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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波 ...

  •   当夜,我与亚里罕度带领包括克夏在内最精锐的四名手下伏在郊野一处僻静的庄园外,只待众人安眠便好闯庄救人。我本不欲亚里罕度同来,想当日在希萨尔时,我只借克夏、德尼二人之力便大破杀手马阵,此刻有他们四人相助救人,原已绰绰有余,但他坚持同往,我也不好坚拒,只得随他。
      我低声道:“殿下千金之躯,不可冒险,稍待便请同德尼在庄外接应,我与克夏三人入内救人便是。”
      他亦低声回道:“我来都来了,你却不许我入内一显身手,只能旁观,岂非要我白白急死?若你是信不过我的功夫,咱们先去那边树林里较量一番,就算决斗提前开场也罢。”
      我心下计较,他既已打定主意,浑赖着也要进去,我阻拦也是白搭,只得应了:“我岂会质疑殿下,只不过杀鸡焉用牛刀?殿下要去,我等于如虎添翼,求之不得。”
      他喜道:“好!不过我亦听你指挥便是。”
      我点头回应,令德尼带一人在外接应,再将目光往庄园内投去,但见各间房舍里的灯光渐次熄灭,嘈杂声逐一低伏,最后只剩下四角望楼上的火把燃得哔剥作响。
      天上有些淡云,月亮在云絮中时隐时现。我觑准月亮隐入云后的一个机会,断然道:“行动!”带领诸人迅速向一个望楼下的围墙奔去。
      潜在墙下,克夏取出弩弓结果了那望楼上的哨兵,将带有铁爪的绳索抛入墙内,四人便依次攀援入内。
      据克夏所探,巴比尼被囚于庄园的地下囚室,入口在西首一个山洞处。我们挑选的潜入地点便在西边围墙,但庄园内巡查颇严,四人目标较大,摸到山洞外时已费了不少时间。
      但见入口有两名卫兵看守,克夏双手各持一张弩弓,左右开弓,便听得“刷”地一声响,那两名卫兵已同时倒地,都是心口中箭,甚至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我低赞道:“好箭!”
      四人迅速上前,掩藏了那两人尸身,再以从尸身上取得的钥匙开了铁门,留下一人在外放风,余人便进了山洞。
      此洞并不算太深,走了数丈便已到头,只见地上有一个铁环。
      克夏道:“这就是地下囚室的入口。”说罢抓住铁环向上一拉,拉起一个铁盖,便露出一片向下延伸的石阶来,下方隐见微光。
      “我先下去探探。”克夏说着便欲下去。
      我脑中忽然灵光乍现,这一路进来得太也轻松,莫非有诈?
      眼见他已将要没入地道口,来不及阻止,急忙探手一抓,扯住他背心向外猛拉。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堪堪从他仰跌的面门上方窜过,直向我射来,刹那间已到了眼前!
      避无可避,而且就便我躲闪得开,身后却是亚里罕度,于是微一侧头,牙关开合间,已咬住那支暗箭,却撞得唇齿一阵酸麻。同时拖着克夏向后疾退,那铁盖轰然跌落,扬起一阵尘土。
      亚里罕度亦已觉察不妥,沉声道:“不好,我们中计了,快退!”
      三人向外奔去时,正遇上在外放风那个侍卫疾奔进来:“殿下,我们被包围了!”
      向外看去,但见满院子手执火箭张弓待发的壮汉虎视眈眈,目标都瞄准了山洞,洞前已堆满了柴草。山洞狭窄无处可躲,若这上百支火箭射了过来,我们就便不被烧死,也要被那浓烟熏死。目光越过众人,见一人远远立在西院廊下,正面含冷笑地注视着我们,却不是康基费兰是谁?想来他为了设计今日的陷阱,早已密谋了许久。
      我心下盘算,却暂时苦无良策,再看亚里罕度时,他虽神色宁定,也摇了摇头道:“我还暂无对策。”
      康基费兰负手上前几步,傲然道:“真是久违了啊,休,想不到今日重逢竟是在这样的场面。却不知道你这次闯进我府中又是觊觎什么珍宝呢?要知我吃一堑长一智,是不会轻易让你再拿走任何东西了。你却还敢来,难道不怕我手下众人将你们变做烤猪么?”言罢一阵大笑。
      我心念电转,此刻我们处于绝对的劣势,以他对我的痛恨,要说服他放我们一马简直比登天还难。唯一对他还有吸引力的,大概只有“权势”二字了,否则他也不会为了扶持梅耶母子而出马对付纳克夏。而他是否知晓纳克夏身负的那个秘密,又关系着今晚我们能否安返国宾馆,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哈哈一笑:“国舅说笑了,此处哪有个什么休。众人听着,本王乃尼泊尔王子亚里罕度,今晚受你家主人所邀到此赏月。尔等还不撤了弓箭,摆上筵席,让本王同你家主人把酒言欢?”
