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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秋分后一日冷过一日,战事却是一日比一日紧张。到十五日,已闻葛荣在博野县白牛逻大败魏军,都督广阳王元渊溃逃,章武王元融殁于阵。继而葛荣自称天子,定国号为齐,年号为广安。
      这早已非元诩登基来的第一次叛乱,前岁莫折念生,去岁刘蠡升,今岁复有葛荣,个个自立为帝,一时之间,北朝说来便有四帝。葛荣之事,似乎又比前二者来得气势汹汹。
      殿下群臣争执不休,一说尔朱荣,一道源子邕,更有人言元彧、萧宝夤。可是尔朱荣身为异族,萧宝夤更是前齐帝子,元彧虽为宗室,才名卓著,可也止于才学,数度为将,多尝败绩,似乎倒是源子邕更为可靠些。一时竟未真正商议出什么结果。

      待到议毕,元诩一人走出太极殿,眼看流云缥缈而过,日影向西,脚下殿宇林立,宫人穿梭,一时心生感喟。
      “陛下在为葛荣的事操心吗?”元子攸走到他的身边。白玉雕栏,触手冰凉。
      元诩回过头,颓然地笑了笑,“那日朕与诸臣去往洛南,苦等许久,终究未能见到南星。想来……果然是要起战事了。”
      “再前几日,夜里朕见到长星流向东北,不知是不是说的他。”
      少年帝君放眼遥望,洛阳繁华,看来更似梦中,“朕又做了什么呢?弄得江山岌岌可危。”
      元子攸亦感念不已,却只是静静地道,“乱世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过错,陛下太苛责自己了。”
      元诩摇头不语。
      君臣相对静默,但闻永宁寺的钟声又响,声声似乎敲在心上,没来由地弄得人迷惘。
      “今日恰逢月半,陪朕去趟永宁吧。”元诩道。

      洛阳城招提栉比,宝塔骈罗,永宁寺是胡太后所建,至今不过八年,却俨然洛阳众寺之首。
      二人出阊阖门,过铜驼街,直入永宁寺,寺中僧人见到元诩合十施礼,引至佛堂。一路松柏郁郁,茂竹青青,风动幽篁,沙沙声响,似洗人心,虽处闹市,却清静无已。
      佛堂形似太极殿,然庄严肃穆,堂中有金身低眉,意似慈悲,元诩净手、燃香、礼佛,复又与寺中僧人寒暄数句,才携了元子攸的手,二人登临高塔。
      高塔九层百丈,直能俯瞰一整个洛阳,望去宫内如掌中,京师若家庭,也因此为元诩所禁。元子攸颇受元诩倚重,亦无机缘,至今日方才登临。
      夕阳低垂,长风猎猎,衣带漫卷,宝铎声响在耳畔,身下众人恍若蝼蚁。便是历练如元子攸,不由也一时痴绝。
      “正如尘泥,是不是?”元诩话里有一丝萧瑟意味,“此时朕俯瞰众人如尘泥,未知哪一日谁登临此塔,又俯瞰朕如尘泥?”
      “子攸……从不知塔上风光,竟尔失态。”
      “这没什么,”元诩神色淡淡,“换谁第一次,都是这样的。”
      他背倚窗棂,仰望檐角,吸了口气,“那年永宁寺落成的时候,母后携着朕登塔,文武百官在塔下遥拜,匍匐一地,仿若朕真是天之骄子。”
      他摇摇头,转而却笑,“说来可笑,朕本为天子,离天近了,反生栗栗。”
      “这些年常登此塔,倒是习惯了。只是独身登塔,高处孤寒,总觉落寞悲凉。再放眼洛阳,歌舞升平笙歌醉梦,恰似自甘堕落。朕有时觉得这个洛阳根本不是真实的,不过最美的纱掩盖血色,否则,为何朕总能在塔上嗅到血腥气呢?”
      “血腥气吗?”元子攸低声,“子攸也感受得到。”
      元诩转头看了看他,这便浑不经意地换过话题,“过几日便是武宣王的忌日,先帝……很是对他不起。”
      “陛下今日怎么说这种话?”元子攸一怔,继而一惊。
      “有些话总是要说的,即便是朕与你。”元诩神色宁静,说出来的话却那样不祥,“不说……谁又知还会不会再有机会?”

      父亲……元子攸被元诩一句话勾出这个于他陌生而遥远的词汇的感念,一路彳亍,神思不属。进到府中,却见红鲤池边元子正与高乾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哥哥可算回来了,”元子正回过头看到他,“今日已晚了,子正改日再来吧。”

      剩下元子攸与高乾相对,“那日在猎场上子正伤到的,就是高先生吧?”
      “不错,”高乾点点头,“殿下不必担心,霸城县公只是问我尔朱荣如何。”
      尔朱荣?自己的弟弟,何时竟开始关注起这些?
      “那高先生以为,尔朱荣如何?”
      “尔朱郡公自然是能人,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枭雄。”高乾说完凝视元子攸,“殿下心有所思。”
      元子攸垂眸,“父亲的忌日要到了。”

      他曾见过他的父亲的,只是彼时一岁大的婴孩,终究未能记住点什么。
      “我的父亲,一直活在他人的口中。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模样,只听闻满洛阳呼他贤王,可是这对于我来说还是太单薄了,贤王两个字,很难与父亲画上等号。我更想知道,父亲贤王后的另外一面,他对母亲如何,对我兄弟如何,他与谁结交,他喜好什么……这些我从小就弄不明白的事情,本该随着我长大而渐渐清晰,可是随着我长大,他故去得也更久了,于是终究很难有人说清他,他活在人们口中,永远只是一个贤王的象征。
      “作为他的儿子,我又能做什么呢?在心里默默猜度描摹他的形象,我想他风仪秀美,文武全才,不过那仍是一个符号,我还是看不清他。”
      元子攸笑得自嘲,“我抓住每一个认识父亲的人不放,渴望从中得到他曾经鲜活生命支离的碎片,不过就像掌中散落的流沙,我再怎么努力,都拼凑不完全他的形象。每逢忌日,我不觉忧伤,但觉迷惘。”
      高乾默然良久,“叨扰殿下许久,高乾该回去了。”
      元子攸一愕“高先生的伤已好了?”
      “本是小伤,自不打紧。”
      高乾仰望明月高悬,悠悠叹了口气,“父亲总说四子五眼,我身为长子,确乎太不懂事。”
      “这些日子,高乾很是感谢殿下,”他忽然站起身来,又端端正正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不管殿下日后要高乾做什么事,总是殿下施恩在前。”
      “下一回,高乾当携敖曹一起来拜会殿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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