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小九》唐弯

1、上

　　过街的小九

　　在这盛夏的早晨，天刚亮，街上的人少到只有一个。小九大大的踱着步子，左手负在背后，右手也负在背后。
　　小九往前踏一步，身子便要微微的晃一晃。
　　小九走路的姿势实在算不上好看，笨重，又做作，似乎唱戏一般。也所以，小九只能在\"家\"的范围外走上一走。
　　小九说，这样走路才威风，才像个办事的。这话是对一个穷酸的老秀才说的，说时小九嘴角抹着丝笑，亮亮的眼半眯，老秀才忙把皱着的眉展开，连道：对的，对的，才像办事的。
　　小九大笑，转而想起一件事，对身边卖菜的老大爷说：\"不过只有我才可以这样走，告诉你闺女，别学！\"
　　不能怪小九，小九本来把头发扎成冲天炮，朝天翘着，特别得不得了，可是不出两日，满街便都是朝天的\"冲天炮\"；小九本来把一条手绢绑在手腕，方便擦汗，谁知一日之间，满街都是\"腕上绢\"。
　　小九气煞，觉得自己的天才很受了点贬值。自此之后，小九每做一件事，必先声明：别学，别学！
　　当然了，小九的东西，有很多是想学也学不来的，呵呵，比如她一针钉死一只蟑螂并且这支针是穿过蟑螂的心脏直插在她家那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板并且没了顶。
　　钉死蟑螂的时候，刚好号称\"一针定江山\"的铁梦成铁大先生在门外经过，他一惊一喜，继而一叹：\"唉！一代新人胜旧人，不如归去罢！\"
　　当晚，铁梦成向当朝七王爷禀明辞意，飘然而去。而七王爷的第九个女儿福泽郡主朱小九，则只好开始寻找她的第十一个师父。
　　且不管这第十一位师父找没找到，总之，现在，小九正大大的踱着步子，左手负在背后，右手也负在背后，悠然优然往前走着。漫不经心浑不在意，双眼半眯好像对什么都有兴趣又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及腰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子，懒懒甩在脑后，额前粘了几缕似有意似无意的发丝，随她的步伐往上一飘或往下一落。正要冒出来而又还没冒出来的阳光均均匀匀铺在那一白无瑕的脸颊上，竟铺出两朵红晕。小而挺而秀而俊的鼻子照常安静，跟下面那张又红又润又柔又软的嘴近近互应。身上则是既不华丽也不张杨但出自\"天下第一裁\"冯制手笔的贴身蓝袍，西子湖的那种淡蓝，蓝出一片晴空，晴空无云。
　　虽是早晨，然而因为盛夏的缘故，运动一番后，热意还是盈人。张大手刚刚支起早点铺的最后一张桌子，正提着他的大手要给自己扇点凉风，便看到小九裹着一团蓝一团蓝裹住小九从自己的视线外走来。他的大手当即硬在半空，当即觉得有风自远方来自心底来，一吹就把天地间最凉的凉意带来。他也顾不上安置硬在半空的大手，张嘴便喊：\"九姑娘――早唉――\"
　　剃头师傅关一绝端着盆洗脸水刚摆好往街上倒的姿势，一听张大手那形同鸭鸣赛过鸡叫偏中气十足缠缠绵绵的嗓音，急得忙把盆一撤。这盆本来已有\"去\"的意思，一时间却要它\"回\"，当然收势不住，结果水往里一扑，尽往关一绝怀里钻，泼了个尽情尽性。偏他还打着赤膊，让人直以为关师傅想当街冲凉。可是关一绝完完全全忘了管、不想管、管不上，他的心全放在他的嘴上，一边大笑一边大叫：\"哈哈哈――九姑娘早啊――！！！\"
　　这一喊一叫，比唱戏的还卖劲，于是呼，满街皆闻。开窗开门开口，于是呼，满街皆动。
　　\"九姑娘！正想着你呢！\"十七八岁的姑娘们争着跑出，可不管手里磨着的面搓着的粉或端着的碗。
　　\"唉唷喂九姑奶奶可见着你了！！\"三姑六婆把张张老脸笑成朵朵菊花盛开在这夏季，拥向小九：\"看看看看这亮眼的直把仙女还比下去了！\"
　　李铁匠竖在他铺子前呵呵直乐，王掌柜呼啦一下把店门全开，开米庄的开绸庄的开当铺的。。。全都提前开了档。
　　不为别的，只为小九。
　　不为郡主福泽，只为行侠仗义大快人心见到恶人不称心见到好人不忍心所以为了好人拼命抓坏人的――女神捕朱小九！
　　我们那本来悠然优然往前走着漫不经心浑不在意的朱小九，见到这满街骚动，立刻顿足停步，很受伤的把眼一闭――拜托！如果不是为了避开这可怕可怖的\"众喜\"，她朱小九也不用起这么一个大早了！
　　然而，停步不意味着不走，小九又把眼一睁，左右一扫，略一衡量，决定放弃那\"才像办大事\"的步子，一拧身，大师父\"飞上云宵\"度青儿的绝世轻功\"一踩千里\"已经施展，几个起落，翻身过街。
　　在大家有点惊讶有点失望非常佩服非常敬爱的目光中，跃过桐树胡同。
　　过观音街。
　　过富贵巷。
　　过炒粟路――这条路的名字来历小九倒探听清楚了，因为它里面住的人十户有九户炒粟子卖。而且小九最最喜欢的宁家糖炒粟也在这里。
　　又过春回胡同。
　　再过观天胡同。
　　终于，终于，在张大手找了把扇子扇了七下关一绝回房换了条裤子后，小九，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朝东巷。
　　\"好药材\"药铺。

