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季子宋

36、第 36 章

　　蜗居日记

　　十月三日星期日

　　醒来时，天色尚未全然明亮。窗帘的缝隙间漏进一层稀薄的灰白，卧室内家具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柔和而模糊。不必看钟表，身体的知觉告诉我，此刻约莫是清晨六点光景。周末的早晨，城市似乎也比平日晚醒片刻，窗外一片寂静，连往常恼人的汽车鸣笛声也消失了。

　　我躺在床上，并无立即起身的意思。被褥温暖柔软，包裹着经过一夜休憩的身体。思绪渐渐清醒，却仍带着几分慵懒，如窗外的天色一般朦胧。今日无事，不必赶早高峰的地铁，不必面对电脑屏幕上闪烁的邮件提示，不必穿戴整齐扮演社会人的角色。这样一想，心中便泛起一丝隐秘的欢欣。

　　终于起身时，赤足踩在木地板上，微凉的触感令人清醒。先煮一壶水，看着水汽渐渐氤氲了厨房的玻璃窗。取出朋友送的锡兰红茶，茶叶细长卷曲，散发着淡淡的干草香气。热水冲入杯中，茶叶舒展旋转，汤色渐渐变成温暖的琥珀色。

　　捧着茶杯在窗前站立片刻。楼下街道空旷，偶尔有晨跑的人经过，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短暂停留又消散。一棵银杏树已经半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尔有几片叶子旋转着落下。这样的景象平日里匆匆一瞥，今日却可以静静欣赏。

　　早餐简单做了燕麦粥，加了些蜂蜜和坚果。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忽然想起书架上那本买了许久却一直未读的小说。取来边吃边读，竟不知不觉看了三章。粥凉了也不在意，文字的世界的吸引力远胜于食物的温度。

　　饭后清洗碗碟时，发现窗外开始飘雨。雨丝细密，几乎看不见形状，只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这样的天气，蜗居家中再合适不过。索性将计划要洗的衣物放入洗衣机，听着机器运转的低鸣，竟觉得十分安心。

　　窝在沙发里继续读书，腿上盖了条薄毯。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棂，形成一种单调却令人安心的节奏。小说中的故事渐渐吸引了我，主人公的命运牵动心弦，竟一时忘了时间。直到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母亲在那头絮絮说着家长里短，我这边将摄像头对着窗外雨景给她看。她说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包饺子，于是两人隔着屏幕讨论起馅料的调配来。挂了电话，竟真有些想吃饺子了。打开冰箱，食材倒是齐全，便决定中午自己包饺子。

　　和面、调馅、擀皮，一系列动作生疏却有趣。面粉沾在手指上，黏腻的触感让人想起小时候帮母亲做饭的情景。饺子包得形状不一，有的饱满如元宝，有的干瘪似月牙，排列在案板上，自成一种笨拙的美感。

　　煮饺子时，水汽弥漫了整个厨房，玻璃窗上凝结了厚厚的水雾。我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笑脸，水珠顺着线条滑落，笑脸变得扭曲滑稽，自己却忍不住笑了。饺子出锅，盛在青花瓷盘里，配上一小碟香醋，简单却满足。

　　午后雨停了，阳光偶尔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在地板上投下短暂的光斑。我忽然想起阳台上那几盆多肉植物，该是浇水的时候了。这些小家伙生命力顽强，即使被我这般疏于照料的人养着，也依然茁壮生长。给它们喷水时，发现一株生石花竟然悄悄开花了，米粒大小的白色花朵，几乎看不见，却自有一种倔强的美。

　　收拾房间时，在沙发底下发现失踪已久的耳钉。银质的小星星，是多年前好友所赠。擦去灰尘，它依然闪着微光。放回首饰盒时，又翻出许多带有回忆的物件：音乐会门票存根、旅游时捡的贝壳、已经不再走的手表...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时光。坐在一地杂物中，竟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傍晚时分，天色又暗了下来。我开了台灯，暖黄的光线笼罩着一方空间。忽然想听些老歌，便找出大学时买的CD。音乐响起，那些熟悉的旋律将人带回到过去的时光。记得那时总幻想未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而今真的成了“未来的自己”，却觉得与当初的想象相去甚远。

　　晚餐热了中午剩的饺子，配上一碗小米粥。简单却适口，胜过山珍海味。饭后泡了杯桂花茶，看金黄的桂花瓣在杯中沉浮，香气清甜幽远。忽然想写点什么，便取出日记本。钢笔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写日记时，猫跳上书桌，蜷在一旁打盹。它灰白色的毛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呼吸均匀轻柔。我偶尔停笔抚摸它的后背，它便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这样的陪伴，寂静却温暖。

　　洗漱时，发现眼角又添了细纹。灯光下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容貌与年轻时已有不少变化，但眼神却比从前从容许多。岁月带走了一些东西，也留下了一些东西。涂面霜时格外仔细，并非抗拒衰老，只是对陪伴自己多年的身体多一份珍惜。

　　临睡前，关了所有的灯，独坐片刻。窗外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远处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回响。这样的寂静中，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躺在床上，回想这一日：无甚大事，却处处透着小小的欢欣。不必与外界较劲，不必勉强自己符合他人期待，只需顺应自然节奏，生活本身便已足够美好。

　　也许幸福本就藏在这些平凡的日子里，如尘埃中的金粉，需定睛细看才能发现。而蜗居在家的时光，正好给了我们细细寻觅的机会。

　　夜深了，雨又悄悄落下。在淅沥的雨声中，渐渐入睡。

　　晚安，世界。晚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