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惊鸿》苏*影

61、第五十章 蒹葭不负少年情

　　月影一连七剑刺向林七葵座下的白马，逼得她连连催马退后。直到退进白甲军阵中，林七葵才咬了咬牙，冷笑一声，手中长枪一挽，架住碎心剑，反手挑出，腕力沉厚滞重，全不似一个纤弱女子。

　　“本将军一忍再忍，你可别逼我！”

　　“只要你放过襄襄！”

　　“她是我天朝帝姬，我带她认祖归宗，与你何干？”

　　“你是要她认祖归宗，还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林七葵一时语塞，手掌一挥，身周立刻竖起数十弓弩，雪亮的箭簇齐齐对准月影，幽光映着雨丝，寂静无声。

　　她冷笑道：“我懒得跟你废话。你若不把帝姬交给我，就等着变成刺猬吧！”话音一落，周围便响起弓弦拉满的细微声响，她纤长的手指搭在一起，挑起秀眉：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做上信王的王妃。”

　　月影眸光一闪：“你喜欢慕容苏？”

　　林七葵的手指在半空里一顿，复又冷哼一声，指尖迅速弹出，四周弦响，破空之声惊碎寂静，箭镞如雨般朝紫衣女子射去。

　　月影反手抄起碎心剑，一边拨开箭雨，一边合身朝林七葵扑去，道：“如果你喜欢他，尽管去找他，但在此之前必须把襄襄留下。”

　　语毕，曲起食指放到唇边，一声尖利的哨音穿过林子。林七葵一愣，剑光已到眼前，她来不及再下第二次命令，只能举起长枪，全力相迎。

　　堪堪过了两招，细雨蒙蒙的江面上突然出现点点帆影，仔细看去，竟是数十艘轻型舰艇，劈水破浪，刹那间惊涛裂岸，黑洞洞的火炮齐齐的对准了渡口的数里之地。

　　不远处，脸上蒙着轻纱的芦将军涂玉笑已经调转马头飞奔而回，大声喊道：“葵姑娘，这是灞水的‘箭鱼’。”

　　林七葵脸色一变：“玉笑，有多少船？”

　　“至少五艘双桅轻舰，不下二十艘长艇，均装备有火炮，整个桃花渡都已在射程之内！”

　　涂玉笑是燮羽的水军将领，因此一眼就将对方的军备看得一清二楚。如此阵杖虽不算大型，但要对付他们百余骑兵，已经是绰绰有余。

　　“该死！”林七葵忍不住咬牙低咒，若是将凌源的水军带来这里，何惧区区的箭鱼前锋船队？

　　偏偏那个她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却在此时钻进了耳中：“葵将军已经看到了，灞水的水军足够把这里夷为平地。你已经没有退路，若珍惜部下的性命，就把襄襄留下。”

　　“你给我闭嘴！”林七葵忍不住杏眼圆睁，狠狠的瞪了月影一眼。她本是军旅出身，耐心有限，虽然一向把端庄高雅当做幌子，关键时刻却露了本性，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心中无名火起，长枪一抖，指住月影道：“你叫什么名字，本将军记得你。此仇不报，我就不叫林七葵！”

　　“我叫奚月影。”月影略一侧身躲过她的枪尖，目光平静，道，“你记得我也没有用，调动‘箭鱼’水军前锋的是慕容苏——葵将军不会真的以为信王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王侯吧？”

　　看到林七葵咬着唇，脸色一阵青一身白，她不由在心中微微一叹。

　　“箭鱼”是大酉置于灞水的一支水军前锋，以轻舰为主，专为突袭之用。灞水地处战乱几乎绝迹的西部，最适合养兵，一旦甸江沿岸发生战事，“箭鱼”水军以其迅疾的行动力，两日之内就可顺流而下，直达战场。

　　她没有骗她，这的确是慕容苏的主意。

　　在她临走前当晚，慕容苏交给她一封信，让她在必要之时交给灞水水军统领穆秀。当时他的表情郑重又神秘，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她问起他和穆秀的关系，他却只是笑而不答。

　　随后她和慕容歆日夜兼程赶到灞水，听说附近有白盔白甲的士兵出没，她才想起拿着那封信去找穆秀。而那位看似儒雅的年轻统领，天子朝臣，堂堂的四品大将看完信后，竟然立刻含笑点头。