　　好药材药铺

　　这年月，每行每业都有自己最叫得响的那一家招牌。比如，吃早点，必是城南张大手的\"有味道\"牛肉包，一开蒸笼的时候，那惹人的味道直能把城北那瞎眼神算引过来买十个回去吃一天。想剃头，大人小孩必直奔关一绝剃头铺，若看到已经有那么一长条队伍候着了，逼不得已，便转移到关一绝大徒弟二徒弟三徒弟。。。那去；再如糖炒粟子，嘿嘿，不用说了，自是小九姑娘最喜欢的那宁家糖炒粟名动市井。
　　而这好药材药铺――小九一边拍拍鞋上沾的少少尘土，一边拿眼瞄瞄长三丈高六尺金灿灿黄澄澄的大招牌――当之无愧，便是京城第一药材铺。
　　第一好，第一有名，第一出风头！！
　　小九眯眼，好笑的笑起来。好大一个招牌！悬在药铺正门，恍若是另起的一楼，又似乎要把门给压出个毛病才甘心。青砖绿瓦，墙面斑驳，老旧得不像话。
　　然而人人知道，在这老旧的铺面后，住着当朝天子亲口赞过的神医兼药铺老板――唐不成。
　　百年老店，名医辈出，也不知是这店养出名医，还是名医护住这店。总之，到第四代传人唐不成手里，药铺的名声达到顶峰，名医也升成了神医----唐大少唐不成。
　　即是说，有他唐不成，想死也不成。
　　铺门未开，隐隐已有药材的味道散出，清香里混着甘苦。小九结束拍鞋的动作，直起身。然后一仰头，扯开嗓子便叫：\"开门――买药来啦！\"
　　但听扑扑声响，一阵躁动，继而飞影连连，竟然是邻近树上的鸟儿给这一叫吓得魂飞魄散逃之夭夭。小九呵呵笑出声，乍现的笑颜如乍开的荷，香溢四散，满意于自己的\"叫功\"。
　　然后，几乎是连冲带撞，药铺掌柜用可以把门拆掉的力道开了门，尚未梳洗的脸上惊吓混着欢喜，颤声道：\"九、九、九姑娘，早――\"
　　掌柜也姓唐，人称唐掌柜。按辈份，是唐不成一个远远远远房叔叔。五十开外，山羊胡子，青灰袍子，一看就是拿算盘的料，倒吊三角眼明明白白写着\"精打细算\"。只是，这当口，三角眼因笑得太卖力而少了棱角，多了不自然的和气。
　　在这京城，暂时来说，能这样不顾形象把鸟都吵得逃命要紧的女子，除了朱小九，还找不出第二人。
　　要命的是，在这京城，暂时来说，能让市井中三流九教不敢不敬、不能不爱、不得不服的女子，除了朱小九，也找不出第二人来。
　　所以，唐掌柜宁可委屈自己的形象，也要把笑容摆上。
　　唐掌柜额上甚至冒出些许的汗，按自己的话便是：老了老了，跑两步都出起汗来了。继而捻捻眉毛。这不，他的手习惯性举起，眼见便要落在眉上。小九突然呵呵两声，她往前一踏，道：\"唐掌柜，我来买药。\"
　　唐掌柜忘了捻眉，赶快把小九往里引：\"姑娘请！姑娘请！\"匆匆把四面的窗都开了，驱散铺里积了一晚的闷气。这铺子，上下左右全是木柜子，每个柜子分成无数小格子。浓郁的药味，铺天盖地。掌柜的连道：\"不敢！不敢！姑娘要什么药，小的都记下来，立马送到府上去。\"趁着开窗的空档，往里头喊：\"小玉小娇小诗！煮荼拿点心！九姑娘来咱铺里啦！\"
　　窗这边是铺，窗外头可就是大院了。毫不意外，院里一阵欢呼，女孩子的笑声隐隐传来。唐掌柜笑得更卖力，招呼小九坐下：\"九姑娘歇歇，九姑娘歇歇。\"
　　小九一撩袍子，学着哥哥们的样子往椅子上一坐，泰然安然。她左右转下头，突然瞪眼，道：\"咦，不妙！\"
　　嘴里说着不妙，脸上便一副不妙的样子。
　　连九姑娘都觉得的不妙，那么必定有什么不妙。
　　于是唐掌柜马上僵住，样子非常不妙。
　　\"不，不妙？\"唐掌柜半天挤出三个字，而眼睛硬是半天没眨一下。
　　\"嗯！\"小九肯定的点头，她皱着眉，充满疑问的接下去，\"非常不妙，我竟然竟然没在这儿看到我要的药！\"
　　她拿眼看住唐掌柜，却见唐掌柜大大松口气，捻捻眉，道，\"这个姑娘放心，咱后院还整整一院的药呢。姑娘要什么药，小的这就去找。\"
　　\"呵，呵，呵。\"小□□他捻捻眉，笑容非常不怀好意，\"我要的是五十万白花花亮呈呈沉甸甸救灾民于水深火热的官府赈银！\"她站起来，凑近唐掌柜，\"这里，真的有吗？\"

