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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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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夜路很危险,帐篷里没有取暖器,几人在车里凑活了几个小时,等到日出时离开。
江水瑶和顾芥各开一辆车,林确上了江水瑶的车,白究在两辆车之间晃晃悠悠转了足足三分钟,然后绕道黑色坦克前,“顾教授,我能上来吗?”
一张无论骨相还是皮相都堪称精绝的脸,被刚探出远山的日头一照,百万打光师打出的光也不过如此了。
顾芥下意识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说起这个,”白究逮住话头,拉开车门,顾芥刚要让他去后排坐,白究已经以雷霆速度坐到了副驾,“顾教授,开车吧,我们路上慢慢说。”
顾芥瞥了眼白究一身薄到透肉的衬衣,降下车窗,冷风猝然卷进来,“突然不想知道了。”
紧接着汽车点火发动,随着引擎轰鸣,车身疾驰而出,强大的惯性将白究死死摁进座椅。
“……顾教授,你平时开车都这么猛的吗?”
顾芥不想知道,不代表白究不想说。等从惯性作用力里挣脱,白究扬起一个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微笑:“我呢,是一个居家整理收纳师,平时就理理衣服,扫扫地,擦擦窗,看看电视,和……我室友一起——”
白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的世界里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等反应过来紧急刹车,吞掉最后的“睡觉”二字。
“室友……”后面一辆车上的江水瑶听着蓝牙里传出的声音,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眼前浮现出白究那双狐狸眼和骚包衬衣,“现在城里人都流行这么叫gay吗?”
林确一脸绝望,真想跪下来求白究别说了。大妖自己要弯成虾米都没人管,但是别带上老大啊……
“但是!”此时的白究还没有发现另一辆车上的人能听见他说话,继续说:“这并不代表我不学无术没有赚钱养家的能力。而且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宽肩窄腰八块腹肌,顾教授要不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考虑成为你下个室友?”
江水瑶提高声音,恶狠狠地评价:“软饭男。”
不对,江水瑶一个激灵,这可是救过老大的人,怎么说是不是不太好……
可已经来不及了——
白究一惊:“什么动静?哪来的声音?你们为什么能听见我说话!”
顾芥推了推墨镜:“忘了告诉你了,这两台车蓝牙互连。”
白究扯了扯嘴角。
顾芥安慰他:“一个人听和三个人听差别不大。”
白究:“……”
他在接下来的车程中终于安静下来,窝在座椅里打盹。接着,突然听见顾芥说:“等进市区,你上他们那辆车。”
白究迷迷瞪瞪:“嗯……嗯?为什么?”
“我有事,你跟他们走。”
“不!”白究猛地吼了一声,吓得顾芥差点没抓住方向盘。
顾芥转头,刚想骂人,却看见白究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委屈巴巴却又呲牙咧嘴。顾芥有点担心这只脑子不太好的大狗下一秒会扑上来撕碎自己,于是撤销了骂人的打算。
“老大老大,”两车离得有些远,林确声音忽大忽小:“你有什么事?能不能让我跟着呀?”
“不能,后面太危险了。等江水瑶祁连山的项目收尾结束,你们俩一起回锦安。”
“老大,”林确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要上昆仑山吧?”
顾芥没有回答,打方向盘的时候突然瞥见什么。
远处地平线处腾起一片灰蒙蒙的雾霭,并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快速扩散。
“江水瑶!”顾芥拔高声音:“车速提到80!要起沙暴了。”
软沙会对轮胎产生巨大阻力,极易陷车,车速过快会导致车“飘”在沙面上失去抓地力。所以他们这一路的车速都在50公里/小时左右,但现在却不得不提速赌一把了。
江水瑶余光从后视镜里看到天地交接的地方变成混沌一片,狂风裹挟着无尽沙尘,撞开天空向这边欺压而来。
所到之处,沙丘被尽数吞没,沙砾被飓风揉碎又扬起,弥漫在空中,凝成一片昏黄的烟瘴。
烟瘴之中,仿佛有鹅毛大雪从地面向空中扬起,白茫茫混沌一片。
她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直接扭头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说:“好像不是沙暴。”
“像是……”林确脑子里灵光一现,“像是白毛风。”
话刚说出口他就拍了自己一巴掌想撤回,可惜这不是聊天框对话。
白毛风怎么会出现在沙漠!!
