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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破阵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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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星章阁,比往日热闹一些。
原因无二——祝长乐的来临,显然给星章阁的弟子带来了新奇的谈资。
即使星章阁内弟子如云映等人已然练就了不形于色的习惯,可是那些前来听学的其他门派弟子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啊,那不是祝家长公子么!他怎么也来了星章阁?”
“得见祝长公子,此行不虚。”
“说来‘含华无易,月上长乐’如今俱在星章阁,也不知谁更甚一筹?”
“那还用问!你敢盯着那位云潇师兄看么?既然不敢,自然便算作是祝长公子更胜一筹……要我说,是云潇白白浪费了那副好样貌。”
“欸,你们觉不觉得那位祝公子和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十分相像?”
“你是说……”
“自然是那位见微楼楼主了。”
“这么说来,两人的神态气度倒确实有些相像了……我记得见微楼楼主曾在星章阁修习,还正好拜在星章阁阁主的门下?”
“可不是吗,且听我慢慢道来……”
“云潇兄,有劳了。”
云潇微微颔首。
说来当年他与祝长乐见过一面……在芜光岛。
彼时他身为楼家长孙,同父亲一起前往虞家旧址。有些事情他尚且不便参与,于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与祝家祝长乐相识。后来两人在初明参与论道,也算是谈得来,却不想后来他离开含华城便是十余年,此后在星章阁,也再未通过书信。
生疏至此,也是因缘际会。云潇没有多言,只是淡淡颔首:“无需多礼。”
祝长乐是来星章阁治疗梦魇之症的。据说是因为受到芜光岛阴气的影响,断断续续吃药静养都不见好转。明殊的医术与乐律天下闻名,祝家主如此行事倒也不奇怪。或许是考虑到他曾与祝长乐有些交情,师父让他前来接引,安排好住所之后,便将其带到明殊那里。
有琴音幽幽传来,两人的脚步都不由得停下了。
如江河汤汤,如青山巍巍,腾蛟起凤,静水流深。
良久,琴音暂歇。
“楼主的琴音,确实不凡。无怪家父执意命我前来叨扰。”即使被众人交口称赞“雅擅音律”,祝长乐都有些惊叹。
明殊回眸。
那双眼眸极沉静,可是那实在是一张过于年轻的脸。眉目如画,见之忘忧……很难想象这样的琴音竟是眼前这个看着秀致到纤弱的女子奏出——这个人的心间,有天下。
祝长乐,确确实实与想象中的世家子弟翘楚者别无二致——温文尔雅,观之可亲,可是周身的气势也不容小觑。明殊抱琴对两人颔首:“辛苦师兄了。那么,请祝公子随我来。”
竟没有推脱“楼主”之称的意思?明明看起来十分温柔可亲……祝长乐犹自思忖,却听得明殊轻笑道:“祝公子,令尊已经付出了足够的诚意,你不必拘谨——请吧。”
祝长乐的状况,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与其说是阴气侵扰,倒不如说,祝长乐是中了不完全的傀儡术。
想到当初云潇被云蕴施术失去自己意志的样子,明殊的眸光不由得暗了暗。月上,芜光,阴气,傀儡……她从来不信巧合。不过竟能撑了三年,这位祝家少主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楼主,很棘手吗?”祝长乐垂眸,神色柔和得近乎温驯,“若是……”
“倒也称不上棘手,”明殊从容抬眸,“只是在想向令尊收多少诊金合适。”
跪坐在她面前的祝长乐显然没有料到明殊会如此说,愣了愣答道:“楼主的恩情长乐自然铭记五内不敢忘怀……”
“只要别忘了付诊金就好。”
明殊的神色十足真诚,却噎得祝长乐说不出话来。
“我先开个方子,交予云蓼师兄,今后他会监督你喝药。”明殊一边提笔一边交代祝长乐,“今后记得早晚来我这里听琴……你是不是有燃香助眠的习惯?”
