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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熊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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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药不久,阮崇白留着黎昕在他这里吃了一顿早饭。阮崇白不爱说话的性子,整个早饭奉行食不言的规矩,如果其他小孩估计早就愁眉苦脸了,偏偏黎昕心里高兴得很,开心吃完了早饭。
吃完饭刚刚是早课的时辰,宁珠引着黎昕到了阮家学堂。
说是学堂,其实读书的也只有两个人。黎昕和他的伴读——一个十三四的小书呆李呆子。
阮家家风严谨,不管是旁系还是主系的小孩,都对课业要求十分严格,故而从前黎昕在明德学堂玩儿似的学习那几年,阮家是完全看不上的。
可是今年黎昕已经十二,他既眼睛看不见,又没有很好的基础,如果到学堂去,估计是跟不上学校里面的同学的,所以老太太专门派人请了夫子,为黎昕一人重开阮家学堂。
这时候中华正是流行白话文的时候,所以请的□□有教洋文的,有教术数的,有论实事的,还有教阮崇白格外注重的拳脚功夫。
因此这些教师都是一些年轻□□,对一个看不见的没有玩伴的可怜孩子,那是格外有耐心和爱心。
可惜黎昕虽然小时候□□通达,性格温顺,很有几分国之栋材的模样,但是小时候那一场灾难让他变得特别恶劣起来,为非作歹,专欺负弱小。如此,老师被气走了一批又一批,黎昕阮家三公子小霸王的称呼却越传越远。
这天上午的这节课是儒学课程,□□是燕京大学鼎鼎有名的教授朱致谨,他虽然学问做得中庸,但是治世为人很有几分圆滑,故而他一直很受燕大学子推崇。若不是老太太极力邀请,又看在阮中将的面子上,朱致谨是看都懒得看这种小地方的。
可是尽管这样,朱致谨还是听到过黎昕的大名,知道这是一个顽劣,不服管教,并且毫无悟性的学生,心里早就对他蔑视了三分,故而今天才是他的第一堂课,就整整迟了半刻钟。
他坐着洋车到阮家学堂的时候,他的两个学生,其中一个已经瞌睡了,还有一个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写字,朱致谨好奇地走过去,却看见这个带着眼镜的木讷的小孩一笔一划画着一张美人图。
朱致谨老先生本来心情就不太美妙,此时这么一看,立刻被这两个小孩子气歪了嘴。
“黎昕,”朱致谨扬声喊道。
打瞌睡的小孩子被吼得一抖,然后睡眼朦胧站起来,抬起头看着朱致谨。
朱致谨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更气,一个大吼声朝着黎昕,“孽障,难道你父母没有教导过你尊师重教吗?”
黎昕刚是将醒未醒的时候,被他这么一骂,眼神顿时清明,他郑重地整了整表情,这才说道,“先生,您此言过重了,我绝非欺师灭祖之人,可是却不知何谓师道?”
朱致谨以为像是黎昕这种传言中的混世小霸王,肯定是家中骄纵过度的小孩,只会无理取闹,然而没想到他言语如此条理,一怔之下,顺口回答,“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黎昕点头,“既然是传道授业的人,那么可否向先生求教一个问题?”
朱致谨觉得这种小孩的问题有什么困难的,于是淡淡从容一笑,“你说。”
黎昕开口,“义利者,何者为先何者为后?”
其实这是一个连儒家入门的孩子都知道的问题,可是,这也是一个大问题。
这种千年难解的问题,连前人都答不出来,他朱致谨有何能耐说得出一二三?黎昕这样看起来规规矩矩恭恭敬敬来求问,却分明是为难自己!
朱致谨霎时便大怒,“你明知道这题无解,却拿来问我,这是何意?”
黎昕道,“先生既然无法为我解惑,又何言谓之先生?”
朱致谨冷冽地看着黎昕,“孔先生说过,三人行,则必有我师。”
黎昕微笑,“孔子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几人中有长处的地方都值得我学习,既然先生作为我的儒学老师,那么儒学方面定然高于我,可是您连这个问题都答不上,怎么堪做我的儒学老师?”
朱致谨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这么说,我的知识还教不了你?也罢也罢,我也不想再教下去,你这般聪明,大概也不需要老师了,我告辞了。”
黎昕腼腆一笑,“聪明真的不敢当,倒是先生现在这般,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吧!”