      他冷笑道:“还在装模做样,但不论你如何花言巧语,今晚叫你再难踏出我府门一步。来呀,给我——”
      我一阵长笑,令得他侧目而视:“你吓傻了吗?”
      我悠悠道:“我以为国舅雄才大略,原来也不过如此。难道你见了纳克夏大人最后一面,也没从他口中得知什么消息吗?”
      他目中寒光一闪:“你说什么?”
      看来我押这一宝倒是押对了。而身旁亚里罕度亦微微一震,若有所思的目光朝我射来。我却也暂时顾不了许多,接着道:“大人屈尊前往那暗无天日的处所会见纳克夏大人,我原本猜测是为了什么大事,否则何须劳动国舅。不过看如今国舅的神情大为惊讶,难道我错了吗?”
      他惊道:“你是如何得知我……”忽然似想起什么来,大惊:“难道那日旁边那个狱卒……”
      我呵呵笑道:“不错。那个狱卒就是本王……派去打听消息的人。”
      他脸色顿时阴晴不定,望着我的目光阴沉之极。若目光可以杀人,相信我早已死无全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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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悠然道:“皓月当空,国舅可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啊。”
      他盯着我半晌,忽然哈哈一笑:“不错不错。今夜皎月如水,正须殿下这般雅人才可欣赏。殿下肯赏脸光临寒舍,在下早已备下美酒佳肴,刚才不过是跟殿下开个小小的玩笑。来人,还不请殿下到厅中入席?”
      我与亚里罕度对视一眼,他低声道:“擒贼先擒王。”我会心一笑。虽然暂时稳住康基费兰,但只要未脱险境,他随时可能反悔,那一百余支火箭仍可将我们射成刺猬。
      三人步出山洞,在众人严密监视下向康基费兰走去。
      他淡淡一笑,将手一摆:“殿下请,诸位大人还在厅内相候呢。”
      我与亚里罕度都是一惊,难道这厅内还有朝中显贵?情势竟是如此复杂,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欲待看清情况再做打算。
      厅门大开,厅中果然济济一堂,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十个里面倒来了七个,我的老朋友如曼萨达、马杜拉等竟也都在,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此时看到我出现在门口,顿时都张大了嘴,石雕一般呆在当场。
      我心中暗惊,这满朝文武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志,我很难不怀疑今日康基费兰的行动是得到了皇帝的默许甚至是……授意。但面皮未揭破前,我就仍是亚里罕度王子,谅他在众目睽睽下也不敢再对我们有所不利。
      乃缓步而入,含笑招呼:“众位大人齐聚一堂共赏明月,小王也来凑个热闹,不会扰了各位的雅兴吧?”
      康基费兰跟着跨入笑道:“诸位大人,我请得亚里罕度王子殿下赏光与会,实在是希望给诸位一个惊喜啊,看来大家果然都很给我面子,惊喜得不知所措了,哈哈哈哈……”语调中再难听出一丝刚才剑拔弩张的意味,此人的定力倒也非同小可。
      厅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原来如此!”
      “国舅真乃有心人也!”
      “来来来,殿下快请入座!”
      “国舅虽然请得殿下光临,但害得我等吓了一大跳,还须罚酒三杯!”
      “殿下,我敬你一杯!”
      ……
      僵局虽然打破,但我始终感到厅中气氛有一丝怪异,似乎我的出现,不但大出众人的意料,更可虑的是,他们聚集在此,倒像是在等着看一出好戏,结果却发现戏码临时被篡改了。我却不说破,只左右逢源地应酬,偷空瞥一眼亚里罕度,却见他神色沉静,目光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曼萨达看着我笑道:“殿下来赏月,怎会如此装扮?倒像是成心来找咱们国舅大人的麻烦呢。莫非国舅藏了什么宝贝不让我们大家知道?”
