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混蛋》何要辉

7、又见，妒火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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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上午见到张群，刘钊不由打趣道：“明明知道今儿上午挖沟，你小子咋还换了身儿干净衣服哩？”张群脸一红，什么也没说，主动揽下了老师分给刘钊的任务。李老太婆路过时，刘钊就装腔作势挥挥手里的铁锹，其他时间自然都在偷懒儿。
　　刘钊一上午都没瞧见王戈的影子，心想，到底是城里来的公子哥，偷懒儿都能偷得光明正大，没准儿昨天放学后的吉普车就是专程来请假的。
　　四年级和五年级展开劳动比赛，浩大的工程在这帮屁孩子们集体主义精神大爆发的影响下得以提前结束。刘钊扛着铁锹骑车回家，快到家时发现村口停着一辆吉普车，不用说，一定就是昨天放学后接走王戈的那一辆，桃园镇附近的人们都知道，这镇上也就镇政府有辆公务吉普。刘钊猜想那王戈应该就在附近，可四处查看了一番，并未见人影。
　　回到家里，刘钊发现正屋厅堂里坐着一中一少两位客人，太陌生不想招呼，于是停好车子直接回了自己的小屋，推开门发现刘金正低头坐在自己床上，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不愿招呼陌生客人，不禁问她：“这俩人谁啊？干嘛来的？”
　　刘金没有抬头，干坐在那里闷声不语。
　　刘钊觉得刘金不对劲儿，又懒得追问，便说：“你回自个儿房间待着去！”
　　刘金这才抬起头来。刘钊见她一脸落寞，随即听到她不无幽怨地说：“这俩人是镇上一家饭馆儿的老板和儿子……来讨账的……”
　　“讨账？”刘钊不禁锁眉，“讨哪门子的账？”
　　“说是咱爸以前去他们家馆子里喝酒欠下来的，他们带了一个记账的小本子过来，差不多每页都有咱爸签的字儿，攒了好些年了，加起来都快两千了……”
　　两千？！对刘钊来说，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等同于半套新房，一台大彩电，五六辆新自行车，几十套新衣。
　　“咱爸就是因为喝酒才……他们还有脸来要？”刘钊不禁有些愤怒，转身去了正屋的厅堂，打算跟他们好好理论一番。
　　刘钊一边跨进正屋房门，一边气势汹汹指着那二人怒道：“你们只顾赚钱，赊账时就不怕我爸还不起？不是你们不管不顾地赊账，我爸也不会出事儿！这账你们当初赊给谁了，现在就找谁要去！这儿没人喝过你们赊的酒，赶紧滚蛋！”
　　母亲在一旁急急地喝住刘钊，那二人中的长者对刘钊的母亲尴尬一笑，只当刘钊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字一句听得明明白白，可一字一句都没往心里去，却说：“这一定是革命老弟的二少爷，得有十二三了吧？”
　　“我就是只有七八岁，惹急了一样有本事弄死你们！”
　　“刘钊！”母亲一时情急，伸手在刘钊脑门上戳了一把。
　　“孩子都有自个儿的想法，难免的。”二人中的长者又说，“革命老弟为人仗义，多打几回交道就跟自家兄弟一样亲近，要是因为老弟一时手头儿紧就不敢给他酒喝，那真是抽我这张老脸哪！我和你嫂子不是没劝过他，小酌怡情、酗酒伤身，可劝得多了不但疲了，老弟还能跟你急眼。你也知道，多少回我和你嫂子不放心他一个人回家，一路送到村东头，有时候店里有客，难免走不开，这回偏就出了事儿。前些天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提这个事儿，今儿个提起来，也只是想让弟妹知个情，这账不设期限，今后有了结余就慢慢地清，没有闲钱便由它拖着也罢。老弟泉下有知，想必也能明白老哥难处，支起个摊子不容易，赚的都是镇上那些机关单位的白条子，收回来几个籽儿就落几个，这不孩子马上要考大学，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大事儿小事儿都催着赶着，只能把分分毫毫都看在眼儿里，算计着过日子……”
　　刘钊听到那人说得恳切且不无道理，又见母亲也在一旁担心他再度失礼，只得压住心头的怒火，可真真不愿听他恳切下去，于是推了车子出了院门，四处游荡去了。
　　出了村口又见那辆吉普车，吉普车附近的桃树林里还传来一阵嬉闹的声音，刘钊顺着声音望过去，果真又看到了王戈，他站在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身前，对面的中年男人正弯腰举着相机指挥他们调整站姿，然后“咔嚓”一声，刘钊远远地都能听个真切。再然后女人接过相机，男人走到王戈身前蹲下去，王戈扑到那男人背上搂住他的脖子，那男人把王戈的手攥在自己手里，这时候，远远的刘钊又听得“咔嚓”一声……
　　王戈最终发现了刘钊，他又对刘钊抿嘴笑了，可这回刘钊没有半点欢喜，也没再慌不择路，反倒心生厌恶起来。这个衣着光鲜、长得好看、被同学们争相套近乎、在别的同学挥汗如雨参加集体劳动时被父母带到这桃花的海洋里拍照娱乐的小子对刘钊笑，笑得刘钊不由地自惭形秽、妒火中烧。这一刻，刘钊甚至希望看到他对别人哭，也不想看到他对自己笑。
　　刘钊故意装作不屑的样子转开视线，屁股抬离车座，飞快地骑车逃开了。

　　8

　　经过一番合计，刘老太太和董秀梅把各自陪嫁到刘家来的贴身首饰押在了酒馆老板那里，粗算下来，比刘革命的酒债只多不少。那老板过意不去再三推辞，推辞不过只得安慰董秀梅说：“既然弟妹这么坚持，我就暂且保管，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不会拿去换钱……”言下之意，待刘家来日里有了宽裕，再赎回去就是了。董秀梅自知，刘家只剩下妇孺四口，刘老太太卧床不起，两个孩子又要读书，仅凭她一己之力，这个家怕是再难攒下些积蓄来。
　　刘老太太一想到他日入土后连个陪葬的金镏子都没剩下，不免觉得凄惨，却也懂得开导自己，见董秀梅从镇上的酒馆里回到家中来，唤到跟前对她说：“前儿个村儿里划新宅，石灰撒到张天云祖奶奶的坟头儿上了，只能迁走，你新荣婶子跟我说，她去瞧了新鲜，见那棺材盖儿都糟烂了，眼尖的人发现祖奶奶的一堆白骨掩着一个金镯子，当场就被张天云他大哥收起来了，这两天，那三兄弟正为这个争得不可开交，妯娌三个打起了嘴仗！”
　　“这兄弟仨……也不管扰没扰到老人家几十年的清梦。”董秀梅接道。
　　“要我说，现在可真不比旧时候了，就是镶了个金牙带进坟去，也难保子子孙孙不给拔下来讨杯酒喝！原本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身干净倒也省心。”刘老太太宽心道。
　　刘金刘钊放学回来，刘老太太又将这心得对孙女孙儿说了一遍。刘钊觉得奶奶和母亲多此一举，却自知无计可施，只得对奶奶说：“赶明儿你孙子挣了大钱，一定帮你赎回来。”
　　刘金忍不住接道：“就你？你以后别动不动耍混，咱妈咱奶奶就得烧高香了！你以后要是真能挣到大钱，还不知道够不够自己败哩！”
　　奶奶笑了出来，刘钊狠狠瞪了刘金一眼，怒道：“不够自己败，那就不叫挣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