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传[慢穿]》三川行纸

28、第 28 章

　　赵晁走出营帐时看见祁闫松带着人站在相当远的距离。他答应让赵晁和人单独交流，就真的没有‘旁听’。这让赵晁有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胸口大敞的袍服，赤着脚，大剌剌地蹲在那儿。
　　这样的祁将军让赵晁想起了皇宫里那位皇贵妃。那是个行走坐卧都让人挑不出任何破绽的女人。

　　一个家里出来的姐弟，这么大的差距，为什么？

　　赵晁走过去。
　　祁闫松斜着眼睛向上看他，“谈出什么了？”

　　“旁的没什么，只一样。”赵晁低声，指指那两被铜锤一左一右挽住膀子的人，“那人说他们在进大营前买了毒药。”
　　祁闫松皱起眉头。
　　“他们住在伙营旁，虽不清楚黑衣人说的是真是假，但还请将军仔细搜查他们一番，莫放过任何可疑之处。若到时害了将士们，那就为时晚矣了。”

　　虽说那两人是准备给自己用毒，但是祁闫松又不清楚。这么大的威胁，祁将军也不该放任不是？
　　赵晁神色淡淡。

　　祁闫松起身，脸色不太好，“阿大，按住他们。铜锤，把崔大夫带过来。”

　　黑壮汉子一个猛虎扑食，一手一个，两人脸埋土里连痛呼声都闷了进去。
　　赵晁安静看着。

　　“都给我扒光了，搜！”
　　祁闫松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怒，但赵晁依稀觉得他扫过自己的视线多了许多烦躁。

　　赵晁想了想，道，“若不是亲王随侍，他们入营时本就该搜身检查。我从前的侍从都被发落了。如今府里庞公公安排的侍从本王名字都记不全。
　　公公操持里外，事务繁多，可能只是一不小心让歹人浑水摸鱼了。”

　　他冲祁闫松笑笑，“军营重地，兹事体大。本王认为出入大营，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需得搜身检查，不可携带武器以及其余危险物品。”

　　祁闫松眉毛一挑，“不论是谁？”
　　“不论是谁。将军放心，本王也会以身作则。”赵晁看着祁闫松眼神里浮现出了一股‘算你识相’的意味。

　　嗯，这祁将军蓄满胡子，不会是为了遮掩他那过于好懂的表情吧？赵晁的思绪拐了拐，并没有深究。祁闫松这样子，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自己都要以身作则了，想来庞胖子也没有理由大摇大摆进军营了。
　　既然他坚持要把自己当作石头，投来探路，就别怪他溅人一身泥点子了。

　　“待会儿也烦请将军仔细搜查一番我的营帐。”赵晁调整出一个尴尬的笑，“实不相瞒，本王也有些心有余悸。想到身边藏着心思如此阴毒之人，本王睡觉都不踏实。
　　不若里里外外都搜查一遍，我也能安心些。”

　　顺便查查那小孩儿是怎么在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他的营帐里的。
　　总不能真是什么鬼神。

　　祁闫松明显心情好了起来，“行。”
　　赵晁点点头，不再言语。

　　等铜锤背着个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老大夫到场，兵士已经将被按在地上的两人里里外外扒了个干净，从其中一人亵裤的内兜里搜出了一包药。
　　赵晁没忍住，脸抽了抽。

　　众人转移到了营帐内，老大夫对于架子上挂着个人，地上还有两条光裸的肉虫疯狂挣扎的景象不为所动。
　　只诶呦诶呦地锤捏自己的腰，铜锤弯腰给他倒了杯茶，他接过，喝了一口。
　　铜锤憨笑，双手奉过搜来的药包：“劳烦先生检查一番，看是何药物。”

　　老大夫斜眼瞥他，捏着茶杯，阴阳怪气，“有些年轻人啊，做事急躁。”
　　铜锤陪笑，上前给他捏肩，“先生莫怪，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他哼了一声，“把我药箱拿来。”
　　铜锤诶了一声，连忙帮他打开药箱，布好工具。

　　赵晁忍不住看了那老大夫好几眼。一方面是惊讶这老先生的淡定和他受尊重的程度，一方面是惊讶这大夫的药箱里装着的竟不是手枕、帕子、银针一类的，反而是许多他不认得的器具。

