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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梨花醉,伊人归 ...

  •   *
      夏影,世人用很多美丽的词藻赞扬他,风神秀慧、才情兼备、宽以待民、躬勤政事,是个难得的圣主明君。可他登基之前,连连诛灭了六大世家贵族,其中包括洛洛世家。逮捕刺杀了几位亲弟弟,其中包括夏渊王……

      无人知道,这些并非他所为,而是父皇,为了让他顺利登基,为了让他稳坐江山。
      他是踩着爱人与亲人的鲜血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他其实很不愿做这个皇帝,他想种一片梨园,独对漫天白,隐世而独居。
      但他没能忤逆父皇的旨意,没能冲破重重宫闱,没能逃脱既定的命运枷锁。

      父皇临终前对他再三嘱咐:需刚柔并济,纵横之术,切勿贪恋一物,独爱一人。夫妻如此,君臣如此,天下亦如此!
      原来……倾茗是被父皇害死的,原来倾茗并不喜欢他,倾茗喜欢的,是真正的夏渊王。
      而夏渊王,为了倾茗,与洛洛世家联手叛变,自取灭亡。
      这便是事情的真相,这便是所谓的权力:越是你想守护的,越就容易失去。

      他,终究要变得如父亲那般凉薄。终究不能彻彻底底爱一样东西。

      他后来时常在想,倾茗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夏渊王的?是在遇到他之前?还是遇到他之后?

      他们在梨树下弹琴画画,欢闹嬉戏的那些日子,倾茗为何不拆穿他?

      她拒绝他的梨木梳,是拒绝他的爱?还是拒绝他的身份?……

      倾茗,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他想不透彻,也不愿意想透彻。他宁肯不知道这件事,宁肯一直以为倾茗爱着他,爱着假装是夏渊王的他。

      他宁肯对不起倾茗,对不起弟弟夏渊王,也不愿他们对不起自己。

      所有的往事都让它成为回忆,封存在心底,待他逝去,魂归天庭,他再去追究这段感情,找到倾茗,问她心里到底爱着谁。

      可是有一天……
      刑部掌证局被盗,一些前朝无辜受冤的世家、权臣的资料丢失。他派人秘密调查,数月后,得知有人在调查洛洛世家被灭的内情。他万分惊疑,命人画出那人的模样,当他展开画卷又一次见到那位灵动女子……整个人震住了!

      他没想到,她还活着,他没想到,还能再见她。

      他日夜兼程赶往那人所在的小城……

      阳春三月,微风和煦,杨柳影斜。

      一片梨园深处,一抹倩影幽幽,落英缤纷,梨花玉瓣轻舞飞扬,如白蝶曼妙飘动。

      “丫头?”他颤声一唤,早已沉寂如灰的心瞬息间复活。

      那人蓦然回首,眸若星辰璀璨,唇若点朱莹润,一袭水色罗裙徐徐飘动,肌肤白玉剔透,容颜窈窕清丽,她已褪去了少女般的灵动稚嫩,眉宇间尽是女人的柔情,这样的她,美得让人窒息,让人沉醉。

      她对他柔美一笑,语气生分疏远:“公子是在叫我?”

      他猛地一惊:“丫头!你不记得我了?”

      她美眸微颤,脸上尽是莫名其妙的神情:“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公子呢。”

      他犹如凉水湃头,愣住了。她竟然不认得自己,她故意装的?还是失忆?
      他又猛然细想,他怎么这般糊涂,他害死了她,害死了她全族,害死了她的爱人,在她眼里,他就是仇人,就算认得,也不想认!

      他心痛、神伤、失落、无措,不知要怎么抓紧她,怎么重新得到她的心……

      失神之间,她竟转身走了……

      是做梦吗?不会的!是她!一定是她!

      他传令下去:“就算把整座城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
      当晚,月色皎白,碧水涟涟,他在湖边寻到了她,她一个人,喝醉了酒,坐在岸边,娇颜飞霞酡红,眼神迷离,隐有泪光闪烁。

      美人怨何深,红泪双双落,酒辛凉,月如霜。

      他急忙扶住了她,夺过她的酒壶,问道:“丫头,怎么了?”

