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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裂痕下的暗流 ...

  •   竹苑二楼临花园的阳光房,被午后稀薄却温暖的阳光填满。
      巨大的落地窗外,湿漉漉的草坪泛着新绿,几株早开的玉兰顶着洁白的花苞,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与主卧里挥之不去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一张宽大舒适的白色羊绒软榻被安置在阳光最好的位置。江砚裹着一件极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薄毯,蜷缩在上面。毯子质地顶级,触感如同云朵,包裹着他依旧过分单薄的身体。
      他微微侧着头,苍白的脸颊被阳光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神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兰夫人坐在他旁边的藤椅上,手中拿着一本诗集,用温柔舒缓的声音轻声诵读着。
      阳光,暖毯,母亲般温柔的声音……这一切构成一个脆弱却温暖的茧。江砚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在安静地汲取这难得的、安全的暖意。
      他放在毯子外的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蜷缩着,指尖微微触碰着身下柔软的羊绒。
      沈宴竹站在阳光房的入口处,高大的身影隐在门框的阴影里。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顶级羊绒家居服,质地垂顺,却依旧掩盖不住他眉宇间浓重的疲惫和阴郁。
      他看着阳光下的江砚,看着他脸上那丝难得的、仿佛易碎琉璃般的宁静,心中那点卑微的满足感,被更深的痛苦和小心翼翼所取代。他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
      “先生。”周秘书低沉恭敬的声音在沈宴竹身后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假象。
      沈宴竹猛地回神,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阳光下的身影,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离开了阳光房,朝着走廊尽头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关上,厚重的实木门板隔绝了阳光和温暖,只剩下冷硬的线条和沉郁的书香。
      巨大的红木书桌后,沈宴竹如同帝王般落座,昂贵的真皮座椅将他笼罩在一种无形的威压里。
      他脸上的疲惫被一种迫切的、带着血腥气的冷厉取代,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等待猎物的猛兽。
      “说。”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周秘书站在书桌前,脊背挺直,表情凝重。他打开手中的平板电脑,调出加密文件:“先生,关于‘8793’和江先生八年前失踪后的去向,有初步线索。”
      周秘书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我们通过特殊渠道,交叉比对了八年前帝都及周边所有注册或非注册的‘特殊教育机构’、‘行为矫正中心’以及精神病院收治记录。
      “结合江家当年的资金流向和江先生身上编号的特定形态,最终锁定了一个地方——”
      周秘书顿了顿,抬眼看向沈宴竹,目光沉凝:“位于邻省山区,一个名为‘新希望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的封闭式机构。该机构已于三年前因‘经营不善’关闭,但遗留档案显示,其内部曾使用过类似的编号系统对学员进行管理。”
      “新希望…”沈宴竹咀嚼着这三个字,眼中戾气翻涌,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杀意。
      “我们找到了该机构前年因酗酒斗殴入狱的一名离职安保人员。”周秘书继续道,声音更冷,“经过‘接触’,他提供了一些碎片信息:该机构对‘问题学员’普遍采用高强度军事化管理,包括体罚、禁闭、强制劳动。并且…长期使用电休克疗法(ECT)作为‘矫正手段’。”
      “电休克…”沈宴竹的瞳孔骤然收缩!江砚背上那些圆形的、冰冷的灼痕瞬间浮现在眼前!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据他模糊回忆,”周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机构内部确实存在一个编号为‘8793’的学员。时间大致在八年前。他描述该学员‘很安静,但眼神很空’,‘被单独关小黑屋和电的次数好像特别多’……”周秘书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砰——!” 沈宴竹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在书房里回荡!昂贵的实木桌面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滔天的怒火和灭顶的痛苦瞬间将他吞噬!
      电击!
      单独关押!
      编号!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残酷得令人发指的真相!
      “江家!!”沈宴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血腥气,“给我查!当年是谁签的字!是谁把他送进去的!所有经手的人!一个都不准漏!我要他们付出代价!!百倍的代价!!”
      就在沈宴竹的怒吼声在书房里回荡的同时——
      阳光房里,兰夫人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突然,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撞击的巨响,隐隐从书房方向传来!
      这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隔着厚重的墙壁和门板,传到阳光房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对感官极度敏感、时刻处于高度警觉状态的江砚来说,却如同平地惊雷!
      他原本平静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紧闭的眼睛瞬间睁开,瞳孔因为巨大的惊惧而骤然收缩到极致!
      里面刚刚沉淀下来的些许安宁,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呃……”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喘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猛地从软榻上坐起,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毯子从他身上滑落,露出里面同样价值不菲却更衬脆弱的浅色真丝家居服。
      他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自己的头,眼神慌乱地四下扫视,像一只被猎枪声惊飞的鸟!
      “砚砚!怎么了?别怕!别怕!”兰夫人吓了一跳,立刻放下诗集,伸手想要抱住他安抚。
      但江砚已经完全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那声闷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无数恐怖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沉重的铁门关闭声!皮靴踩在冰冷水泥地上的闷响!
      电击仪器启动前的嗡鸣!还有……皮带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那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将他拖拽回那个充满绝望和痛苦的深渊!
      “不…不要…别过来…别打我…我听话…”他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身体疯狂地向后缩,试图躲开兰夫人伸过来的手,仿佛那是索命的刑具!
      他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从软榻上滚落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砚砚!”兰夫人心胆俱裂,也跟着跪坐到地上,试图抓住他,“看着我!是妈妈!没事了!没事了!”