　　老大夫又喝了几口茶，定了定神，才起身。
　　他先是央铜锤举过来烛火，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凑过去闻，最后用舌尖尝了一点。眉头一皱，他拿过小小的筛子轻轻边筛边看，之后又取水溶了些，还用火烧了烧，步骤奇多。

　　赵晁看见苏叶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祁闫松腿越抖越快，又忍住了没发作，没催促。
　　等老大夫停手，他才迫不及待开口，“怎样，是毒药？”

　　老大夫没接话，仔细将剩下的药还包好了，十分顺手的放进了自己的药箱，开始慢条斯理整理了起来。
　　祁闫松肉眼可见的僵住。营内落针可闻，连一直挣扎的两人都意识到不对，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默默眼观鼻鼻观心，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老大夫和祁闫松。

　　赵晁也垂眼瞥自己的手指。

　　老大夫捋捋胡须，诶呦一声，坐定，又喝了口茶。
　　赵晁瞥见祁闫松瞬间捏紧了拳头，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崔老，铜锤也说了，事急从权。耽误了你休息，是我们不对。明日我就让老三陪你去山里的药田。”就在赵晁以为祁闫松要发作的时候，他倒是声音稳定地开口了。
　　赵晁再次多看了那老大夫几眼。

　　老大夫笑了，慢悠悠开口，“哎，老骨头不行了，做点什么事都得靠年轻人。”

　　他整理思绪，“回将军，这确实是毒。且是味慢毒、奇毒。所用药材数量众多，有几味老朽尚需时日辨明。此毒溶于水，无色无味。烧灼之气味带明显酸气，但药性不减。
　　老夫不知这毒何人所配，配方着实精妙。怕是一两千金都不止。”

　　祁闫松突地挺直了背，看着他的药箱眼神灼热，“一两千金？？”

　　老大夫摸摸自己的胡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虽不明确配方，但老夫能推断出它的一些作用。这毒应是能让人浑身无力，高热反复，陷入昏迷，最后……”他思索一番，“虽尚未尝试，但结果应是虚弱致死。”
　　他沉吟一会儿，“若连续大剂量的服用，恐怕不出七日，中毒之人就能虚耗而亡。当然，若隐蔽些，减少剂量，一，嗯，不，两月也足致人于死地了。”

　　赵晁听到高热反复的时候，脸色就淡了下来，最后已是如一面冷玉，看不出任何情绪了。他的手缓缓握紧，声音略微沙哑，“不知老大夫可知，此毒何解？”

　　祁闫松神色怪异地看向他，但赵晁这时候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

　　老大夫看看祁闫松，祁闫松冲他点点头，他便开口，“如此复杂的毒药自然是无解。”
　　赵晁指甲猛地掐进掌心。

　　铜锤没忍住啊了一声，意识到不对，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从赵晁主动出声后，营内众人就都若有似无地打量他。这会儿看他的视线都带上了些异样。

　　赵晁不与任何人对视，眼睑微垂，视线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腕。看那露出来的一点红绳。
　　若有人能看清他垂下的脸孔，就能看见那上面没有愤懑，没有恼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空茫。

　　老大夫眨眨眼睛，环视周围，有些疑惑，“不是，后生，你都知道是毒了，还继续吃啊？”
　　赵晁一愣，抬头。

　　“你不继续吃，不就行了。”老大夫满脸不解。
　　赵晁闭了闭眼睛，调整一切即将冲出口的问题，“……您的意思是，这毒只要不继续用就没有问题。并不需要解药是吗？”

　　老大夫点头，“对啊。这药没有解药的。你虚弱下去，脏腑、心脉肯定都会受损，那只能慢慢将养。但这药，肯定是不能继续吃的，要死人的。”

　　赵晁神思空了一瞬，耳边嗡鸣，血液全部涌向脑子。他看着那老大夫，良久，良久。
　　他看着那被自己盯得下意识往后躲的老人，声音僵硬，“……谢、先生、解惑。”

　　祁闫松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嗤笑，“装模作样。”

　　赵晁脸抽了一下，充耳不闻。只是再次紧握拳头的时候，察觉到了掌心的刺痛。
　　他撑开手指，深吸口气，“本王近日身体不适，高烧反复，入睡后也总是梦魇。崔大夫不若正好为本王把一把脉？”

