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生有幸》酒熏

11、重返孤独

　　十五果然如之前所说，连续好几日都没有来。
　　这几天物市的氛围陡然紧张起来，药品类突然变得供不应求。往往是岚礼刚摆出药，马上就被人全部扫走，还不断有人询问是否有存货。
　　这一日下午，岚礼特意多炼制了几瓶补神水，兴冲冲赶到宴画区。
　　咦？十三怎么没来？她在自己摊位面前坐下，撑着脑袋等待。结果到日落，十三也没有出现。
　　怎么了？岚礼带着疑惑回家。
　　第二日，十三还是没来。
　　于是岚礼周围变得空荡荡的。本来宴画区人就不多，现在更加冷清了。她一个人默默坐在小摊前，从正午到日落，最后慢慢起身独自回家。
　　第三日，岚礼也不想去摆摊了。
　　门口的大树依然枝繁叶茂，她一个人坐在树下，无事可做。
　　她留在家里，凰鸣是最高兴的，它乐颠颠跑到岚礼脚下，努力顺着她的长腿往上爬。后者极其无聊地翘起腿，硬是不让它上来，于是一人一兽便玩起了滑梯的游戏。
　　十三和十五在做什么呢？岚礼仰头望天，视线被苍翠的枝叶挡住，从缝隙中透出的点点光线让她微微眯起眼。
　　忽然心生感应，岚礼游离的视线投向侧后方，一个陌生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他正往远处走，离岚礼越来越远。
　　她记得附近没有人住的呀。
　　岚礼站起身，一边追上那人的脚步一边喊道：“请问你找谁？需要帮忙吗？”
　　那人明显身形一顿，随即加快了脚步。
　　岚礼越看越觉得他行路踉跄，像是受了重伤，疑惑心大起，“等等！”
　　这次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慢慢转身，竟是一张苍白而陌生的脸。
　　岚礼一怔，她明明没有见过这个俊秀的少年，却隐约有种熟悉感。“……你是？”
　　“我只是想在走前看你一眼，十四。”他轻声道。
　　“十三？”岚礼睁大眼，发现他的腰部正在缓缓往外渗血。“你受伤了？”她慌乱地从手镯中取出一大堆药。这些都是她以防万一存下的，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不了。”十三一如既往地言辞简洁，“这些没用的。”
　　“那……你先进屋，等我去问问梅姑。”
　　他摇头，“我只想看一看你就走。”然后转身欲走。
　　“发生什么事了？十五呢？”
　　十三依旧摇头，“你我都是古派，我碰巧知道你住在哪里。十五在新派，大概……我是见不到她了。”
　　“怎么会这样呢？你先进屋，我们再想想办法。”
　　“我必须走了。”十三低声道，就在他甩下岚礼的那刻，一道冰冷刺眼的剑光闪电般扑射而来！
　　甚至在空中响起呼啸！
　　剑光笔直插入十三的心口，激射透他的身体，又飞速沿路闪回。
　　“十三……”岚礼喃喃道，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体。那代表□□的白色星点自心口逸出，泡沫般轻轻消散，渐渐消失在空气中。既美丽又绝望。
　　伴随着剑光，一名美丽的女子踏步而来。她神色冷漠，眉间的朱砂极为妖艳。“钥匙，是属于我的。”
　　她上前欲抢过十三的身体，见岚礼抱着不放，她随手一击将岚礼重重抛远。
　　“咳咳……”岚礼勉力从地上爬起来，眼睁睁看着那女子从十三怀中挑起一颗绽放着七彩光芒的宝石。
　　拿到宝石后，朱砂女子看也没看岚礼一眼，径直踏上飞剑瞬息远去。
　　“十三。”岚礼跪在他面前，神情一片茫然。虽然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但他是她仅有的几个好友之一。而终于迎来第一次见面，却是生离死别的一刻。
　　到底……是怎么了？
　　岚礼低着头，长发垂落，看不清神情。

　　“岚礼？”
　　“……顾渊？”岚礼先是微微茫然，随即一把抓住他，语气急迫：“你救救他好不好？我知道你很厉害。”
　　顾渊摇摇头，“他的□□完全消散了。”
　　岚礼低头，默然无语。
　　而顾渊在乎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是谁伤了你？”恍惚的岚礼只是木然点头。
　　“……你去哪里？”
　　远去的顾渊只留下一句话：“你若有生命危险，我会及时赶到。”
　　大树被风吹得哗哗响。

　　“……是你？”
　　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岚礼抬起头。这次是裴瑾。她没有回话，再次低下头。
　　“这里是你家？钥匙呢？”
　　“我不知道什么钥匙。”
　　“我是追着钥匙的气息来的。”裴瑾的视线移到地上的少年身上，“原来如此，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吗？”
　　察觉到岚礼的失常，他蹲下身，伸手抚过岚礼的发丝，声音温柔，“还好吗？”
　　见岚礼不应，他犹豫了一瞬，从储物戒指出摸出传讯石。光芒闪动。“抱歉，我有急事要办，必须马上走。不过我通知了蔚菲过来。在她赶来的这段时间，我都会陪着你。”
　　很快，一道人影出现。那是个不带一丝烟火气的绝色女子，自然而然流露出冷淡的气息。连她的嗓音都过于冰冷，“这里交给我，你去追钥匙。”
　　裴瑾起身，“好好保护她。”
　　“我知道。”
　　他也向着顾渊离开的方向去了。
　　司蔚菲静静打量岚礼。在如此紧急时刻，让裴瑾宁愿牺牲宝贵时间等待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惜她只看见了岚礼低着头，长发垂下的安静模样。