      江砚根本听不进兰夫人的话。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抱着头,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嘴里发出破碎的、充满绝望的哭喊和求饶:
      “我错了…8793错了…别电了…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编号是8793…8793听话…”
      他反复地、机械地念着自己的编号,仿佛那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听话”的护身符。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浸湿了他苍白的脸颊和昂贵的真丝衣襟。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绝望。
      兰夫人听着他绝望的哭喊和那个冰冷的编号,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强行将他颤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带着哭腔:“不怕!砚砚不怕!妈妈在这里!没有编号!你是江砚!你是妈妈的砚砚!没有人能伤害你!不怕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拉开!沈宴竹脸色铁青地冲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阳光房的动静。
      当他看到地板上蜷缩在母亲怀里、哭喊着编号、抖成一团的江砚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他刚才的怒吼……那声砸桌子的巨响……是他!是他再次亲手撕碎了江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安全感!将他再次推入了地狱!
      巨大的悔恨和恐慌攫住了他!
      他想冲过去,想抱住他,想告诉他别怕……可是,看着江砚在自己出现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喊和挣扎,拼命地想往母亲怀里钻,仿佛他是比地狱更可怕的存在……沈宴竹的脚步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陈医生!快叫陈医生!”兰夫人紧紧抱着挣扎哭喊的江砚,抬头对着赶来的佣人嘶声喊道,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
      陈医生很快提着医疗箱赶到。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眉头紧锁,立刻上前,动作专业而迅速地检查江砚的状态。
      江砚的瞳孔涣散,心率快得惊人,浑身冷汗淋漓,明显是严重的PTSD急性发作和惊恐障碍。
      “江先生!看着我!我是陈医生!”陈医生试图用声音引导,但江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世界里。
      “需要镇定。”陈医生果断地对兰夫人和沈宴竹说道,同时迅速从医疗箱中取出注射器和一小瓶透明的药液(劳拉西泮注射液)。
      他动作利落,消毒,抽药。
      当冰凉的酒精棉球再次触碰到江砚手臂内侧的皮肤时,他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不要针!不要!放开我!!”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指甲在兰夫人手臂上抓出几道红痕!
      “按住他!小心别让他伤到自己!”陈医生低喝。
      沈宴竹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自己高大的身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小心翼翼到极致的力道,从背后将疯狂挣扎的江砚连同母亲一起圈住!
      他紧紧抓住江砚挥舞的双手,固定住他的身体,声音嘶哑地在他耳边低吼:“别动!江砚!别动!不打针!不打针!”
      或许是“不打针”三个字起了作用,或许是沈宴竹那熟悉却又带着恐慌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神经,江砚挣扎的力道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陈医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动作快如闪电,将针头精准地刺入静脉,推入药液。
      药效很快发作。江砚紧绷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瞬间软了下来。剧烈的挣扎和哭喊变成了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噎,眼神涣散,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瘫软在兰夫人和沈宴竹的臂弯里,只剩下细微的颤抖。
      阳光房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呼吸声和江砚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抽噎。
      沈宴竹依旧保持着从背后圈抱着江砚和母亲的姿势。
      江砚瘦骨嶙峋的身体靠在他的怀里,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像一片随时会飘走的羽毛。
      隔着薄薄的真丝家居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体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还有那冰冷的体温。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真正地抱住他。
      没有愤怒,没有欲望,只有灭顶的悔恨和一种冰冷的恐惧。
      他低下头,看着江砚苍白脆弱的侧脸,看着他紧闭的眼睑下濡湿的睫毛,看着他因为恐惧和药物作用而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唇……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他做了什么?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的手臂,不敢收紧,生怕弄疼了他,又不敢放松,生怕他滑落。
      他就这样僵硬地抱着,像捧着一尊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兰夫人靠在儿子怀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她能感受到儿子身体的僵硬和那细微的颤抖,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那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痛苦和悔恨。
      她轻轻拍了拍沈宴竹圈在她身前的手臂,无声地传递着一丝微弱的安慰。
      陈医生默默收拾好器械,低声交代了几句后续观察事项,悄然退了出去。
      阳光依旧透过玻璃窗洒进来,落在相拥的三人身上,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冰冷。
      沈宴竹名牌羊绒衫下的手臂,感受着怀中那微弱的心跳和冰冷的颤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早已被摧残得千疮百孔。而他,是那个在伤口上又狠狠捅了一刀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药效完全发挥作用,江砚的颤抖终于完全停止,呼吸变得平稳绵长,陷入了深沉的药物睡眠。
      兰夫人轻轻动了动,示意沈宴竹可以放手了。沈宴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松开手臂,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
      他和母亲一起,动作轻柔地将沉睡的江砚重新抱回那张铺着柔软羊绒垫的软榻上,替他盖好那云朵般柔软的薄毯。
      做完这一切,沈宴竹退后一步,高大的身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看着江砚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那巨大的空洞感再次蔓延开来。
      书房里周秘书汇报的那些冰冷残酷的线索,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兰夫人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了他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母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沉重、愤怒和无尽的悲伤。
      “查下去。”兰夫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决绝,“查清楚。所有伤害他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沈宴竹反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他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重重地点了点头。
      阳光房里,江砚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着,暂时逃离了恐惧的深渊。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脆弱的金边。
      而他左肋下,那个被柔软羊绒毯覆盖的“8793”,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依旧散发着无声的、冰冷的控诉。
      竹苑死水般的平静下,复仇的暗流,开始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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