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池面冰初解（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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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洛淼。
一直到深夜，楼毓的房间都是灯火通明。
澹台净和苏湛还在对着地图斟酌思虑，他早已磕着桌子打起哈欠来。每每此时，澹台净一记眼刀过去，楼毓立刻清明了眼神，盯着手里的书做出认真的样子。
不多时，楼毓就搁了书绕过来，问苏湛道：“不告诉你的小公主？”
澹台净抬头盯了楼毓一眼，才向着苏湛微微一笑，并不发表意见。
苏湛略一颔首：“她大约已经睡下了。”衣袖一拂，他一手指敲在楼毓额头上，“该怎么称呼她就怎么称呼，别闹。”
“罢了，我还是去找她吧。”苏湛脸上淡淡凝出了笑意。
待到他出去了，澹台净才笑道：“为什么这么劝师兄？”
“你们不都商量得差不多了么？”楼毓往椅子上一靠，扬眉一笑，“既然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干吗每次都藏着掖着不让她知道，我瞧她这几天，应当是对你们的计划一无所知，真是可怜，身边亲近的人什么事都瞒着她。”
“你就这么肯定她会跟着师兄走？”澹台净的眼里含着笑意，却并不反驳他语气里暗含的指责。
“别人我不能肯定，但是郁宁岚，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一定愿意跟阿湛走。”
“你就这么有信心自己这五天的训练？”澹台净又继续问了下去。
楼毓唇角向上一勾，笑容分外灿烂，“小净不也是我带出来的嘛。”
澹台净的瞳孔一收，垂下眼帘：“师傅已经把你逐出师门了。”她不会忘记当年师傅出关后的愤怒，那是年幼的她第一次见到一贯嬉笑的师傅露出那样严肃的神情。哪怕是她和苏湛在师傅门外长跪了一夜，师傅也只是用内力将两人震了出去，再不提楼毓二字。
澹台净心里微微响起那个熟悉轻佻的声音在说“小净，快到师兄这里来”，然而如今被她叫做师兄的，也只有苏湛一个。
楼毓手指微僵，仍是一指扣在茶杯，笑道：“那又与我们的过去有何干系？”
澹台净舒了口气，浅浅一笑：“是，没有关系。”
“八殿下……”楼毓欲言又止。
澹台净神色倏地冷凝下去：“难道连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
楼毓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落，轻笑道：“嘁，我只是想提醒你别做得太过而已。”
“我自有分寸。”她陡然间觉得楼毓看她的目光分外沉冷深远，透着一股陌生的意味。
“小净你，真的是长大了。”漫不经心地说着的男子把玩着手里的狼毫，垂眼不再去看面前清静秀丽的少女。
澹台净合上地图，墨绿色的衣衫浓成一汪碧湖，她笑了笑：“谁能不长大呢？”
无论你还是我，都是一样。
苏湛叩门而入的时候，宁岚睡意朦胧地从床上起来开门，看到门口安静的人正抄手望着自己，一瞬睁大了眼睛。
“阿倦？”揉了揉眼睛，宁岚在夜风里微微瑟缩了下，“这么晚了，你怎么没有休息？”
“刚从楼毓那里过来。”苏湛见她身上还是睡觉时穿的单衣，忙推她进屋，顺手关上门。
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宁岚有些呆怔，头发也是刚才被窝里出来的时候顺手乱梳的，其凌乱程度可见一斑。苏湛算是对宁岚的梳头能力从小就有所领教，此时也只是将宁岚拉到自己身边，用手指微顺了顺她前额的碎发，才显得不那么乱七八糟。
苏湛一握宁岚的手，将她牵到桌前坐下，柔声向着还有些懵然的少女轻道：“还记得我下午给你看过的这张地图么？”
“记得。”宁岚答得分外乖巧，一双眼睛分外清明。
“最西的城市是哪一个？”苏湛握着她的手一路指在地图上。
因为衣裳的单薄，宁岚明显有些冷，但此时双手被苏湛握着，整个人半倚在苏湛怀里，却也温暖舒服。
“蔚成。”
苏湛继续问道：“谢家的势力在哪里？”
“南宁以北，连昌以西。”宁岚被楼毓逼得看什么就背什么，此刻苏湛一问，她几乎都没有思考，直接回答。
“谢家防守，以南宁、连昌为最盛，西北多沙漠，难防难守，若能为我们所用，则大有裨益。”苏湛如是解释，看到宁岚微微皱眉，也不多说，只等她回应。
宁岚抬头看他，眼睛一瞬亮了起来：“那么，如果我们能拿下西北，是不是面对谢家就有了很大的胜算？”
