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喜甜》徐丹瑛

21、第二十一章

　　隔天清早，束旌声收到一条陌生短信：“您好，我是***车主，今天方便约时间去保险公司定损吗？”

　　束旌声醒来第一眼就看到理赔这糟心事，不免头痛，顺手回了句：“上午没空，中午12点半见吧。”回完之后他起床去刷牙，刷到一半突然感觉不妥，未免也太不礼貌了，怎么说对方是受害者，应该用更柔和一些的语气。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见气，很快地回了一声“好的”，束旌声也就没再去管它。

　　中午陪客户吃饭，耽误了不少时间，束旌声匆匆赶到保险公司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大夏天的，从露天停车场到窗口大厅短短几百米路，他跑了一头的汗，前胸后背衬衫被浸润，露出些许令人尴尬的汗渍。还好早上出门前他梳了个清爽的发型，琐碎的刘海皆被撩了上去，此时此刻才不会显得更加狼狈。大厅里办业务的人很多，好在空调给力，空气中也没什么异味。年纪渐长，束旌声对公共场合的适应力不但没有增强，反而还更敏感了，尤其对他宝贵的鼻子来说。

　　他在大厅门口朝里大致望了一圈，没见到昨日那个造型犀利的小年轻，倒是有个身高腿长的小姐姐伏在柜台的样子抓住了他的视线。那姑娘穿的短裤实在太短了，几乎要露出屁股，一双细高跟踩在脚底，金色鞋带盘旋而上直至小腿肚，大概是因为太累而时而屈起膝盖转换重心的位置，下一秒他果然在她腿上看到了一块青色的伤口。

　　束旌声发现自己出神，脑子里也浮现出许久未曾想起的旧影，一个激灵回到了现实，取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电话：“您好，我已经到了，请问您还在吗？”

　　“不出意外，我这几十年都会一直在的。”她靠近他身后，轻轻拍他一下，说道。

　　那个瞬间，举着手机的束旌声因意外的漂亮女声怔住了，转而回头，又为眼前从容微笑的漂亮女孩怔住了。

　　再回忆起，束旌声一度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呆，但他的确是呆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面前这张日思夜想的脸，究竟是谁。

　　喻喜甜自然撩动半边的大波浪，将多余的头发拨至肩后，于是精致瘦削的锁骨和肩膀露出来，雪白的肌肤在墨绿色的吊带衫映衬下，尽显皮肤的年轻态。她戴着一副深棕色的墨镜，让人摸不透她的瞳仁，只有微翘的红唇彰显着主人上佳的心情。束旌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此时喻喜甜芳龄二十八岁，在北京待了九年，从清纯的校花转型为成熟性感的都市熟女。她早已融入这座卧虎藏龙的现代化大都市，穿衣打扮也紧跟潮流，夏天对走在时代前沿的她来说，是展示自己的舞台。

　　“你、”

　　“你什么你，没见过我吗？”喻喜甜大大方方摘下眼镜让他看个够，在束旌声接话之前，她走在前边引路：“还不快点儿？下午没有工作了吗？”

　　她性子是急的，毕竟下午还有合同要谈，中午被耽误这段时间，要不是因为对方是束旌声，恐怕早就要生气了。

　　束旌声的双腿在那一刻开始麻痹，内心也是无味杂陈。当他牵挂了那么久的女孩子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居然会觉得她陌生。她仿佛在没有他的城市和时间里，经历了脱胎换骨。她挑染青色的头发，牙黄色的长指甲，挎在背上的黑色铆钉潮牌包包，还有镶嵌耳骨的一排钻石耳饰，已远远跳脱出他想象中的模样。

　　束旌声额头的汗越出越多，全程心不在焉，有很多想说的话却一句都没有说出口。他在她身后默默跟着，默默看着，她越是熟练，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又想起自己早上的恶劣语气，和此刻汗湿的挫样，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他一点都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定损流程并不复杂，出去取号排队的时间，大约半个小时就办理结束。只是喻喜甜这车修理起来比较麻烦，短时间内无法理赔。不过她满不在意的样子，收起手续清单后就要和束旌声告别，看起来并不是很珍视这场久违的、说起来并不完美重逢。

　　事后两人一同去停车场，这才有时间叙旧。是喻喜甜先开的口：“什么时候来的北京？”

　　束旌声讷讷：“有一年多了。”

　　喻喜甜点点头：“也算挺久。住在哪？”

　　“北四环。”

　　“我在南四环。”

　　“是嘛。”

