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之奇境》贝比仲

2、恶犬奇境

　　02
　　黑暗似乎无休止蔓延，目之所及，看到的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黛安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要为眼前的黑暗烦恼，她没之前那么困倦了，但想到必须探究自己为何身处黑暗之中，立刻又感到困倦袭来。
　　这并不表示她是个不爱思考的女孩，天知道一直以来，她身边确实太过吵闹了，六个弟妹以及一对过于恩爱的父母，还有一堆热衷于交流的亲戚，她根本没有安静的环境和私人的时间啊。可现在她还是没办法深入思考，伊莲夫人的出现就像是场梦，但眼前的结果却又很符合她一贯行事的风格。
　　黛安又叹息了一下，决定安静些，等待事情发生变化。
　　然而，才过不到三分钟，她变得焦躁起来，过度的安静让人觉得无聊。
　　她四下张望，希望能从中看到变化。
　　突然间，一团白色的影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影子好像闪耀十二月的明亮雪光，充满活力地跳跃在黑暗中的道路上，就在她还来不及看清它的同时，快速地接近了她。
　　“呀呀！要迟到了！要迟到了呀！！”
　　一只雪白的小动物嘟嘟囔囔着，似乎并没看到她，一下子就从她面前走过了。
　　它继续前行，直到飞快地接近黑暗里隐藏的一个出口，它一刻不停地打开门。
　　就在门开的一瞬间，无数混合冰雹的海水涌了进来，有一些甚至溅到黛安脸上，她感到冰冷，也闻到了海水的味道。之后，随着一声巨响，一个看来很像是人的东西滚了出来，湿漉漉地一路滚到她脚前面。
　　黛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啊！不！不是这个！！怎么又弄错了？！”那雪白的小东西奋力关上了门，转而来处理遗留下的人。
　　它一下子就跳到他们面前，然后它像是这才发现黛安的存在，发出有点歇斯底里地叫声，“啊！啊啊啊啊！！！你！你！你是谁？！”
　　这时候黛安才第一次仔细地看清楚了这个小动物，它是一只圆滚滚的狗，准确地说，是穿着一件好像兔子斗篷似的小狗。
　　此刻它正踏在那个昏迷者的胸膛上，警惕地盯着黛安，仿佛更奇怪的是她，而不是它。
　　黛安几乎要确定自己是在一场梦中了。
　　她微笑着对小狗伸出手，“狗狗？你真会说话？”
　　狗儿用不屑的眼光打量着她，似乎觉得这种召唤宠物的态度是在侮辱它，但是当它脚下的人突然呻吟了一下，它变得亲切了些。
　　“小姐，可以把这个人推回门里去吗？”
　　“好的，但是我该怎么做呢，狗狗？”
　　它说话的时候声音清晰，一点儿不和谐的感觉都没有，尽管是在请求却丝毫没有放软身子的意思，黛安觉得好有趣，她家里只养着一只老迈的老虎，不仅不会说话，而且献媚得让人不敢恭维。
　　“你可以叫我，比恰。”
　　小狗看来十分严肃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一个听来毫不可爱的名字。
　　然后它指示黛安过来从一边推动昏迷中的人。
　　“你只要稍微移动他就可以了，我会尽量把门开在最近的位置，但是你要快，动作要很快，这样你才不会受波及。”
　　黛安很有兴趣地按照它说的去推动那个昏迷的年轻男人，若是在别的时候，她大概会好奇昏迷者的身份，不，实际上她才不会冒险去接近一个年轻男人，哪怕他是昏迷着的，但是此刻她想着，管它呢，这不过是一场梦啊，在梦里就该多尝试未知的工作。
　　“好！现在我数一二三，你就把他推过去！”
　　比恰挥舞着小爪子，爪子也是圆而雪白的，但黛安注意到其中之一闪过奇异的光芒，再仔细一点，她发现比恰的爪子上套着一个类似宝石手环的东西。在上面发光的深色宝石，介于紫色和黑色之间，却丝毫没有神秘邪恶的味道。
　　“快！！”
　　比恰的叫声打断她的凝视，她慌忙用力去推，随即奇异地感到手下男人湿漉漉的身体迅速滚落，她还来不及仔细察看，吞没掉男人身体的呼啸冷风的门已经再度关闭。只有被打湿的双手以及落在脸颊上的水滴提醒她，那个男人确实存在过，她震撼于此刻的感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狄小姐？”比恰在叫她，这个梦真有趣，它竟然知道她的名字，“黛安小姐，现在来看看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黛安觉得小狗那种严肃地态度没那么有趣了，“我能有什么问题？”