“你再想想怎么从洛淼去西北？”
宁岚恍然大悟：“你是说昀城？”
苏湛目光一锐：“江都和洛淼有八殿下与楼毓在，可西北却一直疏于防范，谢家必定也对蔚成虎视眈眈。从这里到西北最快的一条路就是从昀城借道，而历代帝王都不会动昀城，所以如果我们能争取到昀城的放行，就能比谢家快一步到达西北。”
“可昀城外必定有谢家的兵马，如要进入，也非易事。”宁岚念及谢绎的手段，再度神色黯然。
苏湛微微低头，双手按住她单瘦的肩膀，清晰而认真道：“所以，我这次赶来洛淼，只是想问一问你，愿不愿意和我走一趟西北？”
宁岚抬头，苏湛深黑秀澈的眼睛仿佛要一眼望进她心里。谢家的行动力宁岚早已见识过，此去西北的艰险，就算苏湛不说宁岚也能够明白。然而在苏湛开口提及西北的时候，她本以为苏湛会开口告别，但是这一次，比过去无数次都要艰险不易，可是苏湛却不再为了她的安全而迫她离开，只是深夜来问她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她怕的不是和他一起死，而是她永远只能用告别来目送他的远去，忍受心里的茫然若失。
苏湛说过“无论生与死，我们始终都会在一起”这样的言语，然而真正有勇气来实践这句话，也不过寥寥。除却刺杀谢琛之后，就是这一次。
宁岚用手臂轻轻环住苏湛的颈间，将面颊贴在他的脸上，含笑道：“当然愿意。”
苏湛蓦然感受到脸颊上的温热的泪水，他听到宁岚清越的声音回答了预料中的答案，还是轻轻叹了一声，抱住她孱瘦的肩膀，彼此相依。
宁岚容上露出清清浅浅的笑容，如同当初在芸池边一般，她感受到苏湛温热的体温，以及宽阔的臂膀，不再是过去那样的清瘦和单薄。记忆里抱琴而歌的清冷少年如今已经成为一种不可忽视的坚强力量。
苏湛脸上的胡子拉渣刺在皮肤上，有一种锐锐的感觉，宁岚却欢喜地蹭了蹭，呢喃道：“我真高兴，阿倦总算没有把我一个人留下。”
听到她的话，苏湛的手有些凉。
在谢家叛变时，他孤身离宫投入战争，留下她在宫内茕茕一人；在戏台上，他亲眼看着她被押走，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在连昌城外，他迫她跟着子欺离开，独自面对数万追兵。
他留下了她三次，每一次都是为着她的安全，但是每一次又看到她眼里的孤单和迷惘。
“我每次，都担心你回不来。”宁岚的声音渐渐有些哽咽，“你知不知道，这次吓死我了。”
半个月音讯全无，归来是满身伤痕，怎能不让她心惊肉跳？
闭上眼眸，柔软的唇在苏湛的额头上轻轻触了一下，宁岚埋首在他颈间，发丝相缠，面颊相抵，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忽然，有手在轻抚她的长发，宁岚骤然抬首，未及拭去泪水，愕然微喜。
“怎么会回不来？”苏湛微笑，“我有这个世上最灵验的护身符。”他伸手从颈间解下一个护身符，递到宁岚面前。
宁岚蓦地掩唇。
那张透着沉香的护身符渐渐陈旧，缠绕的红线早已褪色，惟有隐约可见的笔迹，还留下了浓黑的印记。
那是苏湛当年离宫时，宁岚给他的护身符，说是在飞音寺求来的。
然而只有她和苏湛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不是神佛的祝福，而是她少女时代拙嫩的笔迹。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的泪水瞬间滚滚而下，清澈如昔。
“阿倦。”她抵着他的额，含泪微笑，“他们都说错了，我真正幸运的，不是在宫难中活下来，而是无论发生什么，都有你始终在我身边。”
“阿倦，谢谢。”
苏湛含笑看着她，伸手抹去她的泪，笑道：“占了便宜，说声谢谢就够了么？”
宁岚唇边终于绽开一丝笑：“不然你想如何？”她歪头看他，巧笑嫣然。
“把头低下。”苏湛轻勾手指。
清凉的柔软贴在嘴唇上，轻轻印着，宁岚又一次感觉到了脸颊湿润。
她抬头，却微怔。
丰神俊秀的男子揽住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在她耳畔低语：“哪怕是死，我都带着你一起。”
宁岚蓦然伸手回抱住他，带着满心的满足与安宁。
一直到很长很长的静寂之后，苏湛再低首，才发现怀里的少女早已又一次沉沉睡去，唇边淡淡微笑，做着香甜的梦。
这一刻，他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池面冰初解（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