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小九》唐弯

2、下

　　门是用来踢的

　　强手齐盗强盗窝，如名，这是一个好手如云的贼窝。入窝七日，小□□到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东西，比如：“门是用来踢的。”
　　唐小诗这样告诉朱小九的时候，终于很满意的看到小九那从来都是弧形的嘴巴成了圆形。
　　“哦－－”抑扬顿挫兼有，眼珠子立马闪闪发亮：“明白了。”连连点头，小九总结性的想道：原来唐不立家的门是用来踢的。
　　唐不立是强盗窝的老大。老大是能者。
　　基于能者多劳的道理，自然是把弟兄们的吃喝拉撒一手包办。虽说这些弟兄都不是长住人员，但一年中总得有那么个把月待在窝里。客栈嘛，住好的他不干，住差的弟兄们不干，说不得，只好多买几张床，把自己家改装成窝。
　　是以，当你看到小九双手撩裙右脚向着房门一招连环腿时，完全不必瞪眼，更何况她正怒发冲冠中：“唐不立！给我出来！”
　　这是一间书房。书房的门向来是最厚实的－－随着强盗窝的壮大，唐不立的书房渐渐包括了睡房练功房会客室。别的门受一脚，书房门得受四脚。
　　不厚实，不行。
　　所以，小九一共踢过七次，只有这一次把门踢倒。
　　“隆。。咚碰！”
　　巨响过后，轻尘飞扬。扬啊扬啊，就见当中一张大书桌后唐不立一张俊脸苦不苦、甜不甜对着小九笑。
　　“九姑娘，好身手。”能曲能伸方能成大事。唐不立把自家牙齿往肚里吞。
　　“过奖，过奖。”礼尚往来。小九一边踱进来，一边把自家牙齿露得大大，只是，与其说可爱，不如说狰狞。
　　“九姑娘，请坐。”唐不立指指倒在地上的门板，一想不对，赶快往上一点，指向门板侧那张居然没被压到的椅子。
　　“不客气。”小九顺顺一脚，跨过门板直逼目标，“给我个解释。”她干脆连假笑都不给了，一字一咬牙，“为、什、么！”语速巨变，人神共愤，“为什么小诗小玉小娇不老和尚臭道士这一帮人全去押银子偏让我留着吃饭睡觉看风景！”
　　不是问句，是感叹句。即是，不管你唐不立说不说，对不对，总之这梁子咱结定了。
　　此话怎讲？想这堂堂九姑娘，自我感觉一向良好，跟了十位师父，便理所当然认为有十样本事。而有本事的人，向来是负以重任的。今早上醒来闲着没事逛到药铺找了潘不干聊天，聊到口沫横飞处，潘不干一不留神把大伙送赈银到灾区的消息给露了口，且去了三天。偏，她这好手给落下了！
　　这一个恨啊！唐不立真得庆幸自己面子大，居然只损失一扇门。
　　当然，他还敢安安稳稳待在窝里，说明他是有所持的。“沁园春。”唐不立坐在他的书桌后，小心翼翼先收好笔墨，对上小九的眼睛，说了三个字。
　　就三个字。但显然很有效果。
　　“嗯？”小九挑眉，她誓死不换的表情稍显动摇，惊讶。
　　“无恶寨。点金堂。”唐不立挺挺腰杆。
　　“你知道？”你知道三个字所包含的意思，自然不止三个字那么多。小九开始怀疑唐不立的智商。
　　“江湖上都说，无恶寨吃得下五十万两。”唐不立笑，奸笑。
　　“你的意思是——”，小九向来不笨：“轰轰烈烈地，给无恶寨一口黑锅？”
　　唐不立点头。是的！事实证明，唐不立的智商，绝对不在朱小九之下！
　　“而另一个意思是，”小九苦笑了：“这个蜂窝由我去捅？”
　　唐二少但笑不语。
　　寒风突起，阴风阵阵。朱小九的命运从此坎坷：“老大，我服了你。”