朱致谨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暗讽了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心里气得要吐血,“小畜牲,我教不了你,我走!让你哥哥好好管教你,不然你这没教养的样子,说出去是阮家的人,都会觉得是耻辱。”
朱致谨被气得拂袖而去,黎昕懒懒望着他背影说,“这个先生太差了吧,说了两句就气走了。”
学堂里面的另一个人丝毫没有理他,自顾自画着那副美人图。
黎昕不耐烦地啧一声,趴在桌上继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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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折腾了好久,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因为阮家旁系好多人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就很早派宁静到阮家学堂叫黎昕过来吃饭,得到的却是小孩子要稍微迟一点换身轻薄衣服的回答。
阮老太太一点都没有不悦,反而乐呵呵让宁静去那里等着黎昕出来。
满桌子的菜肴已经做好,老太太也没有要动筷子的动作。
来请安的人里面有个叫阮康的孩子,岁数不大,老太太很喜欢他的样子,叫来说了好久的话,还拍拍他的头以示亲昵。
这时候阮康被老太太放到外面自己玩一会儿等着开饭,虽然阮康的母亲不太高兴,但是碍于老太太的面子,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阮康在院子里面看水池里面的鱼玩,这个鱼池挨着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梧桐树的影子倒映在水池里,留下一片婆娑的姿态,金色的鲤鱼在树影下游傻乎乎地来游去,憨态可掬,十分可爱,阮康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这种生物真是有趣。
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少许枯黄的叶子从树上落下来掉到池子里面,鱼儿们立时吓得逃开,全部藏到了草丛里不见了踪迹。
阮康看着这些不见了的小动物,怅然若失,突然他回过头,狠狠踢了梧桐树一脚,“就是你,把鱼儿吓跑了!”
高大的梧桐树在小孩子微弱的脚力之下,只是微微抖了抖,树叶发出朔朔声,然后静立不动了。
阮康眼睛发直,想要再踢一脚让它注意到自己的厉害,突然他愣了愣,看见脚下显然是从树上掉下来的纸团,捡起展开了。
纸团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小字,阮康分辨了好久才看出来写的什么:阮奶奶生气了,我要抓池子里的小鱼给奶奶,她最喜欢这种鱼了,你没有找到我切记我在奶奶那里,肖肖留。
阮康握着纸团,突然想起那个老太太和蔼得摸着自己脑袋的样子,还有来阮家前母亲对自己的吩咐,阮康手紧了紧。
………………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黎昕才带着他的小跟班书呆子李来老太太这里吃午饭,虽然有客人在,可是老太太还是连象征性骂黎昕两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笑着让黎昕坐到自己身边来。
众人在不满的同时,也意识到老太太对黎昕确实溺爱得过分,心中一凛,各人对对黎昕的心思也渐渐不动声色地改变。
这时候阮康一个人出去了,还没有回来,老太太派她最信任的丫头宁静去找人,可是宁静还没有出去阮康就回来了,还高高兴兴在手里捧着一个金色的东西。
阮康的母亲一转头看见那金色的东西,她猛然发现那是什么东西,可是想要阻止大家看不见那些东西已经是不可能,于是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妇女惊呼出声,“那个,那个不是霜叶池的鲤鱼吗?”
妇女意识到自己太失态,转头去看老太太的脸色,这时候老太太果然已经面色很难看了。
众所周知,霜叶池是阮靖中年时养鱼的池子,那时候他听慈安寺的老和尚说自己这辈子命数不长,估计刚刚到富贵之岁就会辞世,虽然这是不详之言,可是慈安寺的老和尚历来是言无不准的,阮靖忧心忡忡,常常担心自己早死。
后来阮靖想了个法子,就是在霜叶池养金色锦鲤,请人做了法事,据说这样就把自己的魂困在霜叶池里面。
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言,但是后来阮靖死了,阮家却都视霜叶池的锦鲤是阮靖死后化身,有大节或者大的祭祀,难免就会喂喂这些鱼来表示恭敬。
而如今,如今,这个小孩子,居然捉了这些鱼,这不是大不敬吗?
“阮康,你再怎么贪玩,也不该去捉那池子里面的鱼啊!”阮康的母亲责怪地看着他,又心惊胆战地忘了一眼老太太。
可是老太太早已生气了,“你们出去,这孩子太顽劣,必须要闭门思过一个月!”
阮康呆呆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母亲生气地带走了。
众人都走完了,唯独黎昕和小跟班还坐在她身边。
黎昕一言不发,静静在一边吃着碗里的饭,仿佛一点没有注意到这场闹剧,小跟班学了黎昕的十成,也丝毫不理会外物的样子。
老太太这时候没有了在外人面前的气愤,她微微叹口气,然后摸摸手边的碗,“这些菜都凉了,细细,等下人拿去热了再吃吧。”
黎昕微不可查地点头同意。
老太太突然说,“细细,是你骗他抓鱼的吧。”
黎昕手里的动作一顿,然后抬头看着老太太。黎昕的眼睛没有好,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可是阮老太太还是觉得那锐利的目光透过那层灰雾盯着自己。
黎昕小声开口,老太太好久才辨认出他说了什么,“你摸了他的头。”
老太太无奈地笑了。她摸摸黎昕的头发,“你这又是何必,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孙子,我只疼你,不会疼其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