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血书山河意》醉里犹歌

3、第 3 章

　　洛京南郊，霜风凄紧，晨曦未现。王侯公卿敛气屏声，皆眼望南方，夜半凄寂，唯闻洛水浩荡。
　　是日秋分，正逢初一日，天穹无月，星辉闪烁，当是良夜。
　　这已是第十二个年头，今岁的秋似乎格外得冷，元诩仰望星辰，不自觉地紧了紧衣衫，身后侍从连忙为他披上锦袍。
　　洛阳还是那个洛阳，星野却不似去年时，不知今日可能见得到南星。
　　他原是不信的，日月星辰何干天下家国，可前几日他中夜无眠，凭窗遥望，恰见长星划落北方。第二日，便听闻葛荣之事。
　　六镇动荡已有些时候，杀伐不休，虽是离洛阳尚远，可源于内部，因而格外令人难安。前几日，贼帅元洪业杀了鲜于修礼，正当上表请降，归顺朝廷，却又被葛荣杀害，战火终究未能平息。
　　他五岁登基为帝，至今已近十二年，朝中先有元叉，后有太后，边镇则起义不断，南梁萧衍又滋扰不休，未得安歇。即位来战事频仍，烽火连年，乃至常闻疾苦，而夜半惊觉。
　　元诩低眉合眼，从未那样虔诚地渴望南星出现。

　　秋风飒飒，落叶瑟瑟，群臣静默。彼此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此刻也都放下身段，一心祈求，只愿南星照耀，纷争止歇，世间长安。
　　元诩忽听永宁寺的钟声响起，一线曙光自东照耀在他身上。
　　君臣一夜空盼，却终是未见南星。

　　“陛下在想什么？”元诩回过神来，身边是潘外怜，于是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潘外怜便不再多问。元诩便是爱她这点，深宫中的女子往往想要的太多，真能得到的又太少，一个个身上不是戾气，便是怨气，唯独她永远沉静平和。
　　“今日秋分，陛下按说应该去皇后那的。”潘外怜道。
　　元诩摇了摇头，显得有些疲累，“偶尔少去她那里一次，也没什么要紧。”
　　“不如陛下歇息吧，秋深露重，最易染疾，陛下正当年华，可也要小心。”
　　“不，”元诩勉强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我想出去走走。”

　　“今日我未见到南星，”元诩笑得有些自嘲，“好多年了，我都未见到南星。”
　　“今日是初一，天际无月，自然星辉熠熠，太史令也说，今日当能见南星的……”
　　沉默一瞬，他摇了摇头，“我很久没有那样站在夜色里，认真地仰望星海了。既见天之遥，复现己之渺小，得逢乱世，便更觉无力。
　　“天宫星象，怪力乱神。我原来不信这些的。天上一星，地上一人，不知道这南星归于谁，要真有那么一个人……我很想见见。”
　　“外怜只道这是寻常人家父母哄孩子的玩笑，原来陛下也听过这话。”潘外怜笑。
　　“是吗？”元诩也笑了，“不知寻常人家的父母，可还有什么玩笑话哄孩子用？”
　　“那自然不少，外怜这就说与陛下听，”潘外怜嬉笑，“只不知陛下是打算说给哪个孩子听？”

　　迎面有人群走来，当先一人一身华服，身后从人迤逦。是胡太后。笑闹着的二人赶忙分开，各自收敛神色，屈身行礼。
　　太后自是华美人物，昔年很受宣武帝宠爱，今时元诩不过十六岁，胡太后年且三十余，更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只那一张貌美的脸上却是浓重阴翳，“陛下与潘充华好开心啊。”
　　元诩连忙低头，“不敢，儿臣知错。”
　　“秋分之日不与皇后一同，倒与潘充华在外嬉笑，”胡皇后微微冷哼，“陛下年岁已长，很多事本不必本宫来教，陛下宠爱潘充华，本宫自没什么话说，可不能失了分寸忘掉身份。”
　　“母后教训的是。”元诩唯唯。好在胡太后似有什么事，不再多言，匆匆离开。

　　“陛下是该去皇后那了。”潘外怜低声。
　　“下回再来听那些宫外的玩笑话。”元诩也有些意兴阑珊。

　　胡皇后是胡太后兄长胡盛的女儿，太后一心想荣重门族，一意令元诩立自己的侄女为后，此外更着意打压诸妃嫔，是以得宠如潘外怜，也只得一个充华的位分。好在这些年元诩处事自无不当，潘外怜行事也是细心谨慎，胡太后抓不到什么把柄，因而各人得以相安无事。
　　潘外怜姿色超群，更兼性格喜人，胡皇后自然比不上，不过胡皇后品性端良，安分守己，不似其姑母，元诩倒也并不厌恶她。
　　“是姑母要陛下来的吧。”胡皇后行礼，淡淡道。
　　“于情于理，朕都该来。”元诩坐下，指着另一畔坐席，“皇后坐吧，朕不耽搁太久。”
　　胡皇后颔首，坐于一畔，低头顾自己忙着做到一半的绣工，“宫中无事，闲来便拣女儿时的女红聊以解闷，倒让陛下见笑。”
　　“不知皇后绣些什么？”元诩自感无趣，勉强道。
　　“还能绣什么？”胡皇后低声一笑，“从来女儿家不是绣鸳鸯，便绣鹣、鲽。”
　　元诩茫然点了点头，正自不知找什么借口好，便听门外有侍者来报，前线战报已到。

作者有话说

　　秋分“候南极”。孝昌二年秋分，为九月初一日。（顺便，中秋节始于唐朝）
《魏书·孝明帝纪》：癸巳，贼帅元洪业斩鲜于脩礼，请降，为贼党葛荣所杀。
即是年八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