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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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虫鸣已歇，星空璀璨，却是无几人有闲情逸致赏月观星。
风久华的房间内烛光微弱，她不由得又起身拿了一支蜡烛燃起。
字帖是一件非常枯燥的活儿，偏生又要求专注，手上错了一个字，弯了一笔，这整张的纸都算白费了。
“大哉乾元······初九，潜龙在渊······”风久华打了一个呵欠，目光有些涣散地盯着桌上白纸，这已经是她抄的第三遍《易经》了。
秉烛夜学在文人眼中看来是时间浪漫的事情，但是在风久华看来却是异常痛苦的——她恨不得马上扑到床上去。
抹去打呵欠流出的眼泪，风久华又拿起笔，蘸了墨准备落笔。
“扣扣。”“师妹在吗？”
这寂静的夜里细微声响都被无限地放大，风久华手一抖，笔下歪出了一笔。
“天啊！——”风久华哀嚎。
听到屋里响动，外面的人敲门却是更大声了。
“师妹师妹，怎么了？”年似水的声音有些焦急。
风久华一开门就扑腾到年似水怀里，“师姐！”
“发生什么了？为何你房间中有哀声？”年似水抱着风久华，摸了摸她的头当做安慰。
“没什么事儿，只是明日要交上字帖，而我还有许多未写。”风久华脸色有些委屈，这大半夜地抄写《易经》，简直是一种身心的折磨，果然夫子比师傅更会折磨人。
年似水的心落下去一半，不由得心疼起来：“这还要抄多久啊！我陪着你吧，长夜也不至于无聊到让你索性不写了。”
要说年似水真是照顾风久华最久的人，对风久华极为了解——若是不看着她，她可能马上就要稳坐钓鱼台了，打瞌睡一睡就一定会到晨练之前才醒。
这一下风久华哭笑不得，“师姐能来陪我当真是幸福，可惜为何是监督我抄书呢？”
“那得是你自己要让人省心啊，否则我今夜不就是来找你玩耍的了么？”年似水笑起来，温温柔柔。
风久华当下心里过意不去：“陪着我的话，师姐你也不得好好休息，这样两个人都吃亏，不划算的。”
年似水却没有被她的歪理绕过去：“这借口你用了多少遍？每次都是我去休息了，你也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功课又完不成，还得加罚，白受了那苦了——就算是一起吃亏，也不能让你白吃亏啊。”
风久华语塞，心里却心疼极了，自己累点没有关系，让师姐也受累那就不行。
这一下风久华也不说话了，奋笔疾书起来，心思却是无比专注，沧澜剑搁在桌子上，竟也微微放出光芒照亮这书卷。
年似水颇有些满意，夜里微凉，她只着了单薄的衣裳，索性在屋子里也不感觉到多冷，只是绝不如窝在被子里舒服。
风久华专注地写着字，嘴角微微抿着，灯火映在乌黑的眸子中，多了一份安逸闲适的温暖。
笔锋挪转，字迹腾跃，洋洋洒洒，大观即成。
这一次风久华觉得无比顺畅，只觉得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通透了。
“想不到还有如此妙处，看来抄书也不是一无是处嘛。”风久华露齿而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回过神来转头再看年似水的时候，年似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单薄的衣物让她环抱着手臂，秀眉轻蹙，似乎是有些睡不安稳。
这一下心疼得狠了，风久华刚刚涌上来一点睡意都冲散了，她轻柔地抱起师姐，学了那么久的武功，这是风久华觉得它为数不多的用处之一。