　　比恰停了片刻打量她，然后它叫起来，“天哪！你能有什么问题？”它突然焦躁起来，“天哪天哪！是我的问题，大大的问题，迟到了！迟到了呀！”
　　黛安还来不及阻止它，就只能眼看着它一溜烟地跑开了。
　　“啊……狗狗……”
　　她不敢相信比恰真的留下她独自在此，但是转念一想，或许这正是她好好考察一番的时机。
　　黛安实在很好奇那道神奇的门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于是她趴在地上，就在刚才那个昏迷男人躺过的位置，她尝试按照他掉落的角度翻身过去，然而无论她怎么在那处寻找，丝毫也找不到曾经有门或者通道存在过的痕迹。不过她的努力最终还是有了点收获，她注意到门打开后曾经四下飞溅的水滴，唯一没有被打湿的地方就是门开的地方，但是当她按照这个推测摸索到一片干燥的地板，才发现由于没有更明确的指向物，自己根本不能判断身在何处。
　　“不可能毫无进展啊，既然曾经打开过，那么门绝对存在啊，除非连比恰都是不存在的，但是……如果是梦，也确实有可能。”她躺在那片地板上，始终不能想通自己遭遇的这些事。“可是，真的是梦吗？这一切未免太真实了……如果小家伙们在，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啊？”
　　黛安努力让自己别去想家里的孩子们，她应该更专注地去享受目前的冒险才对，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她开始想念他们了，因为如果是狄家的小坏蛋们在，他们一定已经打破地板，去门后的世界大闹一气了。
　　她学着他们敲打地板，感觉里面并非空荡荡的，她贴近冰冷的地板去听，听到的只是空洞的静谧。
　　用尽一切手段，她的探索毫无进展，认识到这一点，黛安开始厌烦这个梦境。“典型的伊莲阿姨的作风，狡猾地耍弄所有人，然后让人失望得要命，真可恶！”
　　她闭上眼睛，希望能用这办法回到现实。
　　然而，失望还要继续下去，她的愿望没有实现，她突然听到从自己身下的地板里传来一阵细微而连贯的声音。
　　黛安立刻再度将耳朵贴上去听，这次她清楚地听到门被打开又被关上，以及模糊的对话的声音，尽管对话很快结束了，但是她再不能怀疑自己所听到的一切是幻觉。
　　她又一次敲打地板，这次的回音果然不同了，她感到地板微微颤动，并且扬起充满生活气息的灰尘味道。受到鼓舞的黛安继续敲击地板，地板似乎随之渐渐松动，她持续敲击，直到拳头落在之前从未发现过的刻纹上。那是雕刻在地板上，细长而精致的线条，虽然看不到它延伸到何处，却可以摸索着猜测它的样貌。
　　黛安用指尖摸索着它，慢慢移动身体，那好似突然出现的雕刻线条形成广大的门的轮廓，当她将之完整规划出来，或者说在她的心中，逐渐明了自己所勾勒的是怎样一个图案，她突然感到自己手指下的地板剧烈地动起来，然后她被另一个黑暗吞了进去，在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滑进一条寂静的通道。
　　意外的是，只过了几秒钟，黛安已经带着头晕降落到目的地。她感到自己落在一块柔软的地方，四周温暖适中，空气中飘散着藏书室特有的味道，然而她不敢睁开眼，害怕一旦那样做，得到的只有失望和恐惧。
　　这时候房间里有人开始说话，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言说话，说话的声音温和平淡，虽然年轻，却有种能让人安定心情的力量。
　　最初的一瞬间，黛安吓坏了，她不想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但接下去，那声音仍然持续着，却并没有打扰她的任何举动。
　　被好奇心折磨着，她悄悄睁开眼，立刻被满眼绿色所震撼，她正身处一个类似阳光室的古怪建筑中，房间的一半被舒适的家具占据，而另一半则布满各种巨硕的绿色植物，在一种不太自然的阳光照耀下，肆意盛放着各种淡色花朵。