　　大盗潘不干在此

　　五十万白花花亮呈呈沉甸甸救灾民于水深火热的官府赈银!
　　有只奋不顾死的蚊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叮住唐掌柜的脸，距他的眼睛不过半寸。然而，唐掌柜恍若不知。他把自己的三角眼瞪成椭圆，毫无内容的看着小九。
　　看。
　　看。
　　还是看。
　　终于，他眨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起来。
　　干笑：\"九姑娘指的是三日前被强盗劫走的赈银？\"
　　那可是京里头这几天来最最轰动的大事，市井之间早传得沸沸扬扬。
　　小九看着他的看，看着他的笑，看着他的问，好像无论如何也要看出点什么出来。她郑重的点头：\"明明说是在这，我怎么就看不见呢？\"
　　唐掌柜苦起了脸，他带着无奈道：\"九姑娘，这玩笑可开不得，万万开不得。\"
　　小九举起手，放在眉上，学着他的样子，捻了捻眉。她呵呵两声，道：\"我知道这玩笑开不得，所以我不是在开玩笑。\"她替他赶走脸上那只蚊子，含着一种怜悯的口气道：\"潘不干，潘先生，你这捻眉的习惯，可还是没变啊！\"
　　唐掌柜一震，眼又瞪圆：\"潘，潘不干？\"
　　大盗，潘不干。
　　猎物太小，不干。杀人太少，不干。想来分红，不干。十年前，大盗潘不干抢遍大江南北，杀遍大江南北，然后，突然失踪。
　　一失踪就是十年。
　　十年不现，与死无异。
　　只是，小九现在说，唐掌柜是潘不干，甚至还有\"捻眉\"作证。小九的笑容又溢：\"我的五师父\'笑了又笑\'月逢云，先生不会说不认识吧？\"
　　笑了又笑月逢云，他的绝招便是让对手笑，一直笑，直笑到气绝身亡。
　　唐掌柜又是一震。
　　\"月师父说，所谓大盗，正是大侠。所谓不干，是为不屑。他感叹说，此生的一大憾事，便是不能与潘先生再痛杀一盘，在棋上见出个高下来。\"小九一眨不眨看着他：\"只是，潘先生会动赈银的主意，倒是一大奇事。\"
　　唐掌柜眼神一暗。他捻捻眉，一时间，竟有了老态，涩涩的开口：\"难为月老弟还记得我这号人物。\"继而挺胸，似乎做了决定，\"这案子既然是九姑娘办的，我潘不干也就认了，这就跟姑娘走。药铺里的人，就请姑娘不必惊动了。\"
　　于这一瞬间，唐掌柜好像变了个人。三角眼中的精明，被代以一种坚毅。没错，眼前这人，是大盗潘不干，而非精打细算唐掌柜。
　　谁知，小九摇头：\"不，先不走，我想见你家少爷。\"她补充，\"二少爷！\"