      数十道目光齐射到我身上,那一袭夜行黑衣原本就碍眼,他却故意挑起这个话头,我不由心中冷笑,果然是老朋友啊,关照我得紧。
      嘿嘿一笑:“大人正说着了。诸位,我们正该罚国舅,若不是我悄悄地溜进他后园,怎知他原来还养着那许多奇花异草。我原想着他邀了我们来,总该趁着如斯月色,让我们进园子好好赏赏,但看他却毫无此意,难道怕咱们这许多双脚踩坏了那些花花草草?——国舅,刚才我正赏心悦目,琢磨盗你哪一株花草,却被你逮了来这里,做不成那采花贼,你却要送我一盆好花,我才饶你!”我料康基费兰自命风雅,园中当养着不少花卉,此刻信口道来,总该大致不差。
      康基费兰似笑非笑道:“殿下前些日子才施展空空妙手盗了我最珍爱的幽碧赭兰,所以今日我才防范得铁桶也似,岂料仍被殿下潜了进来。唉……真是不得不服啊。”
      我不理会他的含沙射影,微微一笑:“那还要谢谢国舅的慷慨。”
      他目中顿时划过一道尖锐的寒光,仰天打了个哈哈:“殿下客气了。”
      众人听了,顿时满堂笑声:“竟有这等事?”
      “殿下真乃雅盗也,妙,妙!”
      “国舅,果然是你的不是了!”
      “须得也送我们在座的每人一盆花才罢,哈哈哈哈……”
      马杜拉笑着站了起来:“事到如今,国舅若还藏着,就实在不够意思啦。”
      康基费兰笑道:“我那点野花野草的,岂敢在诸位大人面前炫耀?虽然献丑不如藏拙……但既然大人们要看,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齐声叫好。一团和气下,却总有些诡异的味道。我看这些人也不全是一条道上的,说话中玄机暗藏,谁又知道各人肚子里揣着什么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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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萨达眼珠一转又笑道:“看来国舅今晚的安排真是丰富,不知那出好戏什么时候上演呢?”
      康基费兰神色意味深长:“大人真是性急。要看好戏须得有些耐心不是?今日看不见,还有明日、后日,我们有的是时间,是吗,殿下?”
      我暗暗冷笑,算来我们在园内耽搁的时间已经颇久,德尼在外久候我们不出,也应该有所行动了。点头道:“早前听国舅说过要请诸位品尝西式烤猪排。据我所知,这道菜集观赏与美味于一体,其烹饪过程确可以当作一出好戏来看,委实难得难得。”
      康基费兰脸色微变,强笑道:“殿下说笑了,这个……”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一阵大乱:“不好了,后园走水了!快救火!”
      一个仆从跌跌撞撞扑了进来道:“大人……后园失火了!这园里柴草多……请各位大人速速转移!待我们救火后……”
      他话犹未尽,已被康基费兰一脚踹翻:“慌什么!狗奴才,还不救火去!”
      那人赶紧一步三滑地滚出门去。厅内众人一听走水,也是乱成一团,这些人个个高官显贵,谁不把自己的命看得宝贝也似,立时争先恐后地向外挤着出门。门外那些人的随从仆众更如热锅上的蚂蚁,争着抢夺自家主人,大打出手者不在话下。康基费兰徒然呼叫得声嘶力竭,却有谁人听他?
      我暗暗好笑,拉了亚里罕度穿窗而出,趁乱向那山洞疾奔,克夏亦紧随其后。
      他一边奔跑一边笑道:“好个西式烤猪排,果然精彩异常。”
      我稍感诧异:“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不趁乱逃出呢?”
      他笑道:“克夏打探得巴比尼确被囚于此,他又意图把你烧死在洞里,当然连那孩子也一并烧死了干净,所以他还被关在那里,我们当然要趁乱捡个现成便宜。康基费兰这次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我叹道:“跟你说话倒也痛快,无须多费唇舌。”
      他锐目中笑意温煦:“但我们的手脚必须要快。克夏,去吧。”
      转眼已到了洞内,克夏答应一声,掀开铁盖迅速没入地道口去。片刻间,便见他背负一人窜了出来,那人浑身血迹斑斑人事不省,却不是巴比尼是谁?我心中愧疚,若不是为了我,他原本不必受这皮肉之苦。
      后园火势颇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穹,在这洞中仍可感到热浪袭面,这一场大火,怕是要烧掉康基费兰半个庄园了。德尼那家伙,下手也真够狠的。
      趁乱跑出庄园,德尼等迎了上来:“殿下无恙否?属下看二位还不出来,就欲入内一探虚实了。”
      亚里罕度点头道:“没事。你做得好。我们先离开这里,巴比尼伤得不轻。”
      德尼自树林里牵出马匹,我们跨上马儿便打马飞驰。
      出乎我意料的是,一路上亚里罕度并没有询问纳克夏的事情,倒省了我不少解释的烦恼。但他愈是不问,反而愈使人疑心他已经知晓了某些事情,到底心绪难平。
      回到国宾馆已将近天亮,将巴比尼安置到内堂后,亚里罕度等随即退出,由我协助麦姬为他疗伤。
      麦姬大致查看了一下他全身伤势,不由黛眉紧锁,俏脸霜寒。他全身上下,鞭痕交错,火烙赫然,血肉模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整的皮肤,气息奄奄,一条命怕就已去了大半条。
      我见她娇躯微颤,知道她实在已经气极。康基费兰,她敬你如兄,你却如何待她?倒将天下人都看作负心薄倖,都负了你,伤了你,这却不是天下最自私可鄙之人?!
