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第一部》言歌

1、杨格

　　这是什么地方？

　　窗外是在电视里才见过的雪山草地，而这间屋子的布置和感觉却好像是江南木楼。全都是陌生的景物，可为什么感觉似曾相识？是因为耳边一直有个无比温柔又熟稔的声音在低喃：“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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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杨格一跃而起，首先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刺眼的桔红色窗帘以及它没有掩住的城市灰色天空。甩甩头，脑子更清楚了些，视觉的焦点也渐渐能够集中。她向四周看看，发现自己正坐在会议室中央那张退了色的长桌旁。虽然被称作“会议室”，其实只是间堆满了杂物的废弃办公室，几乎成为他们这组人熬夜用的的临时宿舍以及开马拉松会议时的的避难所。同组的弟兄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各种被淘汰的破沙发或者办公桌上。这才是她的现实生活，刚才的雪山草原、江南木楼，不过都是梦境而已。

　　“我刚才睡了多久？”杨格伸个懒腰，抓起手边的烟盒，“嘿，你们哪个小子又偷我的烟了？”

　　在同仁眼里，杨格是个缺少生活情趣的人。平时不泡吧、不去KTV，甚至对女生视为本能行为的购物都兴趣缺缺。但和这里的其他女孩一样，她也是个无可救药的“月光女神”，每个月的薪水一点也剩不下。开始时同事们都奇怪她的钱哪去了，但在见识过她平时消耗烟草的数量和牌子以及每月必定补充的影碟库之后，所有的不解都打消了。识货的男生反倒开始奇怪，她是怎么用这两项开销剩余的钞票过完一个月的。杨格抽烟的牌子不算固定，可也只局限在这么几种，这个月她活很累，薪水也因此开的多些，相应的，她该月消费的烟草也是所有惯用牌子里最贵的一种，四十块钱一根的荷兰货，在她那银质的烟盒里静静的躺着。杨格记得在开会之前，盒里应该还剩4根的，现在只剩下一半了。

　　“也不过十分钟而已。”窝在长沙发里的蓝靖说道，满不在乎的挥舞着手上的抽了半根的烟。杨格眼尖，已经看到此君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的存货，心疼这家伙的暴殄天物，也奇怪另一根到哪里去了。要知道这一组里抽烟的人虽多，但除了这个家伙之外，另外几个人是不会不知会她一声就擅自动手的。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蓝靖又补充了一句：“刚才头儿来过了。”

　　“俟……”杨格暗吸了一口凉气。倒霉，偏偏在那时候睡着了，自己在领导眼中的操行评定又要大大减了一笔吧。从小到大，不管平时行为多么的叛经离道，杨格却总是很在意自己在师长眼中的形象，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至于变成真正的不良少年。她有时候也思量，大概也正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结，自己始终活在无形枷锁里。

　　“他没说什么，反正这个选题现在也陷入死胡同了，只拿了你一根烟，然后走了。”蓝靖还真是了解她，三言两语间不但把刚才的情形交代得一清二楚，而且也替她打消了几分不安。杨格默默的点上烟，又有一个敏感到足以看穿自己、同时又不会给自己留出一丝喘息空间的人出现了。为什么到哪里都不能摆脱这种多管闲事的人呢？或者他的出现不过是提醒自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真可惜，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杨格心中暗念着，与此同时，另一个更让她困扰的疑问又浮现出脑海。“我为什么总象只被驱赶的羔羊似的不能在同一地驻足呢？”

　　组里其他人也许是对这没有希望的僵局选题会厌倦了，也许是因为有刚才顶头上司的死刑暂缓令，在一两分钟之后，纷纷站起来，不是单纯的活动腰腿，而是收拾起东西准备开路。现在主持大局的副组长本来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但是自己肚子不争气的哀嚎彻底打消了他的雄心壮志，于是只在嘴里胡乱交待了几句“大家回家要好好再想想（虽然也知道这近乎是废话一句，没人会理会）”之类的场面话，大家就这么散了。

　　回家的时间比往常提前很多，父母没料到她能这么早回来，根本没准备她的晚饭。这种情况现在时有发生，有几次因为累，又或者因为旁的原因，她没来由的感到心酸，觉得父母也不再关心自己，为此无形象的哭闹了几次。老爸老妈因此怕了她，于是快快的炒了一碗饭出来好堵她的嘴。杨格感到好笑，她今日心态很平和，没有胡闹的冲动。吃过饭后，还乖乖的将碗筷收拾洗净了。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坐在一块看了会儿电视，到了9点左右，杨格回到自己房间。

　　手机上有个短信：冯南的手机号改为*********，缘分呐。最后三个字是此君的口头禅，杨格怀疑他把这个当作手机签名用了。不过这既和她无关，她也全然没有追根刨底的欲望。洗澡时她恍然想起大概已经有将近四个月没见这小子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她过生日时两人一起吃饭，那天他告诉自己他交了女朋友的事情。

　　“这是第六个还是第七个？”杨格一边将洗发水揉进头发，一边漫不经心的思忖着，“想不起来了，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吧。”和冯南认识了四五年，这期间他以平均8个月一个的速度换了数任女朋友。他和每个女友交往的过程，杨格都算是亲历其中，大部分女孩和这个无良男子约会的次数，恐怕还没有他们两人见面的次数频繁。

　　“这一个没有我的骚扰，大概能修成正果。”护发素要彻底揉进头发才能见效，自己的头发已经很干了，可是没钱作定期的护理。虽然两人共同的朋友对他们有甚多猜测，但这一对男女却从没有深入交往的打算。

　　即使杨格知道她其实是喜欢冯南的。

　　不过这也不足以构成他们可以在一起的理由。杨格非常清楚她和这个男人的缘分，也许冯南自己也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们的关系只能用那无奈又超然强硬的三个字来总结概括：缘分呐。

　　“你不怕寂寞吗？”杨格最好的朋友，曾经这么问过她。作为死党，她敏锐的发觉这个表面看起来能无顾忌的大哭大笑、好像直性的女子实际上是个很不快活的人，总是隐藏着自己的内心，对于任何可能接近她真正自我的人都避之不及。

　　仿佛永生在彼岸的异类，看着人间的肉身无比投入的参与着世间的游戏，但真实的内里却坐在遥不可及的地方，冷眼旁观。

　　杨格将花撒挂回原处，长至腰际的头发是她身上唯一复杂且需要日日打理的器官，每天洗头的过程是她体认自己身为女性的神圣仪式，现在今日的功课算是完成了。边将头发包裹在大毛巾中，边把镜台上一个陌生的魍魉弹开。杨格望着镜子四周聚集的异类生灵，苦笑着开始在脸上抹上润肤霜。虽然是从童年就见惯的场面，可她永远不能真正的无动于衷。曾经试过劝告这些家伙给自己一个比较隐私的空间，但是除了极少的常住户，单纯只是路过此地的异灵是不会知晓她心思的。时间长了，她只好将这事实接受下来。有时候她会在这些不速之客面前假装自己和常人一样，是看不到他们踪迹的。但多数时间她将他们视为蟑螂或者其它更常见的室内爬虫，既然不能全灭，就和平的共生好了。

　　看着镜子里那张已经洗脱了风尘的面孔，杨格将嘴角向下垂，扯出一丝笑容：“我的生活中已经被压迫到没有一丝空隙，又怎么来得及感受什么寂寞。”