　　点金堂的沁园春

　　“沁园春。”
　　沁园春是个词牌。小九懂一点点词。但她绝对不喜欢词。早就有人说过嘛：为赋新词强说愁——硬来的东西和发愁的东西都不是她喜欢的。“艳死了。”小九横眉冷对她老爹。
　　只是，如今，小九前所未有地满心满眼只剩三个字：沁园春。
　　她不由得不生发出一点愁意。
　　夏天，唉，又是夏天。
　　夏天，唉，也是夏天。
　　正是去年夏天，七王府的小郡主朱小九自认艺成出师，擅自出府宣称闯荡江湖。结果还没出城门，便阴差阳错逮了个倒霉的江洋大盗。
　　这一个得意呀！当下九姑娘江湖也不闯了，只兴冲冲跑回家，死磨硬磨要自家老爹向天子讨了个封号：女神捕。
　　嘿，当时闹出的惊风骇浪足够耗去说书老头五碗口水，这里一并略过，总之，这朱小九仗着吉人天相硬是排除万难以郡主的身份顶了个捕快活。从此京城风云色变，大案小案小九必插一脚，一脚两脚三脚插过去，真的就名不虚传起来。
　　想那夏天，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女神捕横空出世，问世间贼为何物！
　　只是，山不转水转，才不过一年呢，现在可就发起愁来了。
　　小九甚至连她办事专用的步子都忘了踱。望着眼前一个大大的“酒”字招牌，她不由又把那三个字念了一遍：“沁园春。”
　　此沁园春，非彼沁园春。
　　此沁园春地处京都，占地百亩。亭台楼榭，一应俱全。香酒美女，应有尽有。具体的说，这建筑，东面是沁园春酒楼，西面是沁园春客栈，南面是沁园春赌场，北面是沁园春店铺一条街。
　　东西南北围起来，围着个京都点金堂总部——沁园春！
　　点石成金点金堂，京城的武林泰斗。
　　只是，他们点的不是石，而是人。把无名的人，点成发光的人。再由发光的人，给堂里抱金子。无所谓□□白道，点金堂就是点金堂。
　　京都点金堂，翻云覆雨手。而这只手的主人，有个很通俗的名字－－福大发。
　　他经常随意的走在街道上散步，瞧瞧老农卖的碧绿碧绿的菜，听听互不相识的人为不足道的因由吵架。偶尔也会坐在喧闹的荼馆，要一壶碧螺春，无可无不可的吃点桂花糕。
　　只是，没有人想过，做这些事的人叫福大发，那个曾经浴血大战，一滴血一滴血把点金堂壮大到今天这种规模的传奇人物。他站出来，只是一个年近中年的富家少爷－－保养很好，气度很好，家里有一房妻室，几房小妾，然后，在某某公子的宴席上优雅发言：书中方有颜如玉。
　　他藏得太深，就蔵在光天化日之下。除非他愿意，不然，你永远只能擦肩而过。
　　这些，小九却知道，甚至，她还改了装，开开心心跟在他的身侧，散步，聊天，喝茶，挖掘他的故事。
　　所以她发愁。
　　愁着停住步子，停在一家大大大大的楼前。酒楼－－沁园春酒楼。
　　一个她以前很愿意来，现在很不想来，但又不得不来的地方。
　　刚是掌灯时分，沁园春酒楼一派喧哗，似乎将整个京城的热闹都集中了来。酒香菜香前扑后继往鼻子里钻，钻得小九掏出糖炒栗便咬。
　　她慢慢的算计——穿过酒楼那可以摆一百零八张大方桌的厅得走多少步。那七折八弯的过道有多少条。那花园小径有多少块砖。
　　而最后结论是：不管这些多少有多少，她一定会到沁园春，看到福大发那似笑非笑的脸。
　　抬头望天，只见一片暗淡。初夏无风，闷闷的气压让她有点后悔认识唐不立。
　　然后，拍拍栗子屑，她飞身上瓦，直奔沁园春。