      暗叹一声,轻握住她双肩,低声道:“先救了这孩子再说吧。这笔帐,我一定会为他讨回来。”
      她仍不言语,微微颔首,施展开来,我自在一旁传递器械药物。处理完这全身伤势,已然天光大亮。
      巴比尼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我们,第一句话就是:“师傅……当心国舅,他要害你……”
      我纵然心如铁石,这一刻也不由微微发酸,轻抚他仍火烫的额头:“师傅当然知道。你伤得很重,好好歇着吧。”
      他怔了怔,继而眼中射出狂喜光芒:“师傅……师傅,你真的肯收我为徒了?”
      我微笑起来:“你若不快快康复,为师可要严加责罚。”
      他望着我喜上眉梢:“是,徒儿谨遵师傅教诲!”
      目光越过我的肩头,见了正站在我身后的麦姬,忽然期期艾艾起来:“师娘……”
      麦姬笑道:“好了,我们不要打搅他休息了。”便拉了我出门而去,剩下巴比尼呆呆地望着床前的空白。
      出了巴比尼的房间,麦姬道:“梅耶传话来说让你今天称病闭门谢客,她今夜要见你。”
      我心中一动,道:“她还说过什么?”
      “并没有其他说话。你总是日夜颠倒,先去休息一会吧,反正她要你称病,总有她的道理,正好补充一下睡眠,她来了自然明白。”
      我点头道:“也好,这几日奔波劳碌,是有点乏了。”忽然想起一事,拉住了她的手,有些欲言又止。
      她看了看我,道:“你想说什么?”
      我字斟句酌地道:“赛门到巴黎后,可曾对你说起过梅耶?”关于皇帝对梅耶的疑忌,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就怕是赛门卷入其中,那将会是难以化解的困局。此时听说她要见我,我心中的疑虑不由浮了上来,也许麦姬知道一些蛛丝马迹,故而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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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道:“他那时惟恐不能把我带回来,威逼利诱诸般手段都用尽了,哪有闲情提到其他事情。你到底想说什么?”说着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迟疑片晌,终于道:“你曾说梅耶对你父亲仰慕已久,那赛门对她是何态度?”
      她愕然道:“她跟我情同姐妹,父亲待她自然如女儿一般。你莫非怀疑……”
      我沉吟道:“上次皇帝宣梅耶前来献舞却无功而返,我看那时她应该在照顾赛门,所以托词不来。当时我便觉得皇帝的脸色颇为不愉,似乎甚为猜忌。眼下梅耶又要见我,虽未言明所为何事,但若非事关重大,也不会如此冒险。”
      她断然道:“绝无此事。就算梅耶对父亲一片痴情,但我深知父亲对母亲的感情此生不渝,是绝不会对其他女人有非分之想的。”
      我放下心来,随即奇道:“你既然知道她对赛门的感情是场不会有结果的苦恋,为何不劝她斩断情丝呢?”