　　她和那个说话的人一起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张巨大躺椅上，这张足有普通躺椅四倍大的躺椅，有着和其巨大相匹配的华丽，但令人意外的是，放在上面的却只是一些书和一个类似棋盘的东西。
　　那说话的人捧着一本书，侧躺在她身边，他专心朗读，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
　　然而黛安只专心看他一眼，立刻被深深吸引。
　　近在眼前的年轻男人，大概是在二十岁左右，穿着样式奇妙的连身长袍，眼睛和头发都是柔和但是颜色独特的蓝紫色，容貌不能算是十分俊美，按照流行的标准来说，他显得过于修长白皙了，然而他慢慢翻动书页的姿势那么轻柔，令人不禁想也要被一双如此美丽的手如此温柔地对待。
　　她发痴般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一个人能够在独处的时候也能保持如此优雅，她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似乎这样就可以不打扰他的悠闲阅读。
　　不过她的脸还是越来越红，甚至到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
　　在她窒息之前，房间的门打开，一个侍从模样的男人进来，态度恭敬地对他禀报了些什么。
　　黛安看他叹息着放下手中的书，似乎并不情愿地离去。
　　随着他离开，空气中那种令人窒息的力量随之消失，她又能自由呼吸了，脑子也开始恢复正常思考的力量。
　　“这是哪里？”她仔细打量整个房间，它仍然风格古怪。
　　“他是什么人？”在她的记忆里，从未见过或者听说过这样的人。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可是最要紧的问题，她几乎忘掉自己是在梦中了，或者，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然而她很快推翻这种可能，她不可能不是在做梦。
　　“我是淑女，对于一个淑女来说，是不可能因为任何男人感到窒息的。”
　　何况，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啊！
　　突然间，黛安意识到事情的古怪之处了，不仅是他没有看她，那位侍从也没有看她，然而她正和他一起并排躺着，这个角度绝不可能有所隐瞒。
　　他们究竟为什么不看她？
　　还是说，他们根本看不到她？
　　后一种可能大大吓到她了，她四下搜索镜子一类的东西，然而这房间显然是一个单身男人在使用的，她看到了棋子、鞭子、手帕、书签甚至匕首，就是没有找到镜子。
　　最后她找到一个白瓷似的杯子，杯子放在躺椅头向的一侧，里面装着冰冷而淡香仍在的绿色液体，她直觉它应该是茶。
　　茶水是浅绿色，十分清澈，她迫不及待地探头去看，里面果然出现她的倒影。
　　尽管不很清楚，她仍然是那个可爱得如同洋娃娃的狄黛安。
　　“可恶！！明明是可以看到的！！！”她气恼得大叫，从没因被忽视而如此愤怒。
　　然后，她实在太愤怒了，猛地抓起杯子，充满怨恨地将浅绿色的茶水一饮而尽。
　　天哪！这绝不是茶！
　　她刚吞下第一口就后悔了，甜得发苦甚至辛辣的味道充满口腔，并且立刻就像火烧一样燃遍整个身体。
　　内脏全让一种巨大的力量促使着翻滚起来，好像是马上要脱离身体。
　　她难受得连杯子都拿不住。
　　她听到杯子碎在地板上的声音，随后，自己也倒下去。
　　又回到黑暗里，黛安以为自己死了，但是一个声音不允许她死。
　　“你真麻烦，小姐，一会儿工夫，看看，你都做了多少事啊！！”
　　直到圆滚滚的小狗爪子拍上她的脸，她才想起这个声音属于小狗比恰。
　　比恰在给她灌另一种味道独特的液体，它很淡，味道和香味都很淡，不过喝下去完全是另一回事，它有点热，接触到任何令人不舒服的东西的时候，那一点温热能把它们都融化掉。
　　她渐渐恢复，觉得自己又回到人间。终于有力气睁眼，再看到圆滚滚的可爱小狗比恰，刚才那些诡异又恐怖的记忆，简直就象是场梦。
　　比恰很不客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是啊，你该接受点教训，如果你是淑女，就还知道不可以随便乱喝别人的茶！”