　　她在全速飞离。
　　钥匙已经到手，接下来就要闭关修炼，等待开启时机。
　　她正专注前行，眼前忽然闪出一个身影。看清来人，她先是脸色一变，随即苦笑着停在半空。
　　两人在空中静静对峙。
　　许久，女子打破沉默：“师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顾渊毫无反应，像是呆滞的木偶。
　　“当初我们师兄妹三人离开师父，选择自己认定的道路继续修行。我和裴瑾师兄去了仙宗，你选择了魔宗。没想到……”她歪了歪头，扯动嘴角，“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都被指定为魔宗宗主的继承人了吗？而且……”
　　她定定凝视顾渊，“溯师兄，你的魂魄状态好像有些不对。”
　　顾渊依旧动也不动。
　　朱砂女子苦笑。“你为什么拦下我？为了钥匙？”
　　这下顾渊终于有了反应，“你伤了她。”
　　“她？”
　　周围景色骤然一变。荒野的夜空下，天空缀满无数的血红星星，枯草蔓延，散发出灼热的气息。两人面对面站在荒野中，周围空无一人。
　　“极境？”女子脸色又变了变，这次还掺杂了绝望。“呵呵……”她轻轻笑起来，“原来我们三人，只有我没有修入极境……”
　　女子黯然仰望天空，陷入回忆。
　　总是在犹豫，总是在迟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质疑自己选择的道路呢？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却在这时候遇上溯师兄……
　　一道水蓝色的剑光悄然划过她的身体，剑势无比温柔，像是情人之间的轻抚。然而女子却吐了一口血，身体被击飞，狠狠摔在地上。
　　要杀了我吗？她恍惚地想。
　　然后景色一变，恢复了之前的景象。顾渊轻声开口：“这下扯平了。”话音一落，他的身影无声消失在原处。
　　……
　　朱砂女子缓缓抬起头，神色间无尽悲伤。

　　半晌，裴瑾的身影悄然出现。
　　“师兄？”
　　裴瑾点头，注视着倒在地上的师妹，眼眸中蒙上一层悲哀。
　　“不用同情我，这是我自找的。”
　　总是在犹豫，迟迟不肯下决心，甚至沉迷于琐碎的生活。
　　“不过，你应该谢谢我提醒你，要是不彻底贯彻信念，下场就是我这样。”她神经质地说道。
　　裴瑾默然。
　　其实她的伤称不上重，只是她的内心太过绝望沉重，没有力气爬起来而已。
　　“你要钥匙吗？”
　　裴瑾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她最终也没有把话说完，而是以茫然的眼光仰视星空。
　　裴瑾轻轻叹了一口气，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过了片刻，一个气势汹汹的人追来。
　　他惊喜地在女子身上发现了钥匙，迅速藏入手镯，并顺手给了女子致命一剑。自始自终，朱砂女子都像死人一般动也不动。
　　直到白光消散的那一刻，她才轻轻说了一句：“抱歉了，师父。”
　　这句话是如此之轻，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岚礼守着十三的身体，一动不动。司蔚菲就在一旁看着她，向来冷漠的端庄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
　　忽然司蔚菲抬起头，扫视四周。
　　没有任何异样。
　　她皱了皱眉。
　　又过了不久，裴瑾赶到。“蔚菲，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
　　“接下来就不用麻烦你了。”
　　蔚菲顿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在下逐客令。深深地望了一眼岚礼，她点点头，架起飞剑离开了。
　　等到她远去之后，裴瑾半跪在地，轻轻抱住岚礼，在她耳旁开始念动仙文。那是失传已久的，安魂定神的仙术。
　　好半天，岚礼推开他，“谢谢你，我没事了。现在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裴瑾愣住了。他只能苦笑着，顺着她的话做。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又叮嘱道：“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有事千万告诉我。”
　　岚礼默然点头。
　　安葬了十三，岚礼一个人坐在大树下发呆。
　　十五还不知道吧？要是她听到这个消息，说不定更加难过……毕竟，她和十三认识的时间还要长得多。

　　此后的几日，岚礼天天准时到达宴画区。她牢牢记得十五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一定会来一趟小摊。
　　可是每一次，都是她一个人呆坐一下午。
　　十日期限已到。
　　岚礼拖着步子，回到家中。她蹲在小乌龟的水箱前，看它在水中游动。
　　此刻的岚礼终于知道，当初为何她一定要买下小乌龟……
　　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你，不是因为你的美丽。而是你很孤独。
　　就和现在的我一样。

　　裴瑾每日都会在黄昏时分看望岚礼。他推开房门，凝望那个坐在水箱前的少女。
　　他甚至不敢出声，只能无声走到她面前，与之对坐沉默。
　　忽然，他看见少女怔怔流下泪来。
　　在那一刻，裴瑾心神巨震。
　　“我一直都是这么孤独吧？从以前到现在，还有我想不起来的过去……”小小的屋子里，她柔淡的声音响起，轻得像是要被微风吹散。
　　裴瑾伸出手，眼泪温热的触感让他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泪吗？修仙者从来不会流下的真意……
　　“还是说，我注定只能一个人度过一生？”眼泪恰好滑过脸上那一道伤痕，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裴瑾只能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这个从来不相信真情，认为所有人都在演戏的男人，此刻真正动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