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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再见,欢喜无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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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钊从没叫过刘金一句姐姐,姐弟俩虽不至形同水火,却大致是从小呛到了大。刘金常对刘钊笑骂:刘钊你这混小子!刘钊不见得马上反击,但一定会在合适的情景下毫不客气地回敬她:刘金你这死丫头!
前一日镇上,刘金骂刘钊这混小子花钱太多,转天放学后,刘钊提着裤子从正屋西墙外的茅房里走出来,高声喊道:刘金你这死丫头!以后别再把你用过的脏东西到处乱扔了!
刘金一头雾水时,刘钊气哼哼地拉着母亲去茅厕里见证刘金的劣迹,原来是刘金将生理期用过的纸巾随意丢在了显眼处,让刘钊觉得十分碍眼。刘钊从村里的半大屁孩子们那里听说过不少关于男女有别的证据,不知何故,这些证据一直让刘钊觉得嫌恶。母亲向来注意这些细枝末叶的小事,比较起来,刘钊明显觉得刘金的心眼儿实在有些缺斤少两。
董秀梅转而意识到了什么,当晚就让刘金搬到了正屋的西间卧房里和自己同住,刘钊一边喜不自禁,一边筹划起要在正屋东墙外新建一个男厕,好尽快终结此前一家男女老幼共用私密场所的愚昧落后。
刘老太太几年前就吩咐刘革命在院子东侧张罗起一间小屋来,刘金刘钊慢慢长成大孩子了,一直这样同住一屋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怎奈那刘革命每回都是今日清醒着答应,明日便醉醺醺地不管不问。后来董秀梅用旧床单缝了一个落地帘子,刘金睡里面,刘钊睡外面,刘金整日埋怨刘钊说梦话吵她睡觉,刘钊则不满刘金进进出出招呼也不打一个,害他大夏天也只能穿着衣服睡觉,实在恼人。
因这情由,刘钊这晚早早地插上房门,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躺在床上前所未有地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一番细致入微的检查,重点部位尤为仔细。
仅仅过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小雀雀周围原本稀稀落落的毛毛已经有一指来长了,看上去十分怪异,刘钊找出剪刀,一根根剪短,这才安心睡下。夜里,下身传来一瞬间的疼痛,刘钊当即就被疼醒了,拿来手电掀开被子一看,小雀雀硬邦邦地翘着,终于露出了粉嫩嫩的脑袋。此前,小雀雀总是不能像别的同龄人那样“过河”,刘钊一直为此苦恼不已,没想到这晚在梦乡中就完成了此事。刘钊惊喜得睡意全无,瞬间油生出一股强烈的成就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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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放学后,李老太婆严重拖堂到太阳下山,结束时候她宣布说今天不留作业了,班里顿时有些沸腾,李老太婆微微一笑,又补充说,第二天周六上午的课取消,全班齐声欢呼起来,可李老太婆话没说完呢,她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又说:夏天的脚步不远了,为了彻底解决校园里雨天积水的问题,学校打算挖一条排水沟,明天上午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同学按上课时间带上铁锹来学校,参加集体劳动。不用说,全班忽又齐声哀号起来。
刘钊心里不禁暗骂园丁摧残花朵,他觉得若非自己每回都能胁迫一两个肯吃苦的同学发扬风格、但凡遇到此类集体劳动都能成功偷懒的话,现在一定和身边这些屁孩子们一样矮小瘦弱。这事儿不止一回了,不是挖坑种树就是刨树挖坑,只见那些比自己手里的铁锹还要矮一大截的屁孩子们笨拙地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个个累得跟豆芽菜似的,还不忘在周记里违心地形容自己的精神抖擞和大伙儿的热火朝天,以及个别人对刘钊同学进行无偿援助的乐于助人之高尚情操。体力劳动影响身体发育,——这是刘钊觉得理所当然的客观规律,并且身体力行地对此做出了验证。
李老太婆终于宣布放学的时候,教室外面已经有些昏暗了,刘钊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跨着单车停在校门口,想等着那王戈走出校门,看看他去往哪个方向。此前,刘钊向来不关心班上时不时出现的那些转学生,现在却开始像其他同学那样不明来由就是想尽快地、更多地去了解这个叫王戈的家伙,好像对这家伙的了解程度关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似的。不过,刘钊不可能冒冒失失就去跟他套近乎,在刘钊看来,动不动就跟人套近乎的行为既幼稚可笑,又有失“身份”。
王戈走出校门后直接钻进了一辆停在校门口多时的北京吉普,还没等刘钊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那辆吉普车已经掉了头绝尘而去,在学校边的柏油路上转了个弯就不见踪影了。刘钊前一刻心血来潮制定出一个跟踪计划,下一刻又为此懊恼起来。看来那王戈果真是城里的富家少爷,可刘钊宁愿他不过是镇上某个普通家庭的小屁孩儿,又或是背井离乡投奔桃园镇亲戚来的他乡孤儿,也便不至于让刘钊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相形见绌起来。
刘钊满心沮丧地骑车回家,晃晃悠悠快到草沟木桥时,看见五六个结伴回家的同学正站在桥这边踌躇不前,四个男生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一边嚎叫着一边先后跑过木桥,然后回身嘲笑跟在后面的两个女生胆小如鼠,两个女生紧紧依偎在一起,战战兢兢地往桥上一步步地挪,挪到桥上才惊叫着跑动起来。
刘钊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半个月前老爹丧命于此,他们怕成这样,无非是怕撞见老爹的鬼魂。刘钊忽然一阵难过,继而又腾起一腔怒火来。他飞快地骑过木桥赶上那几个屁孩子,急急地刹住车挡在他们面前,单脚撑地跨在车上,低吼了一声:“站住!”