　　她想要为自己辩解，但声音卡在嗓子里，疼痛难忍。
　　比恰不理会她痛苦的表情，它从兔子斗篷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现在我们来看看你的事，好了好了，就在这里……喔喔喔！小姐，不是我吓唬你，你有很大很大的问题哟。”
　　它那危言耸听的样子几乎逗笑黛安，刚才的痛苦似乎没那么严重了。
　　然而比恰接下来的话就没那么有趣了，“首先是伊莲夫人的委托，一个，两个，三个……天哪，你居然敢要求这么多！然后是莫南公爵的茶杯，你竟然打碎了它，如果现在你在绿宫，你一定完了！还有这个，戴医生的药，是最后一瓶，全都给了你，啊啊，这是无价的，该怎么办才好呢？”
　　黛安只能迷惑地看着它，她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然而它确实提到了伊莲夫人。
　　比恰没那么烦恼了，它又精神百倍地叫起来，“你一定还想着能回去，活活，总是这样，每个人都说以前的生活比较好，不过要回去的话，也不是免费的，你看你看，这里全都写着呢，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你做出选择，必然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一定的代价。”
　　小狗手舞足蹈地转了几个圈圈，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绝妙。然后它从兔子斗篷里拿出一支羽毛笔，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
　　“来，看看，我把你该负责的费用都列出来。”它把本子举到她面前。
　　黛安看到一堆歪歪扭扭的字，或许对于一只狗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她仍然觉得阅读吃力，何况上面还夸张地画满了零。
　　不过，等她看懂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一项：伊莲夫人的依赖—３，０００，０００Ｇ”
　　接着是“第二项：莫南公爵的茶杯—４００，０００Ｇ”
　　比恰甚至在每一项后面做了备注！
　　然而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Ｇ是个什么鬼东西啊？”她挣扎着想要提问，尽管嗓子痛得要命，声音也难听到不行，“还有，为什么给我这个？！”
　　比恰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它猛地跳上黛安的胸前，可爱的小爪子就这样神奇无比地在半空挥舞着。“这是服务费用！懂吗？每一项都是你应该付给我的！别想赖掉！！”
　　“为什么？！”黛安觉得这个梦太古怪太危险了，她猛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是啊！做事的只有我！所以你要付费给我！”比恰突然微笑起来，对于它这样一只狗来说，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但是它确实笑了，“当然不是现在，我知道你现在没钱给我，只要接下去，你能把握机会，在那个非常非常恰当的环境中好好努力，你一定能很快把钱筹齐的哟～～”
　　黛安似乎看到比恰的圆眼睛里闪烁着金币的光彩，然而她还有太多不明白，她挣扎着继续提问，“为什么？为什么？我……”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了，小姐，你只要记得，世上有很多日进斗金的职业，我为你安排了最好的一种，如果你还想要回去以前的生活，你就要努力赚钱，努力赚钱哟～～”
　　比恰的声音变成回荡在黑暗中的阴影，黛安的意识又模糊起来，仿佛黑色风暴再度席卷世界，她什么也做不了了。
　　远远地，传来仿佛最后宣告的声音，“要努力赚钱哟，这是唯一能够回去以前生活的途径……”
　　可惜，到这时候，黛安还什么都没弄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