年似水本来就睡的浅，受这轻轻一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风久华轻声道：“师姐，我送你回屋睡。”
听出是风久华的声音，年似水顿时把手搭在风久华的脖子上，靠着她瘦小的肩膀就沉入了睡眠。
风久华心里一暖，她虽年幼未知那全然信任的难得和欢快，却也为年似水的亲近欢欣不已。
更深露重，虫鸣阵阵。若是起身开门，少不得潜入些寒气，何况风久华抱着年似水，行动也颇为不便。
思忖片刻，风久华将年似水放在了自己床上，手中轻柔解开她的外衣，顿时年似水素白亵衣就露在了外面。其时风久华年纪太小，山上又无寻常女子教导启蒙，对情爱之事毫无所知，只觉得师姐身上似乎有一种吸引她的气息，让她分外迷恋。于是对于脱衣这件事情来，她就异常紧张和不自在了。
风久华只觉得头晕目眩，眼中粗粗掠过师姐亵衣贴合身体时候的曲线，却什么都没有记住，又似乎已经存留在了脑海深处。年似水虽是师姐，可是不过才十三岁，身量未足，风久华也是懵懵懂懂，却也自有一种旖旎的气氛，这感觉让风久华面红耳赤，几乎是迅速地帮师姐盖上被子之后就慌张地跑了出去。
到了外头被夜风一吹，风久华脑子登时醒了一大半，暗自疑惑道：“为何我要跑出自己的房间呢？”
她左右也想不出个结果，但是叫她回去那是万万不能的，她可不想再次感受一下那昏了头一般的感觉，当下便四下晃悠起来，这件事情倒叫她的睡意完全消弭了。
夜半时分，灯火俱灭，一切都融入清冷的月光，于是夏虫得意地很了，声嘶力竭般扯起了腔调，似乎想要得到九天之上那轮寒月的一丝半点关注。
身披月光制成的银纱，在山路之上独行，风久华似乎是福至心灵一般，手掌缓缓递出，掌势却是一个最为标准不过的并掌，月光摊在掌上，轻轻柔柔，又有寒气渐生，风久华似乎却似乎是托举着重如泰山的事物一样，手臂平平划出一个弧线，却是缓慢非常，同往常的雷厉风行慢了十倍不止。
另一只手推开之时，脚下扫堂腿扫出，亦是慢慢吞吞的。
她竟然在演练重云巡山步。
重云巡山步，乃重云山先人所创，这位先人便是在守山之时创出了这么一个能够边走便比划的武技，且攻守兼备，行云流水，因为他因为常常巡山之时闲得无聊琢磨练武，故而这门武技出来之时，他便戏称为“巡山步”，经过百年数代重云弟子的修习和完善，这门巡山步已经是颇有威力了，在江湖上也有着名号，算得上是重云弟子的一个代表性武技了。
风久华也修习过重云巡山步，但是她生性惫懒，记得熟了之后便不再演练，而是又找一门武技看起来，问相许一直怀疑她是不是在看新鲜。不过此时风久华边走动便打出的巡山步缓慢至极，却圆转如意，就似乎是一个深谙此技的人放慢了十数倍打出。
温吞显然不是风久华的性格，她一遍耍完，第二遍比第一遍快了不少，到了第三遍的时候，更加凌厉迅捷，月下孩童一遍遍演练武技，似乎刻意为之，又似乎只是随性而至，她渐渐身入蛟龙，腾挪挥动之间没有烈烈风声，却快如鬼魅，盯得久了，只觉得一团影子晃动，至于她所出招数如何却是完全看不清了。
若是问相许在此，就会惊异发现，不是风久华的速度已经快到如此地步，而是她完全打乱了武技，本应该出一掌后藏拳势的招式，被她一下子晃出三掌再一个后旋踢，此时藏着的拳才随着半迈上前的一步打出来。
她随性而至，根本就不管所谓的套路，却是隐隐暗合了初创巡山步的先人的心境，巡山步在她眼中再无秘密可言。
一通地耍下来，风久华收势之时只觉得全身舒畅，不由得哈哈大笑，耳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孩子一愣，看了面前的屋舍，却原来到了厨房。可是这大半夜的，还有人在厨房？