“是。”祝长乐暗自讶异。
“我奉劝祝长公子将这个习惯戒了,”明殊落笔未亭,颔首道,“治标不治本。”
传闻中的见微楼楼主,修为不俗心思通透,剑术超然医术精湛,似乎于偏冷的符篆阵法也知之颇多,年纪轻轻便引得一众追随者俯首称臣。明殊也确确实实名副其实,祝长乐看着自己的手腕,眸光也暗了暗。
竟是悬丝诊脉的手法,一则是为了以医术取信自己,二则……他听闻金蚕丝有“子母丝”的说法,只怕这位见微楼楼主可以轻易感知到他的位置,他却无从知晓她的方位。也难怪星章阁众人对他不甚设防——有明殊替他们筹谋,他们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阳光落在明殊肩头,愈发显得她神态柔和专注。祝长乐想,世人竟未曾颂扬这位见微楼楼主的相貌,或许也恰恰是她的特别之处——能够让众人忽略她的女子之身,青春华茂,或许亦是她可以统率见微楼的一点。
目不斜视,不蔓不枝,轩昂处更甚男子。
虽然句句不离诊金,但是祝家家主的人情,重渝千金,以诊金划清人情债的界限……祝长乐的目光带了些许笑意,真是守礼得近乎天真啊。
“如此,便谢过楼主了。”
明殊果真留在了正玑峰,日日抚琴不歇。
旁人只当她是为了祝长乐费心,却不知明殊修习,不仅为祝长乐驱除梦魇——
更是为了研习音杀之道。
只是云晔得知,又拟了几张方子,命云蕴熬好了竟是亲自上了正玑峰耳提面命灌药。
云染更是时时让她去替他讲学——美其名曰让她劳逸结合。
云潇则会在处理星章阁内外事务的间隙找她切磋。
闲暇时也会听祝长乐说一说当初的趣事。
“那个时候无易贤兄十分得夫子器重……”
虽然大多时候明殊只是静静听着罢了。
就这样很快便至仲冬下旬。
年关将至啊,明殊一边拟定礼单一边想,她毕竟已经是见微楼的楼主,纵然与师友亲近,却也没有抛下见微楼留在星章阁的道理。虽然见微楼的人并没有什么年节的概念,但是倘若可以抓住机会,或许可以凝聚人心……何况度明前辈还在见微楼中,她也是该回去看望他了。
还有祝长乐——他的病情已经减轻了许多,这个时候或许也应该送他回月上城的。毕竟曾经有位友人提及,月上城的春节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她笔下一顿。不,在一开始,星章阁中的师长同门似乎是并不在意年节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中秋的时候案前摆上了月饼,在清明的时候厨房里备下了青团?
“明殊师姐,你当真不与我们一同过年吗?”
云华仰着头眨着眼睛看她,明殊莫名就有些心虚:“这个……我有些事情要回见微楼处理——不过初一清晨我就过来好不好?”
“可是这一来一回会不会太累了?”云华一脸天真地看着她。
“不累不累,”明殊见云华止住了要哭的念头心下一松,“一来一回以你师姐现在的修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师姐最好了!”
哄好了云华,明殊才松了口气。
“楼主要回见微楼?”明殊尚未离开,却在正玑峰下遇到了裹得严严实实的祝长乐。见明殊颔首示意,祝长乐却闲雅一笑:“如此,祝某便在天玄峰恭候楼主回来了。”
“你……不回祝家?”
祝长乐摇头:“此身所在,何处不是家?”
“祝公子通透。”明殊微微颔首,“回到星章阁,我自然不会忘了祝公子的礼物。”
礼……物?他又不是云华这个年纪的孩子……可是偏偏明殊说得太认真,祝长乐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又或许,对于见微楼楼主的礼物,他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或许她回到见微楼真的是一件令人始料未及的事情。
竹婆婆见她回来了,有些慌乱地招呼众人前来迎接。
或许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留在星章阁吧?
