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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光影中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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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冰冷的雨似乎下了很久。
又或者,从未真正停过。
苏汐的世界被彻底冲刷成了灰白色。
医院的墙壁是白的,盖在父母身上的布是白的,外婆一夜之间变得苍白的头发也是白的。
她那条受伤的腿打了石膏,笨重而可笑。但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的豁口。
她变得异常沉默,像一只受惊后彻底缩进壳里的蜗牛,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父母的笑容凝固在黑白相框里,成了供在客厅柜子上沉默的注解。
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缓慢地向前挪动。
直到某个午后,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搬卸家具的嘈杂声,混着些工人粗气大声地吆喝和少年嗓音,打破了这条街巷死一般的沉寂。隔壁那栋空了很久的房子,似乎迎来了新的主人。
“老沈!那个箱子轻点搬,里面是我的宝贝!”
苏汐蜷缩在窗边的旧沙发里,对此漠不关心。外面的世界与她无关。
然而几天后,外婆提着菜篮子出门,回来时身边却多了一个人。
“汐汐,看谁来了?是隔壁新搬来的小哥哥,上次……上次车祸的时候…还记得吗?”外婆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装出来的轻快,试图给死气沉沉的家里注入一点活气。
苏汐缓缓抬起头。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的正是那天那个少年。他换上了干净的蓝白色校服,额角那道淡粉色的新疤在阳光下有些明显。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瓷盘,上面堆着小山似的漂亮金黄色的曲奇饼干,浓郁的香热腾腾地扑面而来,几乎有些霸道地驱散了屋里陈旧的悲伤气味。
“奶奶好!我叫沈莱”
他笑得毫无阴霾,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声音清亮得像敲在冰上的阳光。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外婆,精准地落在沙发里的小苏汐身上,那笑容顿了顿,变得稍微小心了些,但依旧明亮。
“嘿,”他冲她扬了扬下巴,语气熟稔得像认识了八百年,“我妈烤的,非让我送过来给你们尝尝。她说吃甜的心情会好。”
外婆连声道谢,接过盘子,热情地拉他进来坐。
沈莱却摆摆手,眼睛还看着苏汐:“不了奶奶,我作业还没写完呢,就是来送个饼干。”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抓了抓头发,“那个……我住隔壁了,以后……嗯,有事可以敲门…呃敲墙也行!”
他说完,又咧嘴笑了笑,像一阵风似的转身跑了。
外婆关上门,端着那盘香气诱人的饼干走到苏汐面前,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汐汐,你看,是小莱哥哥。多好的孩子,他们家人都很和善。你尝尝?闻着真香。”
苏汐看着那盘饼干,它们看起来那么完美,那么快乐,和她灰败的世界格格不入。她最终只是几不可见地摇了下头,重新埋进书本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沈莱家的窗户总是开着,里面飘出饭菜香、钢琴练习曲断断续续的音符,还有一家三口斗嘴嬉闹的欢声笑语。
那种饱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像一面擦得雪亮的镜子,明晃晃地映照出苏汐这边的冷清和残缺。
她开始下意识地躲避。避开他们家的窗户,避开可能遇见沈莱的时间。
可沈莱却像个安装了自动定位系统的牛皮糖。他似乎完全看不懂她的冷脸和沉默,或者说,看懂了,但选择了无视。
他的足球总会“不长眼”地飞过篱笆,落进她家的院子。然后他就会扒着木栅栏,探进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洪亮地道歉:“喂!苏汐!不好意思啊!帮我扔过来行不行?”不等她反应,就总能自顾自地隔着栅栏说起学校老师的糗事,或者最新看的小说电影,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在听。
他家烤箱似乎永远在工作。每次飘出甜香不久,他准会端着一盘新出炉的点心敲响她家的门,理由五花八门——“我妈试验新方子失败了,帮个忙消灭一下?”、“我爸买太多巧克力了,再不吃要长虫!”、“我打赌输了,惩罚是给邻居送温暖!”
他甚至会在放学路上,“偶遇”她和外婆。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个业务生疏的保镖,双手插在兜里,嘴里哼着跑调的歌,直到看着她们进了家门,才吹一声响亮的口哨,转身跑开。
外婆总是感慨:“汐汐,看小莱哥哥多热心啊。”
苏汐却只是把嘴唇抿得更紧。
她讨厌他。讨厌他那种仿佛全世界阳光都该照在他身上的理所当然,讨厌他家庭里传出的、刺耳的笑声,更讨厌他看向自己时,那种包裹在热情下的、若有似无的同情和小心翼翼。
那比直接的怜悯更让她难受。
她开始用更冷的脸色和彻底的沉默来武装自己,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但沈莱,那个像永动机一样燃烧着过剩精力的少年,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融化坚冰的钝感力。她的冷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点像样的涟漪都没激起。他依旧吵吵嚷嚷,固执地、坚持不懈地,用他那种笨拙又热烈的方式,试图把她从那个厚厚的、冰冷的玻璃罩里,拽出来一点点。
但他似乎有种天生的钝感力,或者说,是一种固执的乐观。她的冷遇像石子投入深潭,连点涟漪都没激起,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她周围,用他那种吵吵嚷嚷的方式,笨拙地、坚持不懈地,试图把她从那个厚厚的壳里拽出来一点点。
就像那个雨夜,他徒手扒开扭曲的车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