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惊鸿》苏*影

60、第四十九章 桃花渡上雨纷纷

　　苏襄襄昏昏沉沉的醒来，听到耳边有细微的水声。她疑惑的撩起车帘，见车外细雨正密，打在脸上点点沁凉。

　　这雨，已经下了一整夜了啊……

　　她吸了口清凉的空气又坐了回去，想了想，手脚并用的往前蹭了两步，冲着外头披着蓑衣赶车的高大背影道：“喂，咱们什么时候可以休息啊？”

　　一路上，这个长得不错说话却很少的绑匪始终没有告诉她真正的姓名，随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也从不生气。反正苏襄襄也很无聊，所以就给他取了很多外号，一天一天换着喊，到了最后实在想不出了，就直接喊“喂”。

　　颜啸云正倚在车座上悠闲的赶路，听她问起，便道：“再有一个时辰就到桃花渡，等上了船，你就能休息了。”

　　“桃花渡？灞水的桃花渡？”她的声音扬了起来，眼睛一亮，“那可是号称大酉最美的水渡啊，过了灞水就是西部边城了，再往西就是万佛之国兰若……等等。”

　　她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要带我去西边？”

　　黑色的眸子微微一闪，表示肯定。苏襄襄早已习惯了他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因此自顾自喃喃道：“真的去西边啊？虽然我一直很想去兰若，可是我更想和家人一起去……”

　　“家人？”颜啸云禁不住轻笑，“谁是你的家人，慕容苏？”

　　“停！我知道你不喜欢哥哥，但你也别开口闭口就说他坏话。”苏襄襄看见他眼中的轻讽，急忙跳了起来，不依道，“虽然是你把我捉走了，但我们一路上也算是相处的不错。你若再说我哥哥不好，本姑娘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

　　颜啸云一挑眉：“笨丫头，自欺欺人。”

　　苏襄襄小嘴一扁，本不想理他，却还是忍不住道：“我不是什么也不明白，这一路上我已经认真的想过了。在这十年里，和哥哥一起度过的日子是不可以代替的；他对我好不好，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还是选择相信他。”

　　她的笑容很明媚，把眼中那抹不去的一丝阴霾压了下去。颜啸云也禁不住被她感染，微微一笑转过头去：“没想到慕容苏这样的人，还有你这种妹妹。”

　　他赶着车朝前走去，眼看桃花渡口招展的酒旗已经在斜风细雨中遥遥相望，身后把劫持当做春游，看到什么都很好奇的小女孩顿时发出一阵长长的赞叹，道：“前面就是桃花渡？”

　　“不错。”

　　“你把我送到目的地之后，有什么打算啊？”

　　“回去成亲。”

　　身后一阵跌倒滚落的声音，伴着被呛到的剧烈咳嗽，颜啸云回过头去，只见苏襄襄瞪着一双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指着他的脸，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

　　颜啸云不解的蹙眉，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没……没……只是突然发现你也要娶妻生子就觉得好有趣啊……”她一边摆手一边笑，“对不起，可是……大哥哥，真的有人愿意嫁给你吗，那位姑娘不会嫌闷吗？”

　　他轻轻一笑，并不回答，但这笑意漾开的温柔却让原本冷峻的神情融化开来，顿时美好的叫人不能直视。

　　苏襄襄愣了愣，轻轻吐了吐舌头：“虽然你把我抓来，又点了我的穴道，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个坏人，这脾气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呢。哎……也不知道哥哥和嫂嫂怎么样了，两个人明明很相配的，却总是闹别扭，我都替他们着急……”

　　小女孩顿时陷入了独自的臆想中，颜啸云的黑眸却镀上了一层凌厉的淡金，脸上的温柔也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

　　桃花渡，美其名曰，渡口种了很多很多桃树。

　　春色撩人之时，此地想必是千树桃花盛开，流水落花，灼灼颜色，美若仙境。只是苏襄襄随颜啸云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暮春初夏时分，桃花已然开尽，只有满枝浓绿，在细雨中无声飘摇，
　　就算如此，苏襄襄的心情也依旧是兴奋多于伤感。她坐在渡口的茶亭里等船，大眼睛不时的瞄向四周，看到什么新鲜的事物都要问一问，实在没什么好问了，就和颜啸云聊天：“我哥哥可是京城里的一等王爷，嫂嫂的武功也很高的，你掳走我，难道不怕他们找人来抓你吗？”

　　对于这样的问题，颜啸云连笑都笑不出，只好假装没听到，闭口不答。

　　所幸此时江面上远远的驶来了一艘船影，他简单的吩咐了一声“走了”，拿起东西就要起身，却又突然地停下了脚步，仿佛一头嗅到了危险潜伏的黑豹，浑身都戒备了起来。

　　苏襄襄一头撞在他背上，忍不住抚了抚额头，正要开口，却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也不由的紧张起来。这淫雨霏霏的天气里，四周也就寥寥的几个舟渡客人，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她的眼神溜过一圈，最后落在不远处越驶越近的渡船上。