风久华蹑手蹑脚地潜过去，厨房的大门却被一人猛然拉开，一大一小照了个对面，大眼瞪小眼一段时间之后，都跳起来。
“丁大叔！”
“疯丫头！”
两人同时发声，又同时尴尬地笑了起来。
丁大叔即是重云山的大厨，矮矮胖胖的，眼睛很小，但是却异常有神。
可是此时丁大叔的小眼睛有些呆滞，浑身上下更是好一股酒味。
风久华吸吸鼻子，托嗜酒如命的小师叔的福，她现在对于酒味可是异常敏感。
“这是竹叶青，有三十年劲头了！山脚下的掌柜可把他看作是宝贝，丁大叔你怎么有？”风久华好奇道。要知道重云山上的杂役们只有在年节的时候回家一趟，平日里的采办都是大师叔理会的，这显然不是山上所产的酒一下子就勾起了风久华的好奇心。
丁大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老丁是个酒虫，这竹叶青寻常人去买掌柜不给，柳二爷就不一样了，所以老丁下山总要托柳二爷带两壶上山来，竹叶青酒香不小，这不老丁半夜酒虫上来了想要喝两盅，就跑到这厨房来了，不想给你这个疯丫头逮住了，你那猛然一个不拘一格的狂笑，我可是差点呛着呢。”
就着月光，风久华看见厨房内有一只金黄的鸡和半碗莹莹的清酒，顿时食指大动，她恰打了几趟重云巡山步，此时方觉得肚中饥肠辘辘，便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丁大叔，见者有份啊。”
丁大叔喝了些酒，脑子里有些糊涂，一时之间竟没能反应地过来，当他见着风久华扯下一条鸡腿大嚼特嚼的时候，顿时心疼地抢上去，哭丧这脸道：“你个疯丫头，这是我用蜜汁浸灌，文火精心烹调的蜜汁溢香鸡啊，你可别这么粗鲁！”他胖胖一张脸上五官几乎纠结在了一起，分外可怜。
风久华只是嘻嘻笑着，这鸡的皮异常酥脆，一撕就和肉质分开了，到了嘴里焦香四溢，而除了鸡皮之后，鸡肉的香气就毫无阻隔地挥发到了空气之中，与鸡皮不同，鸡肉的香气更加浓郁，却不显得油腻，引得人食指大动。
“果真是溢香啊！丁大叔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风久华说了一句就再也不说话了，嘴巴全用来对付那飘香诱人的鸡肉。
“诶哟，疯丫头诶！白日里被你偷到厨房，晚上打个牙祭还能碰到你！”丁大叔不由得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郁闷地将剩下的半碗酒干掉，没了下酒之菜，似乎这竹叶青也变得寡淡起来。丁大叔欲哭无泪，他干嘛要做这蜜汁溢香鸡啊，现在全都在祸害自己，只能闻不能吃，人生悲痛之事莫过于如此。
他只盼着这个疯丫头能够快快吃饱，给他留一些。
可是风久华今晚胃口出奇地好，丁大叔眼巴巴地看着她把鸡骨头都嘎嘣嘎嘣嚼烂了吞下去，暗恨咽了咽口水。
“啊，不注意一只鸡就吃完了。”风久华仿若刚刚意识到这一点，饶是她在重云山上称王称霸惯了，此时也不禁脸红。毕竟夺了人家的夜宵，还自己贪吃光了，到底心中有愧，又扫见丁大叔凄凄惨惨戚戚的幽怨眼神，风久华身体一震，大义凛然道：“丁大叔，我吃完了，口渴，有水喝吗？”
丁大叔差点没一口酒喷出去，这疯丫头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没有！今天不知道是谁负责挑水，缺斤少两的，害的山上用水紧张，只烧了一点水用以解渴，夏季干渴，一下子便喝完了，否则我今天就是炖鸡汤了，不是淋蜜汁。”丁大叔一个小白眼，随即心疼无比地看着自己那个已经空了的装鸡的大碗。
“咳咳。”饶是风久华仗着自己年幼经常耍赖不要脸，此时也不禁羞得脸色通红——负责挑水的，不就是自己吗？