      她嘴角一撇,晶莹的泪水滚落下来:“我想家……”

      他浓眉蹙起,内心万分愧疚,安慰道:“不要哭,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你?”她朦朦胧胧看向他,待看清他的面容后,她倏地一惊,推开道:“你是谁?你走开!我不认识你!”

      他面色一暗,心口绞痛难当,竟说不出话来了。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迷迷糊糊地说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谁都别来找我……我不要报什么家族大仇,不要杀什么狗屁皇帝!”

      他陡然惊住,看来在他之前,还有人找过她,要她为洛洛世家复仇,要她杀了他!

      “丫头,你失忆了?”他试探着问道。

      她撕开一抹笑容,冷冷道:“又一个说失忆的……我才不是失忆,不是的……你们不懂,你们没一个会懂的……”

      他蹙紧了长眉,不是失忆,那是什么?难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位和倾茗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没有人保护你?”

      “嘘……”她忽的凑了过来,食指贴在她莹润绯红的小唇上:“小声一点,小心被人听到……”她眼里浑浊得没有焦距,东张西望了一下,低声道:“告诉你哦,其实我是偷跑出来的……这已经是第……五,六,七,八……”她掐着手指算着:“反正我跑了好多回了,每回都失败,都会被他们抓回去……我不想回去……他们都是坏人,坏人……”她又哭了起来,哼哼唧唧蹭着他的袍袖,晶莹的泪珠滚落……醉得一塌糊涂。

      夏影满脸惜疼,心想她肯定受了不少委屈,逃了这么多回都被抓回去了,那些人是要用她来对付他吗?她不愿意做这些,为什么?
      可他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还活着,他终于等到了她,终于可以独占她。他的心情从未有过欣喜和激动,全身的血液滚热沸腾。
      他别无他求,心无他念,她本就是他的太子妃,本就是他的女人,他要带她走,要将她留在身边,就算她要复仇,她要颠覆他的统治,威胁他的帝位,他也要她……

      眼看她踉跄一下就要跌进湖中,他连忙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揽进了怀中,伸手拭去她的泪水:“丫头不哭,有我在,没人再敢抓你回去。你不想回去,我便带你离开,我们去一个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可好?”

      “真的吗……你能带我走?你这么厉害?”

      他坚定地点着头,眼中光泽熠熠。

      她醉眼朦胧地看了他许久,忽的破涕为笑:“那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家……我想爸爸妈妈……”

      “好,我带你回家。”

      ……

      *
      梨花如静女,寂寞出春暮。春色惜天真,玉颊洗风露。
      已是暮春,梨花所剩无几,枝桠上嫩绿含露,晶莹如翡。

      “倾茗”呆呆地看着枝桠上的如雪娇梨,心想着老天什么时候能够发发慈悲,送她回家。

      夏影坐在一旁,墨玉般的眸子深深凝望着她,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她看梨花的时候,他总是透过梨花看着她,她满眼里只有梨花,而他满心里只有她。
      大家都说他喜欢梨花,却不知他喜欢的是那位看着梨花的女子。

      “倾茗”突然收回了视线,有点嗔怒地看着他:“登徒子,整日里色迷迷的盯着我做什么?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做么?”

      他微微一愣,勾起了薄唇。
      那日,他趁她酒醉将她带了回来,她虽没吵着要走,但却对他颇为不满,一直叫他“登徒子”,骂他光天化日绑架良家少女。
      他只是淡笑,任由她批评,只要她不离开他就好,他会负责到底的。

      她看着他的春晓之笑,微怒的美眸闪过一丝羞赧之色,低骂道:“就知道傻笑,我在问你话呢。”

      他这才敛住笑容,一本正经地回道:“我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你了,哪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这是真话,自从得了她,他就只想陪着她,看着她,至于朝堂政事,根本无心去管。夙兴夜寐,躬勤政事的皇帝,他当了这么多年,就不能懒怠些时日?国家不见得没有他,就不运转了。

      “倾茗”的娇颜染上淡淡浅红:“油嘴滑舌!就知道你是那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拿着老爹的钱财出来泡妞。”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丫头说话还是这般有趣,纨绔子弟便纨绔子弟吧,如今连不惜朝政的昏君都做了,还怕做纨绔子弟么?