刘钊面前,是张开张放兄弟俩和村西头的张群、张小光,两个女生则是三组的张丽和张秋兰。见是刘钊,四个小子这就没敢再动,张丽和张秋兰却低着头快步绕了过去。刘钊探出身子抓住张丽的马尾辫,毫不客气就往回拖,张丽吃痛,不禁叫出声来,张秋兰也便不敢再往前走,定定地站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沉默无语,静待桃园村第一混人发落。
“都给我回桥上去。”刘钊低声命令。虽是低声,但刘钊保证他们都能听得真切。
没一个人动窝。
“都你妈×给我回到桥上去!”刘钊扯着嗓子吼道。
于是男生心虚地、女生不情愿地慢慢走回桥上,刘钊守在桥边,没再言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刘钊就那样跨在自行车上守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谁也不知道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到何时,更不知道这混人究竟打算怎样,几个人站在桥上一动也不敢动,不知道是怕刘钊多些,还是更怕刘钊他老爹的鬼魂。
“刘钊,都这么晚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省得家里人一会儿都赶过来找。”张秋兰小心翼翼地向刘钊建议,刘钊却没给她半点反应。
天彻底暗下来了,四周再度陷入死寂,只听得桥下细细的水声,还有时不时掠过路边桃树林的微微风声。
忽然,刘钊开口说:“爸!你回来了?”
张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张秋兰也跟着呜咽出声。
“爸,我一直想问你哩!这破桥你走过几百回都不止吧?有几回不是醉醺醺的?这回咋偏偏就……没走过来哩?”刘钊看着他们身后的方向继续说。
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哭声此起彼伏。几个小子浑身上下打着哆嗦。
“爸,看在奶奶份儿上你也不该走……我挨得起打骂,只是……只是我妈……”自顾自说到这里,刘钊鼻子一酸,竟然落下泪来,“你要是回来,只要别对我妈动手就行,我也被你打皮实了,你有气就往我身上撒吧。”
本来只打算往死里吓吓这帮丫头小子,刘钊真没想在这光景里怀念老爹,更没想到自己说着说着还能落下泪来,刚刚的满腔怒火这会儿已被浓浓的悲伤彻底淹没,刘钊无心去管桥上那几人,一边抬起手来擦去眼泪,一边幻想这个世界上真有鬼魂,那样的话老爹的鬼魂便能抽空再回家几趟,哪怕仍是吵吵闹闹打打骂骂,至少那个全村独姓刘的家还算完整。
这时候一个成年人从市集的方向骑车赶来,经过木桥时看到几个半大孩子黑乎乎地站着一动不动,就停下来打开手电查看了一番,然后询问张群发生了什么。刘钊看也没看,听声音就知道这人正是张群的二伯。桥上的丫头小子们谁也没敢当着刘钊的面儿说明原由,女生只是哭个没完,男生只是抖个不停。
“张群你这家伙咋还尿了一裤子?”张群的二伯失声叫了一句,转而扬起手电,往刘钊脸上照了过来。
刘钊抬手一挡,愤然喝道:“照×巴照!别他妈照了!”
张群的二伯大概瞧见了刘钊脸上的泪痕,知道这混小子正陷在悲愤的情绪里,也便不打算和他计较什么,反倒是低声叹出一口气来,回头训道:“你们四个也真够出息哩!”也不知是说这四个家伙被一个刘钊欺负太没出息,还是说被莫须有的东西吓成了这样不够出息。
刘钊无心理会,脚下一蹬,往桃园镇的方向去了。
刘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不想回家,偏还要往镇上去,只觉得心里空落落地,自己就像这漆黑四野的一部分,看到了更亮堂的地方,情不由己就想杀过去、融过去。
慢悠悠拐上学校边的柏油路,没有心情地转了个弯,恰好就是那辆吉普车转出视线的地方。漫无目的骑车行过好远的路,刘钊心里逐渐平复下来,忽地心生怪异,这才调头回去。
路边商店里晃出一个身影来,往刘钊这边看了又看,刘钊忍不住看了回去,发现那人竟是王戈。那王戈一手拿着两包烟,另一只手攥了一瓶酒,估计是出门帮老爹跑腿儿,这会儿知道刘钊已经看见了自己,就冲刘钊微微点了点头,抿嘴笑了笑。这瞬间的工夫,刘钊竟没来由地乱了阵脚,慌忙撤开眼神,招呼没打一个,就飞快地溜了。
一路上,刘钊满心欢喜又手足无措,如此这般不知所谓,又为自己深感丢人。这时的刘钊断不能深层次地剖析自己的潜意识,更不至于联想到认知临界处的情爱之欢,只知道这晚冥冥中期待着能和那王戈在路边偶遇,后来果真就遇见了,自然满心欢喜。至于缘何乱了阵脚大失风度,刘钊本无心智做出一番深究。
再行至草沟木桥时,刘钊碰见了匆匆忙忙赶路找来的母亲。母亲嗔怪刘钊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说刘钊若再不回去,奶奶都要下床来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