　　无恶寨里有春意

　　为什么叫无恶寨？
　　“嘻嘻，我们无恶不作嘛。”席上，李春意娇笑。
　　这种笑声，这种娇媚——如果这个女人的容貌差上一分，灵气少上一毫，都会让人惊呼东施再世，继而在肚子里吐个翻天。
　　幸好！
　　幸好的是，李春意年华正盛，模样水灵灵动人，二十五六岁女人所具有的一切美好，她都无一遗漏。她明明左手持杯，右手握筷，口里还不徐不疾咬着块肉，毫无雅处可言。但，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却是如此恰如其分，好像她正在待在闺房绣朵牡丹，笑嗔丫环的胡闹。
　　她笑，笑出满室春意，满室秀色。笑得一室宾主忘了喝酒吃肉，只不眨眼盯着那一抹笑。
　　宾是无恶寨，一女三男。大当家李春意，二当家胡不归，三当家铁儿。以及一个负责三位老大衣食住行的跟班小当当（现在他自然没坐在酒桌上）。
　　这三个名号若在山东一带甩出去，你只要稍稍把“久仰久仰”之意表述的慢了一点，那么都说明－－你不配跟我这个档次的人说话了，你消息实在太太太不灵通了，你怎么能混到现在还没死？！
　　主是点金堂，一张空椅和三个大男人。点金堂副堂主黄花菜，四大长老中的护金长老古通、夺金长老万里志。
　　黄花菜、古通、万里志，这却是三个很低调的名号。摆到台面上来，你举杯酒示意再加句不咸不淡“久仰”就完了。能造出打雷效果的，是那三个称呼：点金堂副堂主、护金长老、夺金长老。
　　一正三副四长老，点金堂权力核心。对于京城武林来说，这是最高的顶峰。谁坐在这些位子上无所谓，关键是位子本身。
　　也所以，如果你三生有幸见着了这其中哪怕一人，都快快把热情给超水平发挥吧。
　　“大当家说笑了。”副堂主黄花菜名字好笑，为人却一点也不喜欢笑。他飞快的收回目光，脸上平板如故，摆明了“我只是在客气”的说着客气话。
　　“嘻嘻，黄堂主好客气。”李春意吞下那一口肉，放下手中的筷子，说完这一句话后喝口酒。
　　“只是，福堂主好像不够客气。”胡不归开口。胡不归坐在她的右侧，他一开口，春意便被刮走七七八八。这二当家，身形粗大偏还喜欢在衣服上缀铜片，起起伏伏影影绰绰，夸张得像庙里十八罗汉。胡子从来不梳，纵横交错糊里糊涂，向上和头发打成一片，向下和衣服上的铜片誓不两立。当然这胡子功劳还是有的，比如在它努力下，满脸的横肉倒给遮去大半，对人胃口大有好处。
　　“哪里哪里。”古通是典型的老油滑。他有一点年纪了，五十到六十之间，是以皮肤开始干枯。他伸出瘦瘦长长的手，给三位客人倒酒：“咱家堂主向来身体不好，什么时候不舒服咱是防不到的，所以嘛这会迟啦。”