      他狡黠一笑道:“丫头,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她瞥了他一眼:“知道又如何?反正我早晚要回去,这里的人事与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伸出手指,警告道:“事先可说好了,不经我同意,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可不想在我回去之前喜欢上你……”

      “这……”丫头这话说得……比起小时候的她,现在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疑惑道:“丫头到底要回去哪里?我看你这些天也只是在这梨树下坐着……”

      “这你就不懂了,我来的时候就是从这梨树上……”她忽的停住不说了,美眸一转,拂了拂袖口上的梨花瓣:“算了,不告诉你,这是秘密。”

      夏影:“……”

      *
      韶华如驶,最后一片梨花飘落而下,“倾茗”伸手接住了它,再仰头看着满枝桠的青绿梨叶,重重叹了口气:“梨花都谢了……”

      夏影立在她身后,将沏好的日铸雪芽递到她面前:“丫头别叹气,梨花谢了,明年还会再开。”

      “岂不是还要等一年……一年好长啊。” 她郁闷得柳眉皱在了一堆。

      一年很长,那是因为没有她的日子,每分每秒都难煎熬。而如今,他总觉得日子飞逝如梭,和她在一起过得格外的快。
      夏影柔柔地看着她:“一年不长,我倒想时间慢些走。”

      她拉回视线看进他的眼中:“为什么?”

      “因为我担心,哪天你又走了,徒留我一人在这梨树下。”

      ……

      *
      一年不长,已是夏末,蝉鸣褪去,风有凉意。 “倾茗”斜靠在树上,手里端着书,眼睛不时地往别处看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夏影已数日未归,走的时候,梨子还是青的,现下早已熟透摘下,这些天没完没了地喝着冰镇甘露梨水……
      她有些怨恼地放下书,心想那登徒子也不知去哪里鬼混了!走的时候说也不说一声,到底将她当做什么了啊!

      她不由地生起闷气来,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为何要生他的气?他是死是活与她何干?她只要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就好了,没有人逼迫她习武练术,没有人命令她复仇弑君,自在舒服得很,等到明年开春梨花开了,她就回去。管那登徒子是做什么的,他就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妻妾成群,她也要无所谓的,人家平白无故养着你,你该开心才对。

      这样自我宽慰了一番,她平缓了心情,端起书本,强迫自己看起书来。

      可是还没看两行,脑子里就莫名地浮现登徒子的桃花眸、如玉颜。
      他在这梨树下教她抚琴,识字,画画,品茶……他的桃花眼盈满笑意,如玉颜醉人心神,他的举手投足都那般风姿卓越,一言一行又那般儒雅温润,真是个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
      记得乍暖还寒之时,她不慎染了风寒,他紧张得日夜守在她床边,给她煎药熬汤,呵护备至……
      记得有次雷雨交加,他担心她被雷电吓着,半夜跑来陪她,她却怕他轻薄于她,狠心地将他赶出了房间,他便傻傻地站在门外一宿……

      哎……
      这样想着想着,她心中涌起莫名地滋味来,真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
      日子又过去一些,第一片梨叶落下,登徒子还未归来。

      她问了伺候她起居的仆人们,登徒子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皆是摇头不知,劝她莫要挂心,好生在这住着。
      越是这样,她越发心里不安起来,她坐在梨树下等啊等啊,从清晨初晓等到落日余晖,从月上树梢等到子夜人静。

      一天又一天,谁说韶华如驶,简直度日如年。

      月出云末,清洒梨园,梨树枝桠突兀,一地落叶,尽已深秋……

      她接连好几天都失眠了,好不容易睡下,却梦见霓虹乱舞,纸醉金迷,那登徒子宿在花街酒巷,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她气恼地冲了进去,却见登徒子抱着别人柔声道:“丫头,我带你回家。”然后视若无睹地越过她,浪笑而去。

      她气得吐了口血,醒来的时候,眼中隐隐湿润。

      窗外无星无月,昏暗无边,正如她此刻的心,压抑沉闷得没有底儿。

      忽的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声久违而又亲切的柔唤,她的心跃然而上,几乎是一步冲到了门边,打开了门……

      一袭海水祥云梨边锦袍入眼,袍角寒露浸湿,风尘仆仆。淡淡梨花香扑鼻而来,闻之清新舒畅。
      烛火微明,映在他的脸上,长眉入鬓,丰神洒意,桃花入眼,柔肠百结。

      不知怎的,她伸了下脖子看他身后,是否真带了个女人回来。

      “丫头,听说你天天等我,想我,念我,可是真的?”他眼里跳动着难以自持地情意和欢喜,笑颜温润,柔声如绢。

      她一撇嘴巴,眼中带嗔,面上委屈,将他狠狠推出了门外:“鬼才想你!出去,出去!不想看到你!”