　　唐家二少

　　潘不干一愣，他甚至现出一点惊意：\"二少爷自小体弱多病，从不见客。这个――姑娘就免了吧？\"
　　小九把嘴一努，把眉一拢，就像潘不干抢了她的糖炒粟：\"怎么？还有我朱小九不能见的人物？\"身影一闪，穿窗而过，竟然是把大盗潘不干扔下不管！
　　甫一落地，迎头便是三个欢天喜地的少女，一个白衣一个紫衣一个青衣，娇俏可爱，飞扬脱跳，正是小玉小娇小诗。三人端茶的端茶，拿点心的拿点心，急着往前头铺里送。刚要上台阶，便看到一个蓝袍长辫的女孩从窗里跳出。小玉咦了声，小娇吓一跳，小诗差点撞了过去。然后潘不干急急的声音传来：\"这是九姑娘，还不快问好？\"
　　于是三人欢喜得就要扑过来。小九不愧拜过十个师父，于这突然间，闪出圈外。她扯扯袍子，笑：\"别别，带我见见你们二少爷倒是真的。\"
　　这时潘不干已出得院来，他性子本来就不慢，这会可急得想飞了：\"九姑娘，二少爷从来不见客的，你还是把我带走的要紧。\"
　　小九侧头，很研究的看着他，呵呵两声：\"怎么？比我这办案的还急？嘿，嘿，越是不能见的人，我朱小九越要见。\"转向小玉小娇小诗：\"嘻嘻，别管这唐老家伙，你家二少爷住哪间房？\"
　　三人果然就不管急得快冒烟的潘不干。小玉眨眨眼，带着崇拜的目光，伸手拉住她：\"九姑娘，这边走，我带你去。\"
　　小娇从左面挽住她：\"九姑娘，我也带你去！\"
　　一左一右都被抢先占住了，小诗急得有点脸红红。她一跺脚一甩手，跟在了小九的身后。
　　她一跺脚。
　　她一甩手。
　　一跺，尘土扬起。
　　一甩，香风送来。
　　她闪到小九身后，小九身后便陡起三十三道掌风。
　　三十三掌，\"轻风三十三\"。
　　只有三十三掌，每一掌都轻灵如风。
　　轻是为了惑敌，灵是为了杀敌。
　　左有小娇，右有小玉，跺脚时放了\"烂泥酥\"，甩手时撒了\"香后有劫散\"。
　　挣得了小娇小玉，避不了一酥一散；避得了一酥一散，躲不过\"轻风三十三\"。
　　更何况，大盗潘不干环伺在侧。
　　女捕神朱小九，险矣！
　　然而――
　　然而，待得轻风三十三贴背，小九忽地一冲，人便已在一丈开外。她回首，嫣然一笑。
　　嫣然一笑，晴空失色。
　　小玉惊呼小娇大怔小诗不明。
　　其实很简单，在小玉\"天山小擒拿\"第二十一式\"折支花\"袭来时，小九已施展\"拆梅手\"，反扣小玉。小娇同时发动\"指中指\"，功向小九左臂八处大穴。然小九后发制人，用\"后来居上\"一招封住小娇所有攻势。这同时的同时，小诗轻风三十三已到，于是小九走为上计，一冲了事。
　　至于一酥一散，哦，呵，忘了介绍，小九七师父是四川唐门最有权势的女人----大小姐唐明明。区区小药，何足挂齿。
　　小九闲闲懒懒道：\"\'防不胜防\'施小玉？\'小指一弹\'朱小娇？\'风中有意\'唐小诗？\"她有点可惜有点不信：\"怎么这么一些名动江湖的人，都跑来打灾民的主意？\"
　　小九忽地收笑，眯眼，她冷冷，冷冷道：\"唐二少唐不立，真的就不敢见人吗？\"
　　收笑是她真的不想笑了，眯眼代表小九没了耐性。两者齐现，就是说，即使是天下最难做的事，她朱小九也要开始动手了。
　　比如，挖地三尺。