　　万里志素来不喜欢古通扬人抑已的作风，因为他虽然也是长老，却是三十几岁的长老，血气方刚年轻气盛呢。在他看来，点金堂正如日中天，这次合作，无恶寨的档次还完全用不着堂主出面，更用不着他古通在这里丢脸。所以一听古通发言，他便自然而然“哼”一声。
　　“呵呵，”铁儿动作比任何人都快，他微眯了眼，举杯，“万长老有何不快。”
　　铁儿是个文士，头扎方巾，身罩长衫。清瘦的脸庞，只衬出双灼灼的眸来。他是寨里的谋士，但这次他的意见并未被看重。他不主张把势力伸到京城，因为这个代价是得和点金堂合作，而点金堂——很有可能，无恶寨的金，最终会点成点金堂所有。
　　无恶寨做的是无本生意，而且在山东一带做得赫赫有名顺风顺水，甩出个名号，江湖上哪个不有礼有度？官府上哪个不有说有笑？按现在的声势，完全不必千里迢迢地奔进京来，搞什么生意合作——还是正经的有本生意！
　　特别是，当他们风尘扑扑到了京里时，刚好赶上京里一批赈银被劫。
　　大数目，五十万。
　　瓜田李下，他不得不发愁。——敢做自然敢当，只是，没做而当，就未免太冤枉太亏本太麻烦！
　　偏寨主一意孤行。他无法。他不快。所以，他一看到点金堂的人不快，便忍不住要借此闹出点不快来。
　　两个不快的人，是很容易把场面弄得不快的。
　　铁儿眼中已经射出寒光，万里志嘴角噙了冷笑。两人的肌肉，都暗中绷紧，就等下一步——由万里志应一句话。
　　不论他说什么话，铁儿都会把它化成刀剑。且是杀向无恶寨全体的刀剑。
　　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往往就此酿成。深仇大恨，往往出自酒桌。
　　——这是说，如果没有一个有效的人出来控制场面的话。
　　而这紧要当口，有个声音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两分慵懒三四分笑意和几分淡漠，斜地里撞入紧绷的空气：“无恶寨里有春意，呵呵，我又岂敢怠慢？”
　　只不过一人一话，黄花菜古通万里志嗖一下全体站起：“堂主！”
　　循着众人的视线，李春意抬眸。胡不归瞪眼。铁儿转头。三人同时看到了他——那不知何时立于桌侧的、温雅散漫的、似笑非笑的男人。三人都看着他，可是，竟没一人觉得看清了他。男人的容貌奇异的隐约，只缓缓折射成光芒，融融地和烛光交汇。
　　没有霸气傲气煞气，反倒是书生的酸气公子哥儿的贵气充盈周身。
　　点金堂堂主——福大发。
　　胸口一跳，李春意觉得光线突然亮呈呈有点晃眼，而酒，似乎喝得太多了。
　　她嫣然，持壶，闪闪的眸子贮着世上最浓烈香醇的酒，满室春意重生：“福堂主！春意敬你一杯！”