诚然,星章阁中很温暖。明殊环视着装扮得多了一丝烟火气息的见微楼,有些满足地叹息——可是见微楼,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立身之处。
桃曼他们鼓捣出了许多味道稀奇古怪的饺子并且试图让其他人吃下去,琴唯在喝醉之后开始一本正经地报着账簿收支,流意和流飒已经被诈出了私藏的体己……
明殊笑了笑,拎着两壶酒便绕到了竹林中。
“度明前辈。”
林中簌簌作响。
明殊索性席地而坐。
“许久没有来看您,您可安好?”
无人回应。
明殊也不以为意。她只是将那价值千金的美酒撒在雪地上:“我听说枳黎前辈很喜欢这十日香,今天除夕,总得让前辈享享口福。”
“今年我去了不少地方,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见识了净土婚礼,觉得其实与俗世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也有些明白离别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了……”
明殊断断续续地说着,风声穿过竹林,飒飒作响。
“您听,钟声响了。”明殊站了起来。
有硕大的徽印绽放在苍穹之中,那是笼罩见微楼的结界。
“我要走了。”明殊回过头去,徽印的光亮照在她微红的脸上,那双明亮的眼睛仿若燃烧一般,“我会好好守着这一切……告别这种事情,我果然接受不了仓促的那一种。”
“那一壶酒,就由前辈亲手酹地吧,枳黎前辈应该会喜欢的。”
“我答应清晨会回到星章阁,好好陪着他们,就不继续叨扰您了。”
“对了。”明殊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着折返回来,“有人教我,说叩击竹节可以得到龙吟之声作为回应……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做,但是我姑且试一试吧。”
有清越的调子响起,似乎是一曲《秋月》。
风声簌簌,连脚步声也陷在软绵的雪里。
忽然,林中响起一阵轻微的低吟。
那低吟重重叠叠,仿若唤醒了沉睡的神祇。
明殊回到星章阁时,正好赶上天光破晓的一瞬。
山风猎猎,有琉璃色的琼花摇曳着落下来。微暖的阳光照亮了山巅缀着的雪,也映入明殊的眼眸——在琼花树下的石碑处琉璃色与灰白交接的一线,立着一个人。
是祝长乐。
未及深思祝长乐早早候在此处的原因,明殊缓步上前:“新年好啊。”
“新年好……楼主是从见微楼赶回来的?”祝长乐见到她似乎一愣,又浅浅笑了起来,“来得竟这么早……您还真是偏爱星章阁呢。”
偏爱……么。明殊的怔愣不过一瞬,她近乎坦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眷念归处,又有什么令人困惑的呢?”
“归处?”祝长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即使已经执掌见微,您还是认为星章阁是您的归处吗?”
明殊笑了笑反问:“那么,祝公子留在星章阁,祝家可还是您的归所?”
祝长乐定定看了她半晌:“传闻楼主舌战未尝一败,祝某此前不信……今日却是见识了。”
明殊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她原本想开口问询祝长乐是否看到了云潇,可是转念一想,怎么问实在是明知故问,又有些刻意拉拢的欲盖弥彰,思忖片刻对他微微颔首道:“那么,我便先告退了……身为一个令人省心的病人,或许祝公子可以回房休息一会儿,而不是在清晨站在寒风里?”
祝长乐下意识地点头,却很快懊恼起来——又被明殊牵着走了。
“对了,”明殊满意地递上一只纸包,“这是你的新年礼物。”
祝长乐不知道该受宠若惊,还是感慨一句见微楼楼主果然重诺。据说见微楼历任楼主见微知著,算无遗策……不知道他会得到怎样的礼物?
带着一点不自知的期待与雀跃,祝长乐回到房间,便拆开了那纸包。
纸包里透出一点熟悉的香味。他迟疑着拈了一块含在舌尖,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是母亲做的梅花酥饼。
这是借花献佛吧,可是星章阁与月上,即使御风而行,往返也要至少一天的时间,那一句“敷衍”终究是说不出来。这份礼物与其说是给他的,不如说也同样是给祝家的……见微楼楼主,果然好手段!