　　也许慕容苏没想到这一招会用来对付林七葵，这其中的布局错综复杂，结果却是阴差阳错。

　　眼看林七葵满脸不忿的率军退去，月影久久的伫立在岸边，看着细雨中影影绰绰的帆影，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边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虽已不再执着于白衣翩翩，却依旧飘逸洒脱。

　　她这才笑了笑，轻声道：“啸云，这次真是谢谢你。”

　　颜啸云抱剑而立：“你传书让我故意拖延西行行程，就是为了等着桃花渡上的这一场吧？”

　　她点头：“既然已经有人知道了你们的行踪，再走也没意思了，不如就此引蛇出洞——若非如此，也没有机会看到燮羽的旧部，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吧……”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却目有凄凄，“只是苦了襄襄，竟迫她在这样的情形下看清真相。”

　　“一路上我已经把真相对她说了无数遍，如今亲耳所闻，应该也不至于太过震惊。”颜啸云勾了勾唇角，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道：“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人。再说，小丫头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你不能让她一辈子做个傻丫头。”

　　月影微微蹙眉，突然又问：“那两个人呢？”

　　“展欢和昙色？”颜啸云道，“这两个人武功不怎么样，逃跑的本事倒是一流。锦衣轻功上佳，墨衣周身暗器毒药，稍不留神，就被他们放了烟雾弹跑了。”

　　月影蹙眉道，“他们是故意安排襄襄和林七葵见面的，此举绝对是有人幕后授意，目的是为了对付慕容苏……”

　　见她陷入沉吟，颜啸云目光一跳，转头望着江面上的点点帆影，冷笑道：“没想到慕容苏也不是个善与之辈，竟然能调动灞水水军为他效力。”

　　月影一愣，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却摇了摇头，神情古怪，叹道：“不，他没有调令，严格说起来，那些船并不是他调动的。”

　　颜啸云有些意外：“那是……”

　　“他只是写了一封信，信上请穆秀帮个忙而已。”

　　“帮什么忙？”

　　“请灞水水军于江上演练。”她禁不住微微一笑，“不错，他的信上只是请穆秀演练水师而已，那些炮膛里是没有火药的。”她想起那个儒雅的年轻将领微微颔首，笃定了然的笑意，摇了摇头道，“啸云你想想看，就算穆秀暗中真的和慕容苏有私，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出兵。一旦不服军纪擅自调军的事传到上头，那就是明目张胆的反了。若只是水军操练，却随时都可以。”

　　换言之，这不过是一出空城计。

　　颜啸云有些难以置信，半晌才轻轻一哂：“他倒真是胆大。”

　　“不错，我也很意外。”

　　雨丝依旧细密如织，不远处高大的帆影正在渐渐变小，隐去。看起来，灞水的水军要回营了。

　　颜啸云看着她变换不定的神情，皱眉道：“你要送小丫头回京吗？”

　　她一怔，随即点头：“襄襄心绪不稳，难免自艾自伤；林七葵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若是能趁此机会破坏慕容苏和燮羽的合作，说不定就能避免灾祸。”

　　“月影！”他突然用力钳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体扳过来，沉声道，“你是不是傻了！说服他？你居然觉得那个混账男人会放弃做一个野心家，而改做一个谦谦君子？”

　　她道：“如果能以温和的方式解决，不是更好吗？”

　　沉默片刻，紧紧钳着她的手徒然松开，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沉沉的声音：“我要去兰若拜见几位前辈，随后绕道京城，回紫霞关处理山庄里剩余的事务。然后……”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去，颜啸云的表情带着一丝沉郁，道：“月影，是我过于自信了，我不该等你这么久的。”

　　“……”

　　“等兰若回来我就去找你，记住我说过的话，还有……别让我再等了！”

　　×××××

　　苏襄襄背靠着湿淋淋的树干，慢慢坐了下来。

　　天空中的雨丝正绵绵不绝的落下，她就这样仰着脸，眼前，正有零星的记忆渐渐的拼凑成形。

　　五岁那年，似乎也是这样一条江，她和很多人一起坐船。那些人的音容笑貌她全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听到最多的两个词是“什雅”和“兰若”。

　　如今猜测起来，大概是那个时候有人把她从什雅接了出来，然后走水路去兰若。

　　某一天，他们住在岸上的一间大房子里。睡到半夜，她被一阵剧烈的倒塌声惊醒，随后的记忆完全幻化成了不真实的碎片——长着翅膀的妖魔，喷着火的野兽，血红色的花……那时候年纪太小，太过狰狞的画面也被她本能的忘掉了。