　　姐姐妹妹

　　福大发比唐不立有钱很多很多。可是，小九从来不弄坏福大发家的东西。
　　所以，福大发家的门是用来敲的。
　　所以，小九站在门口，很乖的敲门。
　　她知道今天无恶寨会到点金堂，她知道他们想结盟，而她也知道，这扇门后是点金堂的贵宾阁，现在所有该出现的人都在里面了。
　　她知道，是因为福大发早就告诉她了。——福大发告诉她太多东西，让她“女神捕”之名可以不虚的东西。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来破坏，靠他告诉她的来破坏他。
　　“叩。”
　　“叩。”
　　“叩。”
　　她敲的很慢，慢得不像她。一阵气恼，又快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像她——
　　“咚咚咚！”
　　于是门就开了。不用别人开，她一敲就开了。
　　“哗——”门户大开，里面的灯光人声一古脑袭了过来，刚好看到福大发对着一个盈盈动人的女子举杯欲饮。
　　满室的人，她只看到似笑非笑举杯欲饮的福大发。
　　而福大发亦越过众人看到她，举杯忘饮。他是惊讶的，以至连声音都露出了这种讶：“九九？”
　　他愿意看到她，希望看到她，但绝对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她。然后，他发觉了她的不妥——这九九，今天看来不够简单。
　　此时此地，他和九九，九九的身份和无恶寨的身份——复杂。他微微皱眉。
　　“各位英雄，打扰打扰。”小九抱拳团团一转，笑容夸张得像是今天过年她来要利是。
　　黄花菜首先跳将起来，那个动作和平板表情一点不配：“九姑娘！大驾光临篷壁生辉我堂深感荣幸！左右，加座！”
　　一口气说完他的客套话，黄花菜脸上也终于看到了笑意出来。
　　笑却不是假的。他是真的从心里面笑出来的。这黄花菜堂主，简直是把朱小九当女儿看的了。想他本名黄士雅，是点金堂除堂主外的第一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喜无一不精。而小九也不过是某次受了点委屈不开心，随口说道：除非你改名叫黄花菜，不然我一天不吃饭！
　　结果呢，结果黄士雅真成了黄花菜！
　　也所以，黄花菜可以对任何人不笑，却止不住要对小九笑。他一起身，古通和万里志也立刻跟着站起。古通站起来是因为他的位子在福大发旁边，他让位；而万里志站起来是因为小九不喝酒，他去端冰镇的酸梅汤。
　　于是，就见整个场面大变，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真正像来了贵客。
　　铁儿的不快扩得更大。从一开始他就觉得无恶寨受了不该受的冷落，凭无恶寨的地位，根本就不必如此低姿态！而小九的出现，无疑是证实：我们点金堂的殷勤是这样的。
　　他冷冷的盯着满桌酒菜，寻找一句可以一招见血的话。
　　不止是铁儿，无恶寨全体都在不快。他们不知道朱小九是谁，只看到一个很亮眼很招摇的小姑娘如入无人之境地闯进来，然后，称霸一方的点金堂便当着他们的面溃不成军。
　　溃不成军的意思是，全部武装解除，视无恶寨为无物！
　　“哈哈。”第一个出招的不是铁儿，是李春意。她娇笑着，盈盈地走向小九：“好俊的小妹妹，福堂主也不介绍介绍？”
　　已是初夏，因此，她身上穿的是件略嫌太薄的贴身绸裙，这一走动起来，整个人像是一道有形的春风。只是，当她的话一完，她的笑也就凝住。因为她居然看到——福大发伸手一拉，将朱小九拉到身边。
　　动作如此自然。而点金堂的人，也看得如此当然。
　　如果一个男子很自然的拉一个女子的手，那么说明一个问题。
　　而她上京的打算，和她设定的这个问题，是有非常非常大冲突的。大得她忘了要笑。
　　她就这样僵僵的站住，忘了她春风一般的笑。当她一僵，胡不归铁儿双双站起。整屋的人都站着了。
　　微妙的僵局。
　　福大发略觉好笑。他发现有小九在的地方就有东西可笑。似笑非笑，他给李春意台阶：“京城七王爷的小女儿福泽郡主，名冠京城的女神捕，我的干妹妹——叫她小九行了。”
　　轻描淡写，却重如千钧。女神捕！铁儿如当头受了一棒。
　　铁儿觉得重了，李春意却觉得轻了。干妹妹？哈哈。她双眸弯弯：“哟！好大来头呢！民女李春意，见过小郡主啊。”
　　“你就是李姐姐吗？”小□□唐不立笑得生畜无害，“无恶寨大当家？”她办起事来可是越来越干脆了，“那好得很呢，姐姐这就跟妹妹到衙门走一趟吧。”

