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山》一剑一蓬莱

89、血染尘（四）

　　痛楚又在兴风作浪。这一次碧虚却极力忍着，眼睛瞪大，直至失声，“仙君——”痛苦剪着声音的布，让它听起来支离破碎。

　　“碧虚，我不能，为你解开封印。”

　　封印阿胡一愣。

　　碧虚终于倒下去，在巨痛的泥潭中蛰伏。阿胡赶紧上去看他，她急切地想知道为什么道符会变成了封印，为什么碧虚要骗她，然而望着他狰狞的脸孔，哪里还问得出口。

　　碧虚蜷缩着像一只河虾。当阿胡去搀他时，他身子一僵，而后缓缓地抬起眼来，疲弱的眸光被眉头压抑着，如烛火熹微，照出一点残存的清明。

　　“阿胡。”他轻轻叫着，“杀了我……”

　　他的声音太微弱，以至于阿胡没有听清楚。她喊胡枝子过来搀他。胡枝子犹豫了半天，才先将长剑收起。

　　“快——”

　　还未等仙君说完，阿胡就觉一阵金光刺来，身子却沉沉地摔了出去。嘴角的鲜血比胸口的痛楚来得更早一些。她顾不上这些，爬起来一看，只见碧虚背上赫然又刺入几道混元剑影。但他并未像当初扶光那样痛苦万分，只是伏在地上，无声无息。

　　胡枝子紧攥着剑柄，望向扶光。扶光巍巍然立着，傲视着周遭的一切。袍服虽污，仍无损他骄人的气度，只是略带的笑意中多了几分狡狯。胡枝子很是高兴自己救了师父，然而，他望向阿胡，满是歉意。“师父，是阿胡——”

　　“蠢货!”扶光劈头便骂。“封寒死了，就是因为听了他们的话，难道你也要学他？!”

　　天空中传来仙君沉重的叹息。

　　“仙君，救救碧虚!”阿胡喊道。然而仙君并无回话。她想，仙君正在闭关，原本不能分神，方才又耗费许多法力，想必需要休息片刻。这样一想，她暂将惊惶压下，努力爬向碧虚身边。不过，有另外一件事使她分了神。河水正在变热。

　　方才千焰轮中的火球竟越燃越旺。原本幽暗迷蒙的河底，像一幢被点燃的纱厨。其间的人，被映照着，实影交叠，看起来如同魂魄分离了一般。碧虚在这样的火光里站起来，正对着扶光。

　　扶光凶恶的眼神透出惊愕，因为他看到，混元剑影正一点点融入碧虚体内。

　　混元剑影为真气熔炼而成，取混沌初开，势不可挡之意。比之无形之刃，要强上数倍。扶光初修炼时，受过上仙指引，得知修炼之法，两百年中，也只炼出几道而已。况且，他还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往往反受其害。这也就是阿胡在梦境中见到的那样。今日，见碧虚竟悉数纳入体内，怎不叫他心生惧意!

　　碧虚的脸上，封印已全部消失，露出原本清俊的脸孔。表情也不再是痛苦，而是深深的笑意。“凡人，多谢你的混元剑影，帮我冲开了封印。”

　　扶光听他称自己“凡人”，内心颇不平。不过方才所见种种，碧虚恐不是平凡来头。如果能降服他，为自己修炼所用，岂不是难得的机遇扶光打定主意，观望之中又想试探一二，便说道:“原来仙童的本事只是会大话诓人，难为了阿胡姑娘，把一切都当真。”

　　变故频繁，阿胡着实有些发懵。这时听扶光一挑唆，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她向碧虚投去疑惑的眼神，碧虚施施然接下，笑说:“倒也不错，我吃过狐狸，却没吃过好心的狐狸。不若先拿你开张。”

　　阿胡连惊愕也来不及，就避过碧虚的攻击。他太快了，而且毫不留情，夺命而来。忽然间，一个身影跃入，怒剑腾腾。

　　打斗很快停了，几乎没见什么波澜。只是胡枝子重伤在地上，血染前胸。阿胡远远地望过来，见碧虚舔着指尖的血。她冲回来，怒目相对。

　　碧虚笑道:“这血太素，我还是更爱带肉的血。”便又扑向她去。

　　扶光侥幸于方才没有阻拦胡枝子。他亲手教出的徒弟，竟如此不堪一击。可以想见，碧虚，不，不再是碧虚了，那个怪物的功力，简直深不可测。他将胡枝子掠至身边，问他方才的状况。胡枝子掩着胸口，艰难地说:“他——他的手——”扶光低头查看胸口被划破的衣衫，登时愣住了。

　　碧虚虽然说要吃肉，却更似猫捉老鼠，戏耍着玩。阿胡手中剑早被打飞，法宝也用了一堆，当然只是那些保命的，她不肯伤了碧虚。沮丧使她愈来愈懈怠，她躲在一丛水草乱石后，大声喊道:“你这个坏蛋，不要再吓我了!要不然我不客气的!”

　　没有回应。

　　阿胡等了半天，才探出头去。只见碧虚竟躺在地上。她便放松了警惕，跑出来看，瞬间便被那个狡诈的人掐住了喉咙。

　　碧虚的手，温热着，却不似手。如果非要形容，大抵如被水银裹着，蚀皮透骨。阿胡使劲收缩着喉咙，还是感到了骨节的战栗，比之前的扶光更狠。她的身体摇晃着，随着一滴鲜血的下落，恢复了狐形。

　　碧虚的身形忽至扶光面前，几乎将人吓得三魂出窍。他松了手，任阿胡瘫在地上。他说，“还有你，老家伙，我还没尝过你的血。”

　　扶光荡开拂尘，拂尘化为青细的长藤，将他带至远处。他道:“你要恢复法力，应该不仅仅要吸取灵血吧！”

　　碧虚呵呵地笑，“这只狐狸，还有那棵草，都是不中用的小东西，只有你的修为，还够得上我要的一成。”

　　“不要——不要伤害师父——”胡枝子努力爬起来，却又倒下，倒在阿胡旁边。天下间料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他抚着阿胡毛茸茸的小脸，眼泪滚如流珠。

　　扶光道:“就怕仙君不会纵容你。”

　　“你想让得罪过的人来保你的命，岂不是痴人说梦再说，你也算作恶多端，吃一吃，只算是除害了。”

　　扶光嘲讽地大笑，“你既然记得所有的事情，还能对阿胡姑娘下此狠手，哼哼。”

　　碧虚闻言，皱了眉，他瞟了一眼阿胡，不以为意，“她做狐狸有什么好又蠢又笨。早去投胎，或许——”然而眉头蹙得更深。

　　“仙君要是知道当年的姑息，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一定会镇着你永无天日！”

　　碧虚脑中一阵訇然。不是被蛊惑了，而是那不堪回首的当年使他心虚，难过。“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你的蚀月之掌令三界震惧，所以被贬下界。可惜，即使变成凡人，蚀月之掌还是为害四方。自从那场血案后，只听说有一位神人下降，降伏了你。此后数百年，多的是好事之徒寻找你的踪迹，却没想到，今日被老夫遇见。”扶光振奋得意之情丝毫不掩。

　　胡枝子吃了一惊，难道碧虚就是被贬之前的月重轮日月皆有华，亦曰重轮。不知何时，重轮修炼成为人形，被天庭封为逐月仙真，又被称为逐月小仙，因有名而无职。也正是这位小仙，做出了令天上地下惊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