      麦姬沉默了一会,苦笑道:“我怎么会没有劝过她。在她还未入宫前,我便劝过她了,收效甚微。及至她被选入宫去,我以为她便会就此绝了此念,岂料整日面对一个丝毫没有感情而只有畏惧的男人,却使她这份情更加刻骨铭心。我深知她犹如笼中的金丝雀,表面上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但深心渴望的却是外面自由的天空,再也不忍割断她这唯一的牵挂。或者,这对她来说,就是生活下去的意义吧。”
      忽然回身紧握住我的手:“我们苦苦求索的,不过是一点自由,一个自己真心牵念的人,但命运却如此残酷,连这样卑微的所求也拒绝满足。我已经比她幸运许多,至少我还有你,不论地老天荒,都无人能分离我们的情。所以有时候我甚至希望父亲可以多给她一些关怀,乃至于……爱。但这也难到近乎绝望……”说到最后,忍不住哽咽。
      我将她揽入怀中,双手圈住,低低道:“这世上没有十全的事。人一辈子都在孤单地旅行,中途能有知心的人相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但疾病、战争、生老病死,还在时刻威胁考验着这脆弱的关系,甚至命运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为人夫、为人妇。我们可以怎么做?除了抗争。但经过以前那些事,我深深感到人力的有限,无论以为自己意志有多坚强,到了失去的那一刻,才发现那绝望足以令人崩溃。所以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珍惜眼前人,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她抬头望着我,满眼星辰闪耀,这一个对视,无言中已化作了永恒。
      梅耶终于来了,匆匆而入,纱巾掩面,眼神疲惫惊恐。投入麦姬怀中,还来不及说话,已断续饮泣起来。麦姬也不言语,只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让她将脸埋在自己肩头无声地宣泄着宿日担惊受怕的惊悸。
      良久,梅耶才渐渐收止了哭泣,缓缓直起身来,面纱已湿透,麦姬肩头的衣服亦紧贴在了皮肤上。
      麦姬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休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就对她说吧。”
      她揭开了面纱,面容憔悴,更甚于几天前我之所见。目光呆滞,看了我几分钟后忽然扑到我面前,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道惊人,颤声道:“休,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眼见当年那个清逸灵动的女子变得如此失魂落魄,我不由心下恻然,反手握了她的手,柔声宽慰:“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一定尽力而为。”
      她目光空洞地盯着空中某处,又是半晌,唇角抽搐着道:“皇上要杀了卡克,他说他不是他的儿子……他说他是野种!”说着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喉中痛苦地喘息着。
      我剧惊下忙将她抱在怀里,竭力安慰。麦姬亦急忙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软语宽慰。她便如暴露在寒风中的小鸟,瑟缩成一团不可自制地颤抖。又是良久,才逐渐安静下来。
      “好了,好了,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我会帮你。慢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紧紧捏着我的手,连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保持住语速的平稳:“卡克才出生的时候皇上是很高兴的,对他宠爱有加,视为无价之宝,也说一定要册封他为太子。可是长老归国不久,便开始有谣言暗暗流传,说卡克不是皇上所生,却是……是我跟长老的孽种。皇上开始还装作若无其事丝毫不信,久而久之却逐渐疑神疑鬼起来,更令人暗中下毒,欲置长老于死地。他以为没人知道是他所为,却又怎么瞒得过我?”
      目光惊惧,歇了一歇,才接着道:“所幸长老有所防备,总算性命无虞,却落得全身瘫痪。皇上这时又有些后悔,派人将长老接入宫中调养,却让我去侍奉照顾。我知道他是要试探,但眼看长老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我……我实在气愤难平……都怪我意气用事,那天拒绝了为他献舞,他随即暴跳如雷,看着我的目光阴沉得能把人杀了。这几天宫中的谣言愈发多了,连我睡梦中都可以听见宫人们的窃窃私语。皇上每天都来看我,目光一天比一天可怕。今天他便问我,想不想知道背叛者的下场,想不想看孽种被诛杀的景象。我吓坏了,苦苦哀求他,卡克是他的儿子,求他不要相信谣言。但我愈是解释,他便愈是生气,抱起卡克就往地上摔,然后不顾而去。我的卡克,小脸上全是血,额头一道长长的伤口,哭得那么痛,我的心都碎了……我不知道他还能禁得起几次这样的折磨!他还那么小……那么小……”说罢又是痛哭失声。
      我听得心头沉重已极,看麦姬时,亦是泪光盈盈。扶住梅耶的肩,沉声道:“梅耶,你要坚强一些。如果你先垮下去,又怎么保护你的儿子?他需要你啊!”
      “你听我说,现在我们必须做两件事才能拯救卡克。第一,要让皇上相信卡克是他的儿子,第二,要找出谣言的来源,看看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个令人发指的阴谋。梅耶,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必须坚强,卡克需要母亲的保护。”
      梅耶含泪的眼睛凝视着我,渐渐射出坚强的光来:“只要能保护我的儿子,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去做。休,告诉我怎么做吧,告诉我。”
      轮到我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思忖片刻,道:“你回去之后,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再去看赛门,他很安全,你不需要担心。也不要告诉他你的事情,你们目前不宜再见面,这件事他也不宜插手。暗中留意是谁在宫中散布谣言,把那个人的名字找出来告诉我。其余的……就交给我吧。放心,皇上只是一时冲动,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不会蠢得就杀了可能是自己儿子的卡克。我会向他证明,卡克的确是他的儿子。”
      她难以置信般望着我,眸中有狂喜的光:“你能证明?真的能证明?”
