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夜幕中来》江南烟雨客

14、第 14 章

　　那天邹云朵以为会发生点什么事，毕竟徐海浪是真的动了火气，可他只是不言不语地把她送回家，然后掉头就走了。她所幻想的情景一个都没有发生，事实上也不会发生什么。她的计划胎死腹中，徐海浪和那对母子的事最后也不了了之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也许生活的本来面目就是一层不变，偶尔的改变不过是为了刺激人类潜意识里的惰性。果然，命运又一次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可就算老天爷再不公平，日子还得照常过。邹云朵不得不刹下心在货栈好好地工作，省的阿爸找茬把她弄去码头，那还不如整死她算了。

　　七八月份正是货栈最忙的时候，账目要一天一清算，货物也得一天一清查，她们这组人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那几个大姐都是有家的人，到了下班点就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回家给老公和孩子做饭去了。就算加班也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还不如她们消消停停的回家了。整个货栈邹云朵下班是最晚的，反正她也不想那么早回去，那个家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存宿过夜的地方，阿妈的唯唯诺诺和一再妥协已经让她对这个家心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至于阿爸她老早就已经抱有任何期望了。

　　她走到家已经将近八点了，早就过了饭点。她当然不会指望阿爸会等她下班回来一起吃饭，通常都是阿妈把饭菜提前拨出来放在锅里热着等她回来掀锅就直接吃了。她累了一整天，疲惫已经赶跑了饥饿感，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是她的房间此时已经成了是非之地。

　　几天前，就是在这个屋子里，阿爸跟钱叔还称兄道弟的一口一个‘老钱’地叫着，才不过几天的光景就骂骂咧咧的恨不得把人家祖宗十八代掘出来，当然钱叔的那张嘴也不是省油的灯，骂人不带重样的，真是世态炎凉转瞬间。

　　他们争吵的内容都是一些没营养的废话，根本就听不出重点。不过她隐约地听出一些，好像是跟档案有关的，她也不确定就问王冬梅，“阿妈，好端端的阿爸怎么钱叔吵起来了？”

　　王冬梅叹了一口气，“还不都是钱惹的祸，前几天你钱叔不是跟你阿爸买走了你的高考成绩吗？本来说的好好的，掏钱就算是定下来了。这才几天呢，你钱叔就反悔了，说芳芳那丫头死活都不上大学了，那他们买你的成绩也没有用了，再加上档案什么的好像出来点问题，学校直接把电话打到老钱家说什么学籍上照片跟身份证上的对不上，反正就是钱芳芳不去了。这不，愣是要你阿爸把钱吐出来。天下哪有这个理儿，没听谁说过买回去的东西还能退回来的。再说，那八千块钱早让你阿爸败霍光了，上哪儿整钱给他吐出来……”

　　一说起这事，王冬梅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把跟老钱那些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都捣腾出来了。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人家不仗义，他们家占理。

　　邹云朵听到她想听到的信息之后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对阿妈的牢骚选择性耳聋，反正即使没人乐意听，阿妈也能表现的像是那么一回事似的。

　　邹云朵是有些意外的，但更多的是矛盾。本来她都已经决定放弃那个不靠谱的计划了，可没想到居然有了成效，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对她来说，往前迈一步可能是深渊，退后一步可能是地狱，原地踏步才应该是她的人生。可是如果人生就是一眼望不尽的黑暗和荒凉，那么一天和一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就是时间长短不同而已。她不在乎时间，更多的时候她看重意义，尽管这样感悟来得并不是那样的及时，好在一切也不算晚。

　　“那……阿爸打算怎么办？”

　　王冬梅停下滔滔不绝的牢骚，愤愤不平地说：“能怎么办，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要么他们就想想法把芳芳弄进学校去，要么他们就认了，这钱算是打水漂了，你阿爸是说死了也不会吐这个钱的。”

　　换句话说，交易不成，阿爸也没有过让她继续念书的打算。在阿爸眼里心里钱永远都比他的老婆孩子重要。所以她要另寻突破口。

　　屋里的争吵一直持续到半夜，直到双方都筋疲力竭了才暂时休战，当然这事还不算完。

　　后半宿翻来覆去的，她一直也没睡消停。

　　所以早上比平常晚起来半个小时，眼看不赶趟了，早饭来不及吃了，她简单地收拾了下就出门了。

　　一出大门就看见钱芳芳杵着那儿，她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昨天钱叔是空手而归的，而且没讨到半点便宜。钱芳芳也是当事人之一，当然也有权利追回那八千块钱。不过她不想耽误时间，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钱的事我做不了主，你要收回得着我阿爸。”

　　“……”钱芳芳始终盯着她，神情复杂，不过语气十分坚定，“我知道是你干的……”

　　邹云朵吃不准她什么意思，不过确实很惊讶她会这么说。抬起眼看向钱芳芳，这才发现她不是闹着玩的，是在正经八百地揭露一些事。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辩解几乎是下意识的，所以显得很苍白无力，不过她也没心情地装饰这些。

　　“这里没别人，你用不着装了，别不承认……”钱芳芳似乎是有备而来，说的话有条不紊，“我知道档案的事是你干的，你费尽心机不就想是借着升学离开大屿岛吗？所以我成全你，跟我阿爸说不去上学了。要不你以为就档案那点事徐海浪会解决不了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钱芳芳的结论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选择一个含糊的方式继续她们的谈话，也许钱芳芳的目的跟她正好不谋而合，那样的话或许就剩下了许多麻烦。

　　钱芳芳换了一个站姿，似笑非笑地说：“我这么做不好吗？你想离开大屿岛，我想留在大屿岛，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其实钱芳芳的目的不难猜，她不过转了个心思就猜到了，“因为徐海浪是吗？”

　　钱芳芳也没有否认，甚至还有个理所当然的理由，“我觉得跟着徐海浪比上大学有出路，整个大屿岛都是他的家产，跟了他以后就是大屿岛的女主人了。你心气高不稀罕这个，同样我也不稀罕上什么狗屁大学。不过你也用不着得意，我这头的麻烦事解决了，你阿爸那头没有徐海浪点头可不会那么容易松口的。至于徐海浪我不说你也清楚，他是整个大屿岛最不乐意你离开的那个人了，你想好怎么说服他了吗？”

　　“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尽管钱芳芳表现得挺友好的，但她可以确定他们不会是一路人，尤其在钱芳芳轻而易举地识破的她的心机之后，他们就更不可能是同路人了，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钱芳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态度依旧倨傲，“那祝你好运了。没你在这儿碍事，徐海浪迟早会是我的。老实说我也不是完全看上他的家底子，他这个人哪，还是挺有意思的……”

　　“我上班要迟到了……”她实在没兴趣跟一个她没好感的人去讨论另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有没有意思。

　　“你这个班儿也上不了几天了，干嘛那么认真？”果然是劳动命，钱芳芳嗤之以鼻，但也没拦着，错开身让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