　　或许，那只是杀人者飞扬的披风，熊熊燃烧的火焰，和飞溅如花的鲜血。

　　模糊的片段都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归于一个影像——一个穿着柔软的锦缎，笑容温柔的秀美少年，拍了拍她衣裳上的灰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他说，你是我妹妹，就姓“苏”吧，这里是襄州，就叫“襄襄”好不好？

　　苏襄襄。

　　从此之后，这个给她起名字的少年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如今细想起来，她的确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她是怎样遇见慕容苏的？又是谁把她走从那个火场里带走？那些和她一起坐船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

　　这些问题的答案拼接起来，或许就是一个足以颠覆她所有念想的理由——

　　他和她的相遇，本就是一个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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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双温热的手掌伸过来，轻轻的抚在她的脸上，触手却一片冰凉。

　　少女徒然间回过神，望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这双眼睛因为连日的奔波而变得疲惫，此刻更是写满了担忧，但依旧是清澈而明亮的。

　　“襄襄别哭！”慕容歆把手掌在衣摆上随便擦了擦，又伸过去擦拭她的眼角的水珠，神情间有些不知所措，

　　“啊，没有！我没哭啦，这是雨水……”她慌忙扯起袖子抹了抹脸，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六哥你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话未说完，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紧。少年的胸口微烫，虽然单薄，却温暖而安稳，甚至能听到胸膛里勃勃的心跳声。

　　“对不起！”慕容歆低低道，“六哥明明说过会保护你的，却还是让你受苦了。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我没有受苦。”她一时怔怔，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攒紧他背后的衣衫，“我挺好的，真的。”

　　沉默了片刻，环在她肩头的手臂微微收紧。慕容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却又很肯定：“襄襄，等回了京城，我就去求皇兄赐婚！”

　　娇小的身躯一震，苏襄襄慌忙抬起头来，小脸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说道：“六哥，你……你说什么呀？”

　　“赐婚！”

　　“你……你……我……”

　　见她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慌张模样，他忍不住急道“襄襄，你不愿意吗？”

　　“不……也不是……”

　　“那你就是愿意嫁给我了！”他露出一贯明亮清俊的笑意。看她依旧羞红了脸不知所措的模样，心中一动，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吻上她粉色的唇角。

　　轻微的碰触带着木叶间干净美好的气息，让她即慌张又欣喜，忍不住闭上眼睛，因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决定暂时将那些不愉快抛诸脑后。

　　事情还不是那么糟的。这十年里，她所眷恋的东西并不只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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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回到林中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少年相互偎依。她笑了笑，蹲下身道：“襄襄，可以和你说句话吗？”

　　苏襄襄点了点头，随她走出林子。

　　“襄襄，还打算回京城吗？”

　　“嗯。那里是我家。”

　　“你不生他的气？”

　　少女笑了笑，于眉目青涩中依稀绽放出高华。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很久，因此从容答道：
　　“不管哥哥有什么目的，他毕竟养育了我十年，襄襄不能或忘，更无以为报。况且除了哥哥，襄襄还有很多重要的人在京城，如果不回去，还能去哪里？月影姐姐，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什么江山社稷，我不懂，也不想懂。所以，我还是要回去。”

　　月影愣了愣。

　　接受，也是一种选择。谁都眷恋曾经的幸福，因为将来会怎样，毕竟谁也不知道。

　　×××××

　　千里之外，帝都。

　　信王府书房里，叶逢苏正对慕容苏道：“王爷，宫中已经核实下毒一事是龙皇后为了陷害周淑妃所为，如今皇后已经被皇上禁足于凤仪殿了。”

　　慕容苏轻轻的“嗯”了一声，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叶逢苏上前一步，看见他手中的信笺，不由吃了一惊——这是宫中的制笺，难道已经有人将此事告知了他？

　　“王爷，这是……”

　　“是贤妃托人带出宫给我的。”他的脸上有种阴霾凝重的神色，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笺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几行娟秀小字，大概的意思有三个：

　　下毒之人绝对不是姐姐，请信王不要对姐姐产生误会；
　　太医院医正上官渔形迹十分可疑，请多加留意；
　　皇帝有废政太子另立的心意，请信王小心。

　　整封信都用了敬语，言辞文雅，并没有一丝逾矩。可字里行间的殷殷深情却扑面而来，让人神伤。

　　慕容苏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起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从小到大，保护姐姐，保护他，是她从没有放弃过的坚持，尽管她的力量那么微薄。

　　沉吟片刻，他才道：“逢苏，照贤妃所说，多注意上官渔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