　　晨光匀匀地撒在院里，让所有人发现它逐渐浓厚的热意。只怕再待多片刻，蝉也要凑凑这边的热闹。
　　于是，便听到院子里多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呵，不是不敢见，只是，不便。\"
　　循声，小九转头。
　　于是，她便看到一个穿着棉布长袍的男子。
　　一个年轻的、苍白的然而俊秀的、文弱的男子。
　　一个眼里满是忧郁深深的忧郁沉沉的忧郁厚厚的忧郁的男子。
　　一个即使有着这么多忧郁却仍让人觉得他才气要破土而出的男子
　　一个忍不住让你心酸心痛的男子。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
　　没有人告诉她这是唐二少，然而，她一眼看出，在这匀匀晨光中的，是－－
　　唐二少！
　　唐不立！
　　他是残疾！
　　他竟然坐在轮椅上！
　　他他他竟竟竟然然然――是这么一个不振不立的唐不立！
　　唐不成呢？
　　他不是神医吗？
　　他他他竟竟竟然然然----就这样让他的弟弟不立？
　　小九的眉皱得更紧。她无由来的替他不平。她几乎觉得自己再无法快乐起来。
　　她问：\"你真的是唐不立？\"
　　她又问：\"难道是我弄错了？\"
　　她忽地抓起辫子，狠狠一咬。她低下头，想迅速重新整理一遍自己所得的资料。
　　唐不立坐在他的轮椅里，悠悠开口：\"不知道九姑娘遇到什么难题？\"
　　连说话，都透着丝丝忧郁。
　　小九目光一闪，她看潘不干，看小玉小娇小诗，看唐不立。笑容忽现：\"唐二少，就此别过。潘先生，请！\"
　　她笑得灿烂，而潘不干居然跟着有丝喜意。
　　唯唐不立发急。他脱口而出：\"慢着！\"
　　\"着\"字话音甫落，暗器迎面而至。小九的小石珠，打向唐不立。
　　一共十三枚小石珠。每一粒都挟着裂肤的风。每一道风都射向不同的部位。
　　从额至脚，连成直线。
　　很光明的暗器，所以不难避。只要向左向右或干脆向后闪则可。
　　石珠太重，无法施出转弯的巧劲。而任何暗器都有它的射程，向后退亦是一种方法。
　　然而，唐不立不能向左不能向右也不能向后，因为----他被他的轮椅卡住了。
　　他只能向上，只剩向上。
　　于是，他真的向上。双手一撑，他文弱的身子凌空而起。
　　十三枚石珠六枚穿过轮椅，七枚钉在椅上。
　　小九抢先一踢，轮椅粉碎。
　　与此同时，潘不干小玉小娇小诗齐齐出手。
　　院子里突然多出的不知多少个好手齐齐出手。
　　太真剑法。
　　少林拈花指。
　　不死不散刀。
　　满天花雨针。
　　必死镖。
　　每一种武功，都名动江湖。每一个人，都纵横江湖。
　　而这些武功这些人，现在，齐齐出手，对付我们的朱小九九姑娘。
　　无话可说，亮光一闪。
　　小九的寒丝剑已出。
　　软如丝，寒若冰。硬接一剑一刀。
　　左手翻转如风，射出\"针锋相对\"，勉强制住花雨针。
　　挪身到小诗身后，总算避开必死镖。
　　然而，拈花指，不杀不干刀，天山擒拿手，轻风三十三，无一落空。
　　在受制的一瞬，小九回眸，看到唐不立微微笑着，闲闲立在粉碎的轮椅旁。
　　他的浓浓深深厚厚的忧郁不复存在。他站的姿势很好看。
　　他在笑，他站着。映着晨光，几乎要融入晨光。