　　如斯细密的雨帘中，竟隐隐看到船头有人迎风而立，长发纷飞之间，一身锦绣彩衣飘飘欲仙。

　　是什么人这么好的兴致，这种天气在江上淋雨？

　　她正好奇的想多看一眼，却被颜啸云一展袖挡在身后。苏襄襄心下不安，也知趣的退了一步。
　　等那船驶的再近些，她才忍不住“啊”了一声。原来那个人不是在淋雨，因为他的锦绣长袍上连一丝潮湿的痕迹都没有，身周似乎罩着一层微薄的白雾，雨丝纷飞落下，却都在那层白雾之前轻轻荡开，半点也近不了身。

　　这……这是变戏法吗？

　　江面上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嗓音，道：“颜少主，请将康平郡主留下。”

　　苏襄襄一惊，见那船头的锦衣人口中开阖，心中越发疑惑。难道他口中的“颜少主”，就是一路上被她随随便便称作“喂”的这个大哥哥？

　　此人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哥哥派了人来救她。她忍不住有些欣喜，抬起脚正要跨出去，颜啸云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拖了回去，沉声道：“躲着，别出来！”

　　说罢，转头冷笑道：“阁下装神弄鬼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锦衣’展欢，区区薄名想必还入不了颜少主的耳，初次见面，先送颜少主一份薄利吧。”锦衣人迎风张狂而笑，纵身跃起，只听一阵巨响，渡船顿时在他脚下四分五裂，碎成了无数木片，在江上徐徐散开。

　　他的人却朝岸边扑来，高声道：“今天若不把康平郡主留下，谁也别想过江！”

　　人随声至，话音刚落，足尖也已落地，手中一根细长银鞭，朝颜啸云的足踝卷去。

　　颜啸云轻叱一声，反手拔剑，漆黑细长的寂夜如一道闪电，划开雨帘。

　　苏襄襄只觉得周围气息流动骤疾，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连忙退后了几步。抬眼望去，只见那人长发披肩，不男不女，心中不由起了一阵厌恶，在原地踟蹰良久，才喊道：“这位锦衣大侠，你是不是哥哥派来救我的？”

　　“哥哥？”展欢挡下寂夜一刺，眉梢一勾，嘿嘿笑道，“你说呢？”

　　苏襄襄被他看了一眼，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正要再问，两人之间的打斗却越发激烈。她一时插不上话，只能蹲在湿漉漉的树丛里观战，越看那个人妖越不顺眼，反倒暗暗希望颜啸云能胜过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颜啸云即为“四方君子”，对付一个展欢自然绰绰有余。只是展欢的武功虽然不算一流，身法却极为诡异莫测，颜啸云被他缠了许久，直到“太宇沉波剑”中的精妙招式一一施展，才看准一个空隙飞掠至苏襄襄身边，一把抓起她的领子，沉声道：“快走。”

　　“喂，不能这样抓女孩子的领子啊，很没礼貌……”她的抗议才说了一半，瞥见他警告的眼神，顿时统统收了回去，乖乖的听他说道：“此人有心拖延时间，必定还有援手，这里不能久留。”

　　摆渡的客人早已因为方才的变故逃得干干净净，两人沿着河岸一路退去，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展欢正不紧不慢的收起银鞭，一点也没有想要追赶的意思。

　　而当他们穿过满树苍碧的桃树林时，便发现再也不能往前走了。

　　百余骑白盔白甲的骑士，手中长枪红缨似火，将去路围得犹如铁桶一般。

　　颜啸云脚步骤停，松开拎着苏襄襄的手，眸中有星芒一闪而过。

　　苏襄襄却是头一次见到这般阵仗，暗中朝颜啸云身后蹭了蹭，只见人群中慢慢走出一个浑身黑袍的男子来，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深深凹陷的双目带着西域部族的明显特征。

　　他的目光如鹰，在苏襄襄身上停留了片刻，这才侧了侧头，道：“葵将军，这位正是你要找的人。”

　　“墨衣先生，你确定没有看错？”随着一声朗朗清幽的女声，一骑白马慢慢踱出人群。马背上坐着一名同样身穿白甲的女子，手中一杆长枪亦是银白瑰丽的色泽，只是她没有戴盔，一头黑发飘扬如帜，沾染细细雨丝，看起来异常妩媚。

　　她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副将，女子纱巾蒙面，身段妖娆；男子则十分威武，尤其是背后一把巨弓，叫人望而生畏。

　　苏襄襄没见过女人穿盔甲也能这么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见这女子偻着马绕着自己转了一圈，突然利落的跳下马背，单膝跪地，右手置于左胸，垂下头道：“末将林七葵，参见□□帝姬。”

　　她这一动作，身后的骑士纷纷下马效仿，一大片人跪倒在地，连声音都很整齐。苏襄襄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又悄悄的朝颜啸云身后挪了挪，只是低头不语。