风声嘶吼,周围像是一锅巨大、沸腾的灰白浆糊。
沙砾和冰雹碎雪砸到车身上,敲出沉闷的催命符。
“哪来的雪啊!”林确绝望大喊,“这沙暴不会是从雪山上卷下来的吧——”
音响“哔”了两声,蓝牙显示断开。
灰白中,一峰野骆驼缓缓挪动脚步,身影在风幕中渐趋模糊。它垂着头,眼睑紧闭,每一根毛发都沾满了沉重的灰白尘沙和霜雪。
“林确,”江水瑶猛踩油门,车轮转动扬起狂沙,车身却没有移动半寸,“我们陷车了。”
骆驼最终放弃了抵抗,顺从地跪倒,将头深深埋入沙中,仅将嶙峋的驼峰倔强地拱出沙面,仿佛大地最后凸起的墓碑。
林确眼看着身后的灰白混沌越逼越近,拿出手机开始编辑遗言。
“我还不想死啊,”他一边打字一边哭,“我的论文只写了三两段,冰箱里还有三听可乐,上次体检的中性粒细胞百分数偏低还没有去复查……算了,”他吸了吸鼻涕,“死就死吧。”
沙土和霜雪已经彻底覆盖了车窗,前路灰黄一片。
顾芥油门踩到底,喊了几声江水瑶和林确没有得到回应,低头一看才发现蓝牙早就断了。
按蓝牙连接距离推算,后面那台车已经被风暴吞噬了。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他突然想停车,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算了。
把他们俩带出来却没带回去算什么事。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脚从油门上挪开,车速表盘上的指针开始逆时针缓缓转动。
“顾教授你很悲观啊,”旁边突然有人出声,“死不死的还不一定呢,就不再挣扎一下?”
顾芥一愣,然后迅速踩油门重新提速,“抱歉,忘了车上还有你。”
白究满不在乎地笑笑,“放心,你不会死的。”
神经高度紧绷,让顾芥没注意他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下一秒,车身翻转,两侧玻璃在骇人的冲击力下轰然破碎,无数沙尘冰雪涌进来。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天旋地转间,顾芥感到手腕被人拉住,攥得生疼。
再次睁开眼,灰蒙蒙的天连着远处的山脉,孤寂苍凉。
喉咙很干,四肢的知觉逐渐恢复。
竟然还活着。
再一眨眼,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很亮,甚至能从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顾教授,这么盯着我看我是会不好意思的。”
顾芥闭上眼睛,“不好意思就从我面前挪开。”
白究一脸无辜:“可我一条胳膊还在你头下面枕着呢。”
顾芥猛地睁开眼睛,然后翻身起来。
白究笑笑,也站起身,甩甩胳膊,小声嘟囔:“胳膊都麻了……”
车就在旁边,只不过翻了个身。车头朝下,一半埋进了沙子里。车窗玻璃全裂了,主驾驶的车门凹进去半边。
顾芥:“谢谢你把我挖出来。”
态度诚恳,言辞恳切。
白究眼睛亮晶晶的:“顾教授,我发现你这人,态度转变比翻书还快。那你这次对我的感激之情能多维持一阵吗?”
顾芥没说话,打开后排车门钻进去,找到了自己被碎玻璃划破屏的手机。
可惜一点信号都没有。
白究蔫蔫地靠在车上:“感激之情就维持一句话啊……”
顾芥钻出来,围着车敲敲打打看了半天,总结道:“车开不了了,求救信息发不出去,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没水没干粮。”
白究听完,只“哦”了一声。
顾芥有点诧异地看他,“你心态挺好。”
“我活了……”他卡了一下,接着说:“二十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顾芥:“我们既然没死,那江水瑶和林确也应该没什么事,我们试着能不能找到他们。”他说着打开后备箱,翻找有用的东西收拾出一个背包,然后扔给白究一件羽绒胆冲锋衣,“穿上。”
白究那件花衬衫在风里飘飘晃晃,数九寒天,看着都冷。
白究接过冲锋衣,穿的时候衣领扫过鼻尖,顾芥的味道。他甚至能精确定位到顾芥洗这件衣服时用的是家里哪种洗衣液。
刚醒来的时候顾芥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已经不是沙漠或者盐壳地了,这里很荒芜,但却是正常的土地,有干枯发黄的草根从土里冒出来。
“如果是夏天,这里可以作草场。”
白究以疑问的目光看向顾芥。
顾芥解释:“也就是说,这里可能会有牧民生活。”
两人拿着指南针一直朝冬走,走了三个小时顾芥有些支撑不住了。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而且经历过几次大手术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长时间行走。
骨头缝里渗出一阵阵寒意,钻心地疼。
三年前那场手术后,医嘱第一项就是不能受寒,最好不要去高寒地区。
白究单手把顾芥背上的包拿下来,然后自己背上。
又走了两个小时,天色逐渐暗沉,这里的天很高,却又给人一种离得很近的感觉。
“顾芥,”顾芥听见白究在喊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痉挛抽痛。
“你看前面,有个黑布毡房。”
顾芥向远处眺望,那毡房匍匐在高原的辽阔里,像一头安静休憩的牦牛。
可它那么小,那么远。
模模糊糊地,不知又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
毡房前蹲着一个小女孩,八九岁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小女孩本来在玩石头,抬头看见两个陌生人,立马跑回毡房里去,过了一会儿又从毛毡帘子后探出个脑袋,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盯着他们看。
可能是看他们没有恶意,又或者是两人实在太过狼狈,小女孩怯生生地从毡房里走出来。
白究半搂着顾芥,“小姑娘,我们——”
还没说什么,帘子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小女孩听完掀开厚重的毛毡帘子,侧身站在一旁。
这是让他们进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