可惜他从来不是那么好取悦的人。
最后一点酥饼咽下,便连一丝试图取悦于人的痕迹也找不到了。他原本以为明殊会送些特制的熏香,或是什么其他的可以给他机会曲解为信物的东西……看来她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谨慎得多。
也聪明得多——至少没有拿月上的土产应付他。
祝长乐想,他突然有些好奇,星章阁的众人,尤其是那位少时便与他齐名的云潇,会得到什么礼物了。
“师兄,新年好。”明殊果然在经穹殿前看到了云潇,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帮个忙呗。”
云潇回过头来,意料之中的,看到了明殊发亮的眼眸。即使她不解释,他也明白明殊的意思。许多年了,每次逢年过节,都是明殊为同门师长准备礼物的机会——明殊面面俱到,不曾遗落任何一个人,却正是因为这份面面俱到分身乏术,总是托他将礼物送去。
彼时星章阁比现在冷清得多,明殊也不过初出茅庐的弟子,纵然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却在用度上并不超出旁人多少。即使是他,也很难想象明殊是怎么做到在资财有限时都不忘给山下的厨娘捎上一把她心心念念许久的桃木梳的。转眼这么多年过去,星章阁多了许多人间的烟火气,而明殊这个喜欢带礼物回来的习惯也从来没有变过。
无论是那个平日里比谁都努力却愿意陪着山下的顽童打打闹闹的肆意张扬的少年,还是眼前这个有着从容笑容和明亮双眸的女子……都是阿殊啊。
又过了一年,他们也又长大一岁了。
“新年好。”这么想着,云潇无意识地摸了摸明殊的头,“用过早饭了吗?”
“这个……不急。”明殊有些心虚地转移了话题,恭恭敬敬奉上一只储物袋,“礼物的事情就劳烦师兄了……老规矩,分你一半。”
云潇无奈地看着她:“厨房里准备了药粥。”
“多谢师兄了。不过我还是等到见过师父再过去,”明殊颔首微笑,“说来我缺席了三年,如今想来,这机会一年一度,也分外可贵。对了,云岫师姐还是老样子?”
是啊,还是一如既往,守岁之后便起不来,他自然也不会去催云岫。不过说来星章阁不重虚礼,他不过是骨子里一贯克制自持,何况在楼家耳濡目染多年,恪守礼制早已成为了习惯。云岫不由自主看了明殊一眼——或许,他身侧之人也是如此吧?
师父自然不会介意,可是云潇知道,这是明殊的心意。她想弥补离开星章阁后多年未能侍奉在师长身侧的遗憾,那么他当然也绝不会阻止她,正如明殊从未干涉过他的任何决定。
云潇甚至觉得有些怀念——这项仪式,自明殊离开星章阁,便唯有他一人恪守了。在明殊离开的第一年,他也像这样立在经穹殿外,明明以往的许多年都是这样,别无二致,可是他突然就觉得少了什么。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忽然,远远地,传来古拙厚重的钟声。
是辰时了。
经穹殿豁然而开,台阶上,立着负手看着他们的云攸。
突然之间,云潇觉得很满足。
他知道,无论是师父,还是明殊,那种欣喜与圆满一定是共通的。
像此前的数年那样,两人向云攸郑重俯身。
眼前的一切仿佛与十年前重合起来。
那是明殊在星章阁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云攸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明殊与云潇,都比现在稚嫩许多。那时他确确实实觉得惊讶,不明白为何明殊也候在经穹殿外。后来是云潇告诉云攸:“并非我有意与阿殊相商,我来的时候阿殊已然候在殿外了。”
他现在都记得,云潇的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意外之喜。
也是,再沉稳持重,也是个孩子呢。只有自己一个人坚持,也会记得疲惫委屈吧。突然发现,有一个人有着同自己一样的习惯和观点……或许也称得上是志同道合了。
或许是怀念,或许是触动,云攸也觉得心头一热。
“进来吧,春寒料峭,怎么站在风里?”