　　“帝姬。”身穿白甲的女将军林七葵抬起头来，笑意矜贵高雅，“您不要怕，我等□□子民，专为迎接您而来。”

　　“我们找了您整整十年！帝姬，请随我回凌源秣陵吧，千万□□之军，热血子弟，正等待您的驱策！”

　　林七葵的声音清冽如水，字字如珠，苏襄襄却听得懵了，半晌之后，明亮的大眼睛里才闪过一丝犹豫。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因此也很容易猜到他们是谁，但是，听到这样慷慨激昂的话，看到这些人眼里的热切和惊喜，她却只想逃！

　　一直不说话也不行，因此她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是信王殿下。”林七葵道，“多亏信王殿下的使者赶来凌源，告知帝姬被人劫持，因此七葵亲自领兵，日夜兼程。这才在桃花渡追上帝姬。墨衣先生，你说是么”

　　她朝一边那个黑衣胡人男子看去，苏襄襄也在看他，犹疑道：“你是哥哥的使者？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黑衣男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幽幽道：“我是谁不重要。能让七将军救了你，那就够了。”

　　苏襄襄呼吸一滞，颜啸云瞥见她渐渐苍白的小脸，长眉微蹙，手中的寂夜挽起剑花，朝黑衣人分心刺去，沉声道：“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知道厉害，飘后三尺，以一双肉掌迎向寂夜，三招之后突然振声喊道：“锦衣，还不来帮我！”

　　话音一落，一袭五色衣裳晃眼，正是方才独立船头的妖媚男子，“锦衣”展欢。

　　他一边将手中银鞭抖开，一边冷笑道：“昙色，你好大的口气。既然知道四方君子的厉害，刚才为何置我于不顾？”

　　“你有什么不满，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再说！”黑衣人一咬牙，提起双掌，同展欢并肩而上。

　　……

　　苏襄襄对不远处激战的三个人恍若未闻，眼神有些茫然，直到有人牵起她的手，才如火烫一般缩了回去，看着眼前笑意悠悠的林七葵，慢慢道：“你认识哥哥？”

　　“七葵自然认识信王殿下，殿下曾经特意到凌源小聚，与七葵共商帝姬的大事。”林七葵笑道，“七葵真要好好谢谢殿下对帝姬的养育之恩呢。”

　　谁知听到这话，苏襄襄的脸色却更加难看，魂不守舍的低声道：“哥哥……早就知道我是谁？”

　　“殿下当然知道您尊贵的身份，这才会收养您啊。”林七葵笑吟吟得看着她，仿佛对她那些震惊挣扎视若无睹，看不出是无心，还是有意。

　　苏襄襄轻轻吸了口气，心中的那道弦徒然裂断，抽起丝丝刺痛。

　　她说不出“我相信他”。

　　五岁之前的记忆不是完全没有，但那些零星的血光火焰，最终的定格都是那一个身姿修长笑容温柔的少年。他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人！

　　见她的眼色恍惚，林七葵知道机不可失，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帝姬殿下，请随我走吧。”

　　林七葵自有她的打算，虽然说好和慕容苏合作，但有机会不必受制于人，当然也不能放过！墨衣是不是信王的人都没有关系，让苏襄襄不再信任慕容苏，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亦不妨落井下石。

　　少女浑浑噩噩的跟着她走，完全不知道反抗，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清冽的低叱：
　　“放开她！”

　　半空中划过一道浅红色的剑光，仿佛有千万颗心脏碎裂聚合。苏襄襄心中徒现一线清明，眼看那张熟悉的面容模糊了视线，热意骤起，忍不住轻呼道：“嫂嫂……”

　　“嫂嫂？”林七葵瞄了一眼突然出现的紫衣女子，不由冷笑道：“你是慕容苏的妻子？”

　　她的神情与方才高贵矜持的模样截然相反，随剑而来的紫衣女子将手中浅红色的长剑一振，将林七葵逼到三步开外，淡淡道：“叫你放了襄襄，没听到吗？”

　　“慕容苏这么知情善意的男人，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解风情的王妃，难怪呢！”林七葵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一边执起手中的长枪架住剑锋，一边道，“那一晚在凌源，殿下的温柔刻骨，七葵直到现在还忘不了……”

　　剑风带起寒意，阻止住她的后半句话，一招一式更比方才凌厉。月影没有说话，眼中却像是燃起了一道冰焰，眸色流转之间，有烫人的温度。

　　苏襄襄呆呆的望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半天才想到要逃走。眼看着林七葵身边两位副将已朝她走来，她怯怯的退后了一步，转过身，才走出一步，便撞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来人毫不犹豫的将她一把搂紧，清朗而喜不自禁的声音在她耳边嚷道：“襄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眯起眼，望着眼前满脸欣慰焦急的少年的脸庞，一时以为自己犹在梦中，颤抖道：“六哥，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