　　我总是最宠你的

　　千层风浪，一石击出。
　　胡不归铁儿黄花菜古通以及刚端了青梅汤进来的万里志全部看向朱小九。
　　李春意看向福大发。
　　福大发没看任何人。但小九明显发现他的手一紧。
　　就知道！就知道事情是难办的。小九心里发苦，脸上却仍然笑成一片：“李姐姐以一寨之力劫了官家五十万的赈银，这等本事，妹妹私下是很佩服的。只是嘛，”只是嘛，她知道这次将福大发得罪到底伤心到底了：“妹妹吃的是官家饭，自然只好办官家事。姐姐可就莫怪了。”
　　五十万赈银！
　　这是更大更重的一块石头，狠狠狠狠砸在屋子里。在落耳会意的一瞬，众人的惊几乎便要翻成万层巨浪卷屋而去。
　　点金堂的惊里有疑。
　　无恶寨的惊里怒、惧平摊。
　　可是，只是几乎。在那一瞬过后，风平浪静。
　　李春意的娇媚一扫而空，冷冷冷冷，冷然：“承妹妹看得起！只是姐姐我还当不起。”把话说完，盈盈地踱回原位，俏俏地坐将下去。端了杯，从从容容一仰而尽。
　　胡不归闷声不响，跟着坐下。
　　铁儿捋须，嘴角含讽不含笑，声音一尖：“福堂主，这便是点金堂的诚意吗？”
　　他是聪明人。他非常明白也相信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点金堂是蛇，朱小九也是蛇，只有以蛇，方能制蛇。
　　他也相信，对一个男人来说，事业比干妹妹重要不知几何。是以他特别点明——这是点金堂的诚意。
　　“九九，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福大发想叹气。他拉小九坐下。于是大家跟着坐下。
　　“你也会做错事的吗？”小九睁一双明晃晃的眼睛，故意听不懂里面的警告意味：“我只是来工作的嘛，不巧地点选在了沁园春。”
　　“九九，你知道我从不骗你。”听起来简直是真情告白。
　　小九自然知道他不是在告白，而是在告诉她：你在搞什么？动手的明明是强盗窝。
　　是的，京城是点金堂的地盘，强盗窝的举动未能高明到逃脱点金堂的眼线。也正是有福大发，小九才有她所需要的一切资料，才有了那天早上的直闯好药材药铺。
　　在福大发面前说无恶寨劫银，就像说福大发是女的一样－－即使全世界的人信了，福大发也不会信。
　　可是朱小九必须冒天下之大不违：“这跟你骗不骗我没关系。我来执行公事！”她将公事两字的语气点得特重。
　　福大发对上她的眸，深深深深地看进去。
　　眸子清澄如昔，九九，清澄如昔的九九。可是，除了清澄，眸子里多了点闪闪的他所陌生的东西。
　　他看不透，她有了秘密。他的心中突然有丝丝的悲哀，突然就觉得累了。
　　他有三十岁了！他的轻狂岁月，已经随着点金堂的壮大而消逝。
　　而她，她才十八岁！她的岁月正当轻狂，她有理由做一切她想做的事。
　　他，又是如此如此真心的希望她能做一切想做的事。
　　他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定位，这不是他想要的定位。可是，唉－－他叹气，慢慢的说，“九九，你知道我总是最宠你的。”然后淡淡地看向无恶寨众人，也是小九出现前点金堂要合作的对象，“从此无恶寨点金堂再无瓜葛，这不信之名，点金堂背下。当然，”他看到李春意惊讶的表情：“不义之名，点金堂不想去担。各位就当借我点金堂的地方，办自己的事。”
　　意思就是，点金堂两不相帮，站在局外。
　　小九突然就想哭。不是因为福大发不帮她，而是，福大发最终还是由着她胡闹。是的，胡闹。她摆明了是来送黑锅的，而且是在点金堂里，送给点金堂的贵客。可是，点金堂的堂主，任由她做。
　　她想哭，因为他说：我总是最宠你的。