是贺春词,是祝祷歌,是赤子心意。
是燕还巢,是凤栖梧,是倦鸟归林。
终是得返故地……以复归家。
向一众师长拜年,与众同门贺年,待诸事完毕,已至日入。
今年雍和宫派来贺春的来使正是遥望,对上明殊视线,遥望显得十分开心……只可惜一众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围着她嘘寒问暖,明殊实在是分身乏术,竟是不能移动半步——最后也只能传音向遥望贺年……好在看神色遥望似乎很是欣喜,并未介怀她的失礼之处。
时近黄昏,其他门派道贺的弟子也陆陆续续下了山。
更岁之际,星章阁也比往日宽松。平日里被师长监督修习不辍的弟子,自然也会趁着过年去山下凑凑热闹了。此时的星章阁,竟显得尤为祥和宁静。
明殊是在这个时候叫住云潇的。
“师兄,你的礼物。”似乎是看出了云潇的疑惑,明殊张开了掌心,“是见微楼楼主明殊给后起之秀,未来的星章阁阁主的见面礼。”
是一只穗子。
云潇的目光微微晃动起来。
“是给解厄玉配的穗子,”明殊想着不觉笑了笑,“现在想来,当初师兄给我的见面礼便是剑穗——虽然那时我用的,尚且只是一柄木剑。礼尚往来,如今我也回一只穗子作为礼物……可否借解厄玉一观?”
他哪里能拒绝呢。
明殊郑重地接过了解厄玉,将穗子绕在玉上,然后递还。
“愿师兄此生,安乐顺遂,无忧无虞。”
“师兄,新春快乐。”
“不想楼主今日还会抱琴过来。”
“既然祝公子没有回去,”明殊微微颔首,“那么明殊自会践诺。”
“梅花酥饼很好吃。”祝长乐一让,突然说出一句看似有些不相关的话来。
“祝公子这是在夸赞令堂厨艺精湛,”明殊低头一笑,“还是为我千里辗转聊表谢意?”
明殊不笑的时候,沉静如霜雪,可是忽然这么笑起来,却有些天真烂漫不设防的意味。饶是祝长乐见多了美人,也不得不叹一声,任是无情也动人。他斟酌着开口:“容祝某逾越,祝某不才,尚且比楼主虚长几岁。如今承蒙楼主关照,相识也有月余了,可是仍以‘楼主’、‘祝公子’相称,实在生分……”
“那么,要我唤你‘祝少主’么?”
祝长乐只觉得喉头一堵。
他从未见过这种软硬不吃礼数又周全到无可挑剔之人……哦,当年的楼无易或许算得是一个。可是他机关算尽也拿毫不客气的明殊没有办法——眼前这个看似温雅之人完完全全不按常理来啊!
明殊笑得从容。
祝长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以称谓拉拢距离,大多数人便习惯性地放松了警惕——她当然大可应下祝长乐的要求,然后顺势试探,可是……
她可是一个坦坦荡荡的人啊。
祝长乐来得星章阁的时机过于凑巧。简直是在她对祝家有所怀疑的时候,便将这位祝家少主人送上门来。至于这位祝家少主有意无意表露的交好之意——
明殊微微一笑: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祝公子,”明殊笑得如三月春风,“在下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侥幸走到如今的位置……自然十分珍惜被尊称这么一声‘楼主’的滋味。其实在下亦想过,待到祝公子继任家主之后,能得祝家家主躬亲道一声‘恩公’,当更令人开怀。”
祝长乐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固然是装傻充愣的个中翘楚,却也拿这直白未加转圜的利害没有办法。
明殊却并未再言其他,指下一动,却是泠泠一曲《江南春》。
前人云,琴者正乐,其声心音,可以意逆志,知人而论。可是这位见微楼楼主,看不透,拿不准,即使口舌处也未能占分毫便宜。提着近乎市侩的条件,奏出的琴音却无与伦比的清澈通明不染纤尘。
这一局是她赢了。
“铮——”
“报——”
昳央城遇袭,数十门派围困,时局骤变。
于凌华十七年正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