都不逼他了,他该怎么办啊?
大元隆历四年,夏。
一封加急书信从丰州送往京城。
自此,大元,这头雄踞于中原的雄狮,看似平静的外表,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打碎了。
据皇宫里的小太监说:“那天,皇上看了书信,突然悲怆的哭倒在地,最后昏了过去。被太医医治醒后,又挣扎着爬到先皇牌前,跪了一天,最后出来时,脸上有两片红印。后来,他又急召了禁军统领去养心殿,独处一夜,天亮始归。”
这是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登基二十年以来,第一件让京城所有人都猜不透的怪事。
所有人都在好奇,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可是皇帝早已在看完信后,便把它撕成碎末。
真相如何,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他们只知道,游山玩水了五年的三皇子殿下,被皇帝召回京城。
有个别善于明哲保身之人,已经如猫嗅鱼一般,嗅到缓缓笼罩在京城上空的乌云,以及,空中冥冥而来的腥味儿。
大元,风起。
而外界的一切,苍洛都不知道。
他只是整天窝在死人墓那一方小小的墓室里,练着新到手的武功。
只是在闲暇时,他总是想起陵诺,那个白衣如雪的男人。
以前他也练功困乏过,只是那时从未见过外界的他,连打发时间的回忆都没有,只能坐在树下发呆,放空脑海。而如今,丰州一趟,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依旧困乏,可是已经有了能姑且称之为回忆的东西。虽然内容极其狭隘,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男人。
那人笑的样子,摇着折扇的样子,挽袖收拾东西的样子,说是他朋友的样子、、、、、、
嗯、、、、、、还很不错。
精致华丽的宫殿里,素白的苏州丝织纱飘荡在空中,朦朦胧胧如月华流荡,貔貅镂空银色笼中有檀香的烟雾袅袅升上空中,弥漫了一室清香。楠木为柱,明珠做饰,墙上挂着梅兰竹菊的水墨画,窗边一簇璎珞水晶风铃,在风过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间宫殿同其它宫殿相比则素雅了许多,但是在精致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上驾到!”宫殿门外,突然响起了声音。
层层帷幕后,坐在窗边的人却毫无动静,似乎没有听见声音一般。
“吱”一声,宫殿门被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一身明黄龙袍的男子缓步走进,随后他示意后面的人把门关上。
又“吱”一声,门被关上了。偌大的宫殿就只有两个人了。
“你回来以后就一直在这里,一个荒了十几年的宫殿而已,就那么好吗?”万人之上的帝王轻轻咳了一声,慢慢走向窗边那人。
于窗边坐着的年轻人,白衣如雪,墨发如泼。精致的容颜在阳光中愈发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一片清冽,里面似乎有冰雪弥散。
陵诺看向已然露出老态的帝皇,不止一次的觉得这个人已经老了。
“宸雍宫已经荒了二十年了,你还不是月月去?”陵诺露出一丝讥讽般的笑。
他这样的话,在任何人听来都是胆大包天,捉起来千刀万剐都不够,可是面前最应该恼怒的人却没有一丝气愤,反而态度越发慈爱。他对着陵诺,就像对着自己正在闹别扭的小孩儿。
“闹也闹够了,这回回来可以安心当元朝的太子了吧?”帝王颇有点低三下四的问道。
陵诺却丝毫不领情,他也不觉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有什么好。他看都不看男人一眼,说道:“不想。”
似乎觉得这样的拒绝还不够,他又加了一句:“如果可以,我更宁愿自己不生在皇家。”
男人依然没有生气,他看着容颜气质愈发像当年那人的陵诺,
依稀间,回想起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一身白衣的女孩执了一柄剑站在他身前,跪在地上,眉眼刚毅而决然地说:“殿下如此大智,若为皇,乃是社稷百姓之福。”
只此一句,把他推上了一条孤独至此的路。茫茫之年,光阴变化,他身边除了她留下的孩子可以聊作慰藉,浮世之大,竟无一人可以陪伴。
“我知道你在查将军府的案子,也在恨我。可是……”
“你知道?你知道我究竟是在查,还是在瞒?”陵诺看向男人,语气怨极,“你是我父皇,可那人是我爱的人,你说你有苦衷,可是什么苦衷可以让你妄杀忠良?难道就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将军府五百条性命,你一夜屠尽,就算是为大事者,不得妇人之仁。可是,你偏偏漏了一个,偏偏,偏偏我喜欢上了他。”
“现在满江湖都在翻着将军府的旧案,我能怎么办呢?难道还任凭被人翻出来,证明将军一家清白,然后证明你的昏庸,以致南境数十万军心涣散吗?可若是瞒,我又怎么去面对他呢?父皇,从始至终,被义的是你,杀人的是你,慈悲的还是你,你什么都做了,却不给我留一条路!”陵诺说道怒处,却只想笑。他的手指早已经握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也就是这一点疼痛,让他还尚有几分理智,“你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让我来偿还?我也不过是喜欢一个人罢了,为什么处处不可以?”
呼风唤雨的帝王低头,倒像是一副认错的模样。
“如今那幅画下落不明,一旦落到其他人手里……”陵诺忍不住想到那样的后果,只怕又会是一次峄山兵变。
“这件事,你若不想参与,便不参与。我来做就行了。”
“你以为我是为你做的吗?”陵诺忍不住想笑,他眉目微冷,“若这不是她拼命想护住的江山……”
“我早就离开了。”
冷冷的话语,带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听着这话的男人终究有了一点面部变化,他看着陵诺,或许这就是陵诺和他母亲除相貌外最为相像的一点,绝情时,便绝不留情。
当年那个女人横刀自刎于朱雀台上,死前,她道:“一生无所求,惟愿社稷安康,百姓安康。”
他忍不住问她:“那我呢?”
她却闭目不愿再谈。直至死去,她也不曾说一句:“愿你也安康。”
这世上,所有人都对你有所期许,有所要求,却没一人爱你。悲不悲哀?
年迈的帝王在阳光破入窗户的剪影里问自己,他面前是那个女人留给自己的唯一的孩子。连生气闹别扭的模样都同她一模一样,握着拳头,也不看他,还喜欢皱着眉。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小孩不会蹒跚着扑进自己怀里,不会冲自己微笑,不会软软的喊自己父皇了?
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似乎随着那一年那一剑,被冰冻在了茫茫时光的深处。
再也回不来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