　　寒丝剑

　　“哈哈哈哈哈。。。”
　　闷声不响的胡不归第一大笑起来。他的胡子头发陡然发直，根根向外刺出，一扫原先糊里糊涂的神气：“好一个点金堂！好一个女神捕！倒要看看，你们用什么手段留下我们无恶寨！”
　　无恶寨，向来无恶不作，有恶必认，所以这会儿竟忘了问问证据这回事。他右手一挥，身后的小当当即刻上前，利利落落给他套好护手，紧紧腰带。然后，双拳一抱，攻向小九，正是虎虎生风的一招“黑虎掏心”。
　　如果要评个什么什么之最，那么，恐怕这一拳“黑虎掏心”是可以评上“最普通拳法”的。市面上通行的拳谱里，必有黑虎掏心－－摆个方方正正马步，平平实实出拳。
　　小九几乎要失笑，一个拧身，便躲了过去。然而！胡不归招数未老，翻拳为掌，厉厉掌风，竟是铁沙掌！一瞬间灵如蛇身，煞气前前后后裹住小九。
　　胡不归人称“铁掌无归”，在山东一带，他就靠一双铁掌打天下，靠这双铁掌做上了无恶寨的二当家，其修为之深，不言而喻。小九一个措手不及，竟觉气息稍滞。再加上空间狭小，更使得胡不归的双掌无处不在。
　　“看针！”小九翻腾间射出银针。
　　银针一出，铁儿也出手。他用的是扇。一直揣在怀里的扇。“哗！”纸扇大开，生生截住银针。他一出手，胡不归身形便一顿。
　　掌风亦止。小九气息大顺，寒光便现－－寒丝剑！
　　寒如冰，软如丝。排名天下十大名剑的寒丝剑！
　　李春意站在剑光之外，但她亦觉寒风袭面。她认出这一把剑，她大惊。
　　不是为寒丝剑惊，而是为寒丝剑的上一个主人惊。
　　寒丝剑法寒丝剑，寒丝袭来寒丝生。
　　寒丝剑的上一个主人，就是山东中原山庄庄主张玉明。张玉明一生纵横山东，也固守山东，江湖上可能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但在山东，他就是神话。
　　无恶寨无恶不作，却从不犯到与中原山庄有关的任何人与事。不敢，不能。
　　据传，三年前张玉明把寒丝剑赠给一名弟子。
　　而今－－寒丝剑握在小九的手里！
　　李春意从心底开始发冷。一直冷到声音里：“二哥三哥，住手罢！”
　　“为什么？”胡不归首先发问，却依言将攻势停住，小九不明，见胡不归停手，也跟着划个剑花收了势。
　　铁儿一直是聪明人，低呼，“五妹！这真是寒丝剑？”
　　“是。”李春意再无春意，“这口气我们吞下了。叫上弟兄，回寨再说。”
　　三人对视。
　　小九握着寒丝剑，万万没想到三师父的剑可以唬人。
　　李春意看向福大发，有些不甘不屑不平，微微夹了点哀怨，“福堂主，谢谢贵堂的招待，春意铭记于心。就此别过。”
　　“慢走，不送。”福大发抱拳，作个请的姿势。
　　他不知道小九在卖什么药，她专程杀过来，不惜让他为难，结果－－又不像真要抓人。
　　他就这样看着无恶寨的人走出沁园春。
　　他的沁园春。
　　他觉得沁园春暮。
　　“福大发。”
　　他转头，对上小九正当灿烂的笑。黄花菜古通万里志很识相的退下，侍从们跟着退下，于是，沁园春只余两人。
　　“福大发，我对你永远没有秘密。”小九甜甜：“我也入了强盗窝，我并不想抓人也抓不住，只是想让江湖知道，灾银可能在无恶寨手里。这样，灾银会安全很多。”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这种沉沉的神情：“福大发，你永远是我的好大哥。”
　　呵。。好大哥。既然她这样说，那我就当一个好大哥，一个宠她的好大哥罢。。。

　　晒月亮

　　这是从沁园春出来的第二个晚上了。
　　“唐不立。”小九坐在屋顶。她的声音里没有多少力气，她觉得自己还沉浸在对不起福大发的愧疚中。
　　“嗯。”唐不立也坐在屋顶。他并不想把力气用在声音里，所以低低软软。
　　“月亮真大。”小九在吃西瓜。
　　“没有西瓜大。”唐不立也在吃西瓜。
　　“我很奇怪，”小九有点恨恨，“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唐不立故意瞧不见她的恨恨，自顾自笑，“你很爱管闲事。”
　　“信不信，”小九狠狠瞪住他：“我杀了你？”
　　“信！九姑娘的话，我向来是信的！哈哈哈。。。”唐不立答得快，逃得更快。
　　月色如银，晒着月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