　　“自己买的房子吗？”

　　“嗯。”束旌声的语气不受控制地冷淡下来。

　　喻喜甜见状，也没什么想说的了，异地相逢是件好事，不过以他们的关系来说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好。她的车停在靠门口的地方，上车之前先整理衣着戴上眼镜，束旌声帮她扶了车门，临行之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常联系吧，甜甜姐。”

　　“嗯？”她顿了顿，然后说，“好啊。”

　　但却没有了下文。

　　整个下午，束旌声仿佛都活在恍然夏梦里。

　　再晚一些，靠近十点的时候，贺山邀请他出去喝酒，一向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人家的束旌声破天荒地答应了，地点在城郊一音乐酒吧，那是贺山和狐朋狗友的常聚地，他的富二代女朋友开的。他的网咖也开在附近。束旌声来得风风火火，险些又在酒吧停车场出险，见到贺山的第一眼，他对他说：“知道我今天碰见谁了吗？”

　　贺山搂着相恋5年的女孩调戏他：“弟弟碰见了谁？追了你三年的那个美国佬？他来北京了？”

　　晓菲忍不住掩口笑起来，一边责怪贺山：“你怎么嘲笑人家！”

　　“我怎么嘲笑了，我说得难道不对吗？还有谁能让咱们束公子形容憔悴了无生趣？”贺山伸手摸了一把束旌声的笑脸，无奈笑过，给他加了杯伏特加。

　　束旌声白了贺山一眼，他对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行为从嗤之以鼻转变为现在的无动于衷，也算是个成长的过程。这么多年一起打拼过来，两人早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兄弟关系，从老家到南方沿海，再到北京，贺山始终站在社会前线，用血的阅历一路指引着他，只不过时过境迁，束旌声发展得太快，而但贺山仍是当年那个憨子样儿。

　　“喻喜甜一直在北京。”他喝了口酒说，“你是不是知道？”

　　贺山顿住，温柔的钢琴曲下掩盖不住尴尬的表情：“知道是知道……可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过我啊！”贺山委屈，向晓菲喊冤，“你看看他，还要怪我！”

　　晓菲也尬住了：“山哥，去年，去年是问过你来着……”

　　贺山：“……”

　　他失忆了，或者潜意识里根本不想让束旌声知道，总之一概否认：“不不不他根本没问过我好吗！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晓菲噤声，专注调酒去了。剩下贺山和束旌声两人好似隔了一条银河般坐在卡座的两端。静默五分钟，贺山低头向人举杯：“得了，喝酒，为个女人矫情什么劲！”

　　“你不想让我矫情，干嘛在我最喜欢她的时候把张中赫介绍给她呢？”束旌声抬眸，光线低暗的环境里，眼里像藏了什么电光火石。

　　“你绝了，兄弟，这仇要记到什么时候？”贺山无语，叫服务员，“燕子呢，让她过来，给束公子唱一首分手快乐。”

　　“不准叫。”

　　“你怎么回事？”

　　“我跟她说了，今天。”

　　“说什么了？”贺山心慌，怕这傻小子起了重新追求喻喜甜的欲望。

　　“我说我要和她常联系。”

　　“然后呢？联系了没？”

　　“没有。”束旌声丧气地垂下脑袋，一整个下午他盯着电话，愣是没敢打出去一次。不一会儿他兀自闷了一口酒，燥热之下，灰色亚麻衬衫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胸口部分结实成块的肌理。

　　他是个抛去羸弱、成熟稳重的男人了，一年多来，贺山带着他在健身房挥洒汗水，还是有效果的。

　　燕子来了，一身黑色吊带长裙，长到拖地。她是酒吧里驻唱的姑娘，目前音乐大学在读，年仅20岁，长相清秀可人，是男人们最喜欢的初恋脸。自从半年前束旌声第一次来这里，她就对他青睐有加。她端着酒坐到束旌声边上，空出一段安全距离，温柔地倾身笑问：“束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束旌声与她碰杯：“不算好，去吧，给我来一首分手快乐。”

　　贺山补刀：“呦，真香。”

　　束旌声在听歌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燕子，燕子也专注地看着他。贺山最爱观察别人的眼神交流，并且在不该插嘴的时候插嘴：“燕子不是挺好的吗？虽然说老家是农村的，但人家有才华呀，谈个恋爱又不是结婚，你说说你老大不小了，连张都没有开过，算什么男人……”

　　接到束旌声的雷霆电眼，贺山不敢再往下说，算了，年轻人的感情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