      “相信我。”
      “我信你,休,我信你。你一定要救卡克,救他!”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我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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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一沉吟,又问:“这件事你哥哥知道吗?”
      她刚刚平静下来的面容蓦地僵住了,眸中珠泪滚动,涩然道:“不提他也罢。”
      麦姬惊得霍然起立道:“他竟连亲妹有难也袖手不理?”
      梅耶凄然道:“我知道你们的处境也是危机四伏,但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求你们出手。麦姬,他……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人了!”闭上了眼睛,双肩微微抽搐。
      麦姬怒道:“莫非他也相信那些流言,还是只为了荣华富贵而明哲保身?”
      梅耶含泪看着她道:“那又有什么区别?当初送我入宫就是为了家族利益,现在我背上这样一个骂名,他们还不急着与我划清界限?没有趁机落井下石,去皇上面前毁谤我借以表明心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我跟他们便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落得干净。”说着眼泪只是扑簌簌地往下坠。
      麦姬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代之以怜惜,抱住了梅耶只是低声劝慰。二人说着说着,又是哭作一团。
      我心下恻然,梅耶入宫的前因后果我虽然不甚了了,但大致总能猜测一些。像这样富贵人家以女儿为代价换取家族地位权势,古往今来实在并不稀奇。选入宫的年轻女子,一入宫门深如海,常常便成了被遗忘的一群,有幸被皇帝看中的倒也罢了,若没有那个运气的,便只好顾影自怜郁郁而终。就算得到皇帝的宠爱,仍要日夜担心其他妃嫔争宠,宫廷中的斗争,虽然不见刀光剑影,但只怕比刀光剑影更来得阴森可怖。
      而一旦后妃获罪,往往牵连甚众祸及宗族,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皆难逃池鱼之殃。梅耶的家族竟为了自身免受牵累而对她不闻不问,由得这一对孤儿寡母自生自灭,诚然绝情无义,却实实鼠目寸光。她这罪名足以令皇帝迁怒其族,不想方设法为她洗脱罪名还其清白,反而采取明哲保身之道,又怎知皇帝必能容得下你?大厦既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天亮前送走了梅耶,剩下我与麦姬怅然相望。
      “你准备怎么帮梅耶?”
      “你听说过滴血认亲吗,是否确实有效?”
      麦姬皱眉道:“是有这样的古法,将不同人血相混,以双方血液是否相容来确定其是否有血缘关系。但依我看来,也并非全然有效。”
      “何以见得?”
      麦姬拿过了纸笔边画边解释道:“我师傅行医数十年,总结出人血大致分为四种类型,不同类型的血不能相容。最基本的类型是甲、乙、空三类。若父母皆为甲型血则子女亦为甲型血,父母为乙则子女为乙,父母为空则子女为空。这三种类型的血亲代与子代自能相容。若双亲其一为甲其一为乙,则子女产生第四种类型的血甲乙型,与亲代就不能相容了。”
      看着纸上她所画的那些交叉线条,我豁然开朗:“你是说只要看父母血型,合并即为子女血型?”
      “不错。”
      “那若是甲、乙、甲乙型各与空型配对又会怎样?”
      她点头道:“你问得好。空型血是一种很奇妙的类型,可以与任何另一种类型的血相容。也就是说,空型与任何一种血合并后仍为那一种血型,所以称之为空。”
      “甲、乙型与甲乙型结合呢?”
      “不能相容。”
      我低头冥想了一会道:“那么如果用滴血认亲之法,我们大概只有六成机会成功。这不行,我必须要有十成把握。”
      麦姬愁道:“那怎么办?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啊。”
      我忽然灵机一动:“回生草堂不是有很多病人吗,用他们做做实验不就可以确定卡克到底是哪种血型了吗?”
      麦姬沉吟片晌,摇头道:“若验出他是甲乙型,则除非皇上是空型,否则仍是不相容。”
      我抛开了笔一头倒在床上:“伤脑筋……怎么才能想个十全的法子?”
      麦姬过来安慰道:“或者我先确定卡克到底是何种血型,如果是单一类型自然最好,若是复合类型……那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
      我闭目凝思良久,仍是不得要领,只得道:“那就先行此权宜之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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