      他微微一怔,连忙道:“丫头,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我才不担心你!你别自作多情,再过一冬,我就走了,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她将门重重一关,泪水却已涌出了眼眶。

      ……

      ***
      所谓的权力:越是你想守护的,越就容易失去。

      当年如是,今日亦然。

      夏影再如何小心翼翼,金屋藏娇一事还是不胫而走,太后责令他放弃倾茗,她是罪臣之女,与他仇深似海,不可入主中宫!

      他违抗了太后的意愿,驳回了群臣的奏本,给倾茗安排了另一个身份,执意娶她为妻。

      他忘了父皇临终前的嘱咐:切勿贪恋一物,独爱一人。
      他忘了儿时母后那句嘱咐:如果你当真对一位女子用心,切莫将她送上皇后的宝座。

      他只记得,倾茗原本就是他的太子妃,原本就是这中宫的主人。

      倾茗,成为了众矢之的,祸国红颜。

      *
      那日天地灰蒙一片,阴云霾霾。猎猎寒风刮在脸上,如鞭掣来。

      他本想给倾茗一个惊喜,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妥当,不日迎她入宫。

      可是在那梨树之下,他看到倾茗躺在血泊之中……

      他以为能掌控好一切,以为能带给她幸福,却又一次害了她。

      满眼的血红,像乱针刺进眼中,插进心口,他痛得没了呼吸。

      倾茗伤得极重,脸白如纸,气息奄奄,还忘不了要骂他两句:“原来你就是那个皇帝?你真有本事!瞒了我这么久!”

      “丫头,对不起……”他抱着她渐渐冰凉的身体,声音颤得不像是自己的。

      她重重地吐出口气来:“还好,我没听那些人的话……杀你,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皇帝……”

      他猛然一怔,喉咙已梗塞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汹涌而出。
      他从没为什么事情哭过,唯独她,才能让他哭得如此悲伤。

      “帝王怎么能流眼泪呢?快别哭了,好像我真会死了一样……” 她涣散的眼中竟在此刻流露出了他期盼已久的爱意:“快笑个给我看看,你笑起来其实很迷人……像个玉面书生,又像花花公子……就是不像个皇帝……”她强自勾唇一笑。

      他却再也笑不起来,泪水滚落成冰,颗颗打在她没有血色的娇颜上……

      “唔,怎么梨花开了……”她努力抬起手去接,手掌上满是鲜血,梨花落在上面,一瞬间不见。

      夏影的心已痛得没有了知觉,那哪里是梨花,那是白雪……

      “丫头,你不能死,你千万不能再离开我……”他全身不住地颤抖,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扯了扯嘴唇,努力说道:“其实,我也瞒了你一件事……我不是你的丫头……你不要伤心……我是被梨花仙子送来这个世界的……她说,要我帮一个人还债……”
      她的声音逐渐虚弱,瞳孔越来越涣散,眨眼的一瞬,似乎就再也睁不开眼来。

      ……看来,债还完了,我要回去了……

      夏影一声无助的唉啸响彻天地。

      雪无情的落下,落在她紧阖上的眼睫上,如一颗颗离人断肠泪。

      *
      这一年年末,英明神武的影帝英年薨世,山河同悲举国齐哀。

      民间有传,影帝正因那位未过门的皇后早逝,心神俱创,目断魂销,绝食数日,暴毙于梨树下,死时手中紧紧拽着一把梨木梳,上刻“洛洛倾茗”……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暖日融融,生泽万物。如雪梨花如蝶飞舞,纷纷扬扬,诗情画意。

      梨树下,一位女子窈窕而立,水色罗裙曼妙轻扬。

      她身后缓缓走来一位男子,海水蓝的锦袍,乌发澄潭倾泻,玉颜隽秀清朗,桃花眼溢满情意,柔声问道:“在等仙子来接你?”

      女子回眸一笑,流雪回风,清丽幽婉:“不等了,我的债,怕是这辈子都还不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梨花醉,伊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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