可是那只鸡吃的又快又猛，她已经是干渴难耐了，看见灶上有一个大壶，隐隐有些酒香飘来，风久华就笑咧了嘴，反正酒和水长得长不多，寻常人也不常说酒水酒水吗？既然水能够解渴，酒也能吧。
留意到风久华目光的丁大叔脸色一变，一把就把那一壶酒夺入怀中，警惕看向风久华。
“丁大叔，我们什么交情，你可不能够看着我渴死在这里啊。”风久华示弱一般委屈地道，手下却是不慢，劈手便去抓酒壶，丁大叔还没有回过味来呢，风久华就握住了酒壶。
一个蛮熊转身，丁大叔顿时背朝着风久华，风久华手上一滑，便已空空。越是拖延，她便越觉得渴了，喉间滞涩异常，当下也不管许多，重云巡山步使将出来，脚下跨步，身形一晃之间便到了丁大叔面前，她急不可耐地伸手，却被丁大叔滑步躲开。
丁大叔也是颇为惊异，风久华身形闪动之间甚至算不上巡山步的某一招，但全然使出了神髓，他心中好奇，也不再关注那酒壶之事了，反倒是想看看风久华能做到哪一步。
要说丁大叔虽然是个厨师，但是十数年来待在重云山，闲来在弟子修习之时驻足观看，或是去重云山的小藏武阁转悠两圈，有时候还央清闲一些师傅师叔教导两招，虽然无剑，体内内力未成灵力，但是积累也颇为雄厚，放到江湖之上，莫说闯出偌大名声，自保也是绰绰有余。
而风久华三岁开始念书，五岁进小藏武阁戏耍，六岁正式习武，如今也不过是四个年头，她又惫懒的很，空有一身的天赋，却几乎只在晨练之时用点心思，另外空闲的时间，不是漫山遍野地疯玩便是昏天黑地地睡大觉。话说回来，十岁的孩子又懂些什么？要是每个弟子都如同欧阳承年似水那般刻苦，也就不会有许多专针对年轻弟子的规矩了。
却看此时重云山易居峰的厨房内，风久华身子向前一抢，探手够壶，丁大叔将酒壶渡到右手边，却发现风久华原来是使了一个虚招，此时劲力迸出，眨眼间便上前来，一脚按着游方步法斜斜而来，抵住了丁大叔的后脚跟，让他轻易不能再后退，另一只脚马上跟上，维持重心，使了虚招的右手顺势架在了丁大叔的胸前，格住了他左手，而左手却是如同毒舌吐信一般戳中丁大叔手腕，她使力不强，丁大叔只觉得手腕一麻，五指不由自主地张开，酒壶便掉了下来。
眼见酒壶要掉，丁大叔下意识地想要用左手去接，力方使出来，风久华便顺势撤了右手，迅疾一捞，那酒壶便在手中了，她也不大意，用抵住丁大叔脚跟的那只脚作为支点，另一只脚借着扭腰之力划了一个半圆，她便和丁大叔背对着了。
丁大叔看着空空的两手，正是呆滞之时，风久华喝酒的声音便唤回了他的魂。
“这疯丫头，对武功还真是得天独厚啊。”眼中复杂难明，丁大叔突然哂笑，“到底还要我出马把这个疯丫头扛回去了。”
却说风久华得了酒壶，喜不自胜，仰头便灌了下去。
这竹叶青气味寡淡，入口也是淡淡的，甫一饮下，只觉得舌尖绽开一丝丝的酸麻感觉，不过片刻，竟生了一股甜味，未及细细品味，喉间便涌出阵阵烫意，风久华咂咂嘴，这种矛盾刺激的口味完全解不了渴，却让她有些喜爱，不由得再次喝了一大口。
有了第一口，第二口，这酒壶之中的竹叶青便逃不过风久华的魔爪了，她面色酡红，偏偏还不自知，抱着酒壶不撒手，眼神朦胧，不停给自己灌酒，喉间越是火烧火燎，她越是起兴。
丁大叔知晓她多半是醉了，尚未来得及搭手把她扛回去，风久华已经先一步溜出了厨房，她虽然脚步虚浮，但是用起步法来却是毫不含糊，反倒多了几分飘渺不定的意味来。
“诶呦，这疯丫头！”
丁大叔看了一下时辰，离着晨练可是只有一个时辰多一点了，到时候问相许过来看见这等醉醺醺的样子可如何是好？当下追着风久华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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