　　老大夫捏着胡子的手一僵。
　　祁闫松发出了更大的一声嗤笑，这次倒是什么都没说。

　　铜锤看两人僵持，凑过去偷偷跟赵晁解释，“……崔大夫看不了病。”
　　赵晁……？？？

　　“他没学过医。只通药理，看不准人病。”铜锤在崔大夫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下，艰难地小小声解释。

　　“放屁！”崔大夫拍案起身，脸色涨红，“那后生，你说你什么症状，我给你开药！你们有什么病是老夫没治好的！你说什么来着？身体不适，哪里不适？”

　　铜锤连忙拉住他，“崔老，崔老！我们皮糙肉厚的随你折腾，那殿下可不能随你折腾！治不好要砍头的！！”
　　老大夫身体一僵，“……什么玩意儿？殿下？”

　　赵晁皮笑肉不笑，“嗯，本王，羡王。刚到北城的亲王。”
　　老大夫脚下一崴，诶呦一声，被铜锤连忙扶住。他捂着脑袋，“嘶，诶哟，老朽这有些头晕眼花的……大头啊，此间事已了，你将我送回去吧，啊。”

　　铜锤想笑又不敢，只能坑着头，“嗯，好嘞。”

　　看着铜锤扶着人脚步匆匆的离开，赵晁堵着的心口这才稍微通了些。

　　祁闫松大概是被愉悦到了，语气间没了烦躁，“等天大亮了，差铜锤去城里给你请个大夫。”
　　赵晁有些奇怪，“营里没有其他军医？”
　　祁闫松语气随意，“平常一个老崔够用了，他治外伤是一把好手。没那么多钱养闲人。”

　　赵晁点点头，虽然不太理解，但表示知道了。

　　“看病钱你自己出啊。”祁闫松道。
　　赵晁一僵，眼神游移，看到地上精光的两人，“……本王的钱都是那两人在收着的。将军从搜出来的财物里扣除需要的，剩下的给我就可以了。”他笑容温和。
　　“行。”祁闫松不觉有异，随口答应。倒是刚刚负责扒人的一个小将面露不舍。

　　赵晁：嗯，看来那两人身上还带着不少钱呢。

　　被捆住的两人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晁。
　　赵晁凉凉回视，微笑，“将军，这两人似乎还有话想说。”

　　祁闫松示意阿大给人把嘴巴解开。

　　刚一松开，两人就如崩珠般说了一大串儿，又是冤枉了，又是他们买的是耗子药不是那个毒药，又是他们的钱不是殿下的，一时间嚷得营内像是来了一群鸭子。

　　赵晁脸色不变。
　　祁闫松啧了一声，“堵上一个，呱噪。”

　　喊得最大声的被塞了满嘴，干呕了一声，出不了声了。

　　另外一个似乎被吓到了，下意识把声音放低了些，却没停，“将军！殿下！冤枉啊！！”他哆哆嗦嗦，“……我们我们是听说大营里有老鼠，害怕殿下过的不舒服，才偷偷买了点耗子药。可从来没有想过下毒啊！！我身上的……”他对上赵晁似笑非笑的眼神，磕巴了一下，视线挪到旁边小将拿着的衣物钱袋，别过脸去。

　　“我身上的毒药定是那贼人伺机陷害！不然他怎会如此清楚！况且……”他声音急促，跪起膝行了几步，“刚刚那位老大夫也说了，那毒药一两千金啊！就算是卖了我两，我两也买不起那药啊！！……”他干咽了一下，心一横，“就算我们用上殿下放在我们这儿的所有钱财，连带还在羡王府里的，也才两千两，也买不起那么一包啊！”

　　他身旁，嘴被堵着的那个眼睛瞪的更大了，看着自己的同伴，不敢置信。

　　赵晁挑了下眉毛，两千两啊，这两人可比他富裕多了。不过就两千两，就想让自己开口救他们的命？
　　哈，那耗子药到底准备怎么用？真当他这么好糊弄的？

　　他纯当自己听不懂，依旧懒散地看着他辩白。

　　说话的人也没理地上的同伴，只专注看着赵晁，见他没反应，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殿下，殿下，您是知道的。我们刚到您身边没多久，贴身事物苏叶他们从来不让我们插手的。就算是给您下毒，那肯定也是苏叶他们！我们不可能找得到机会啊。
　　若真有下毒的打算，那也肯定是我们趁着远离羡王府的机会，一心想为殿下除了那一直控制、监视殿下的苏叶一伙人啊！”