　　像药一样苦

　　\"失算。\"这是小九可以说话后的第一句话。
　　她坐在一间很亮很亮的房间，她的对面是斯斯文文杉杉有礼的唐不立。唐不立生畜无害的笑着，他给小九倒茶，又给小九面前移了盘桂花糕，然后他说：\"呵呵，如果九姑娘不弄坏在下的椅子，姑娘就不必失算了。\"
　　小九却好像一点也不后悔，一点也不愁。她用了用劲，想提手拂拂额上痒痒的发，却无论如何办不到――连手指都动不得半分。她于是放弃，扬扬眉：\"那接下来，唐二少想怎么打发我呢？\"
　　唐不立喝茶，但笑不语。
　　小九也笑，笑说：\"最省事的办法，是一剑把我斩了。\"她倒是很有心情，\"但若从安全着想，不如用\'化骨散\'把我化成一摊水，泼到树下，那样，我爹想查也查不起来。\"
　　唐不立放杯，但笑不语。
　　小九于是接下去说：\"当然，这两个法子死起来都很快，想慢的话，可以半个时辰割我一块肉。\"似乎已经觉得痛，她嘟嘴：\"真惨，那至少得五个时辰才死得成。\"
　　唐不立也皱眉：\"不好。这些法子都不好。\"他神色一正：\"九姑娘的命，我们动不得也动不起。既然九姑娘已经查到了我这里，唐不立只敢求姑娘一件事。\"
　　小九呵呵两声：\"求我自杀？\"
　　唐不立摇头，轻描淡写举重若轻：\"求姑娘加入强盗窝。\"
　　小九挑眉，居然收起那明晃晃的笑。因为她听过强盗窝。
　　那是三年前，江湖上突然出现一个组织，自称强盗窝，连做一十七宗大案，横行无忌，无不得手。然，得手的赃物，悉数变卖成金银，分派天下穷苦之人。
　　在人们的眼中，强盗窝，代表正义。
　　小九第一次动容：\"果然是强盗窝！\"她的脸上，甚至有了得意：\"嘿！果然是强手齐盗强盗窝做的案！\"然而她又皱眉：\"不过，强盗窝素来以侠著称，这次竟然劫起官府的赈银！\"
　　唐不立重重一哼，冷然：\"何谓官？何谓盗？如果我们不盗，那这五十万两白银，经过一级一级的所谓父母官，至多只有五千两分到灾民手上！\"他对上小九的眸子，坦然：\"但我们出手的话，五十万一钱不少！\"
　　小九瞪眼。
　　小九惊讶。
　　小九顿悟。
　　明盗实保，强盗窝！
　　于是，小九的眼睛亮起，笑意溢出，她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好玩好玩。\"她忘了自己从头到脚的要穴都已被点，把身子往前一探，把手往唐不立肩上一拍：\"唐不立！我答应你了！\"
　　唐不立先是要大喜，待心中的意思要表现到脸上，却已成了大惊：\"你！你！你的穴道！\"
　　\"哈哈哈…\"小九好玩的看着他，眨眼，大笑出声，毫无形象：\"我朱小九如果真被闭了穴，岂不有辱我九师父\'翻筋倒脉\'方有诈的名声？\"又眨眨眼：\"如果我说这好药材药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伏好了我的人，就等我一个暗号便会冲杀进来，\"她笑得奸奸：\"你信不信？\"
　　唐不立一怔。
　　他的脸已在发苦。
　　他又像是轮椅中那忧郁的男子：\"九姑娘说的话，我能不信吗？\"
　　这次小九却这样回答：\"能！\"她的人已到了门边：\"老实说，我一个人也没带来。\"说一个字，她的身子便往外移了一丈，等到唐不立耳中传来她的最后一句话，她已经出了朝东巷。
　　而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唐不立，明天你换件新衣，我要来拜你为第十一位师父，学学怎么样才能把脸变得像药一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