　　他哀求着：“我们真的是为您马首是瞻！真的只是买了耗子药，都是为了殿下啊！！请殿下明查！！明查啊！！”

　　“你放屁！”旁边一直不吱声的黑衣人突然出声，语带愤怒。
　　显然，他将那人辩白为次，投诚为主的心思听的一清二楚。他急急将视线投向赵晁，“殿下，你不可听他一面之词！他们根本不安好心！”

　　那人看着黑衣人，脸色顿时狰狞，“是谁放屁谁清楚！殿下耳清目明，容不得你这样的奸邪小人从中做梗！你夜闯营帐，若不是殿下机敏，早就遭你毒手！
　　如今你被捕，居然还想冤枉殿下身边的忠仆，让殿下孤立无援！实在心思阴毒至极！”

　　苏叶于口角上明显比不过那人，气得胸膛起伏，“你你你——果然京城来的就没一个好东西！！满肚子坏水！！”他气急败坏。

　　赵晁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儿。这攻击力……也就能使人莞尔一笑了。

　　祁闫松大喝一声，“都他妈给我闭嘴！”

　　那人立刻噤声。
　　苏叶则满脸不忿，“……我行得正，坐的直，言尽于此。”他愤愤别过头去，不再看赵晁。

　　祁闫松气压低低的，颇不耐烦。他看向赵晁，“怎么看，都是绕着你出的事啊，怎么说？”
　　赵晁神色寻常，“这里是军营，自然一切听将军的。”

　　祁闫松哟了一声，“都听我的，我把这三个都弄死。”
　　赵晁抬手，示意他自便。

　　祁闫松来了兴趣，手撑膝盖，仔细打量赵晁的神色，“你真不在意？他们可都说是为了你啊。一个敢闯我大营，自己的命不要。一个敢下毒，要了别人的命。都不简单哦，这不留一个？”

　　“本王身边从来不缺自作主张为本王好的人。不差这两三个。”赵晁笑笑。
　　祁闫松反应了一下，不知道是赵晁哪里戳了他的点，他一下乐了。

　　笑够了，他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斜眼，“哟，都听见了吧？”
　　舌灿莲花的人脸色已是灰败，瘫软在了地上。黑衣人则抿着唇，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祁闫松邪气地笑笑，“行了，审得差不多了。阿大，把这两带下去。□□，我不管你们买的耗子药还是千金药，证据确凿，还嚷嚷要弄死别人，那就都弄死吧。”
　　那人往外爬了两步，刚张嘴就被阿大拿个布条勒进了嘴里，再说不出话。

　　“另外一个，”祁闫松视线扫过去，神色幽幽，不知道想了什么，“……举报有功，没偷没抢没杀，目的不明，先关着吧。困了，明儿再说。”
　　他起身，大步往外走。

　　赵晁不意外祁闫松的决定。
　　之前他就觉得祁闫松对苏叶好似有些微妙的偏向，却不知是为何。他不认识苏叶，也没必要给自己面子。
　　总不能是脑子比较直的都惺惺相惜吧？所以，苏叶不会那么快就被弄死。

　　将疑惑放心里，他起身送走一堆人，看着他们连人带架子将苏叶扛走，他脸抽了抽。
　　这军营，说不上来为什么，总给他一种草台班子的感觉。

　　苏叶被带走时，没看赵晁，只是耷拉脑袋，好像被打击到了。

　　等人都走了，赵晁吐出口气，晃悠着走到了榻边。头一抽一抽的，昏到一定地步，哪怕身体哀嚎着要休息，他的头脑却格外清醒了起来。

　　视线挪到扶正的屏风上，那里是被铜锤小心挂上去的狼皮大氅。狼皮和袍服分开了。
　　赵晁起身，将狼皮取过，抱进怀里，躺到了榻上，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251110 16:46
日更好难[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